冀州軍的軍營與陸白見過的任何軍營都很不同。
它有著遠超想象規模的民夫與工匠, 他們實在太多了,因此許多原本需要士兵去做的活計都交給了那些民夫。
因此士兵們看起來普遍比她見過的青徐之地的士兵要體麵許多,他們衣衫整齊, 身材壯碩, 有著粗壯的臂膀和鋼鐵一樣的大手,當他們在民夫間走過時, 這種對比會更加強烈。
那些民夫衣衫襤褸,麵色蠟黃,腰背佝僂,穿著已經爛掉的草鞋,沉默地扛著木料, 行走在營地之間。
他們看起來並不比其他地方的農夫更可憐, 陸白從長安逃出後,在平原、小沛、下邳,都見過這副模樣的民夫。
冀州出來的民夫,與那些飽經戰亂的地方竟然沒有什麼區彆。
但那些飽經戰亂之處,兵卒也是一樣的憔悴, 一樣的饑餓啊。
這令陸白感到詫異。她騎在馬上,遠遠的注視著那座大營,皺眉去打量, 去觀察,想要從中看出一些可以拿來利用的弱點時, 忽然有女兵跑了過來。
——阿姊有信至。
阿姊的信分兩種。
一種是作為阿姊時寫的,她沒學過怎麼如士人一般斟酌言辭,在陳家學了那許久,也隻是儘量將信寫順暢,不會冒出一些奇怪的詞語, 更沒有文采可言——但她會囉裡囉嗦地寫很多東西。
比如說她在廣陵吃到了很不尋常的鮮魚,不需要多少佐料,隻要上鍋蒸一下,稍微蘸一點調好的汁,吃進嘴裡自然鮮美無比,很想有機會帶著她們過來嘗嘗;
又比如說她在廬江見到了一場彆開生麵的婚禮,還聽了一個關於婆媳的大八卦,告誡她以後選男人不僅要選男人,也得看好翁姑都是什麼樣人;
再比如說她在壽春的宮殿裡偷偷扣下了一塊寶石,沒捂熱乎就被功曹給發現了,還說是田主簿特地叮囑吩咐的,她很生氣等等。
後來她的信漸漸少了,會寫一些自己的近況,但不大提起各種有滋有味的小吃,也不會關心張邈張超家的八卦,不過好歹提了一筆張邈送了他好幾個美少年,天天在身邊轉來轉去的,讓她有點不自在。
她將這些信都很珍重地收進了匣子裡,隨軍帶著——原本是放在家裡的,但阿草有一階段見到什麼都想啃一啃,翻出了那個匣子並成功打開後,阿姊所寫的所有書信,不管是紙的還是絲帛的還是竹簡的,一律留下了口水和牙印兒。
……阿草後來還是被同心打了幾下,不怎麼狠,但他照舊哭得很大聲,於是陸白有些疑心這孩子已經練就了假哭的本事。
總之,這十幾封帶著牙印兒的信被她帶了出來,都收在隨軍的行李中,而新送到的這封信是不該收進匣子裡的。
這是另一種信。
寫信的人不再是她的阿姊,而是她的統帥。
她的統帥告訴她,主力已經南下,她不必再守倉亭津,與張超一同過河,收縮防線就是。
但緊接著另一封信送來了。
這封信不是阿姊寫的,而是劉備。
許攸將河道一分為二的消息傳到了劉備這裡,他因此遣使來詢問,範城如何,倉亭津能不能守住,如果能守住,就再堅持一下,令袁紹的兵馬不能從倉亭津南下,也令青州的船舶無法送進來,他也會遣援軍北上。
當然,如果守不住就不要勉強,儘早渡河撤退。
趁著冀州軍還需要幾天時間完成布防,臧霸請她過河商議一下這件事。
儘管大家的士氣在冀州軍那些龐然大物麵前都有點崩潰,但臧霸的泰山軍還是看起來最撐得住的。
這不僅因為他們離得遠,也不僅因為他們的士兵經曆過更多的,更弱勢的戰爭,也因為臧霸這個營寨修得很妙。
營寨修在環山抱水的山穀裡,三麵環山,一麵有水,再加上泰山寇本身就是山賊出身,各個擅長翻山越嶺,臧霸的大營就更加易守難攻了。
因此他在請陸白過來商議是走是留的事時,還有心情請她吃頓飯。
……飯是在湖畔吃的,有熱騰騰的野雞湯,有嫩嫩的烤羊肉,有切成細絲的鮮魚,還有山裡的果子,用蜜醃過再端上來。
“這景色如何?”
“空水澄澈,隔絕紅塵,”她立刻說道,“神仙之境!”
臧霸哈哈大笑起來。
“這魚是從湖裡打上來的,鮮美之至,”這位大漢道,“陸校尉不妨嘗一嘗。”
她從善如流地嘗了一筷子。
嚼起來又鮮又甜。
“諸班皆好,”她也笑道,“若再過幾日來吃,就更加肥美了。”
“這個容易,”這位豪爽的泰山寇首領立刻道,“陸校尉既喜愛此處景色,將健婦營調過來便是!”
她的竹箸停了停,然後才慢慢地又夾起一筷魚膾。
“有軍令在身,不能渡河啊。”
“主公不曾強留你在北岸,”臧霸說道,“況且小張使君領殘兵數千,也敵不過冀州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