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在對麵營中?”
司馬懿輕輕地搖了搖頭, “在下不知。”
她狐疑地盯著他,似乎要從他那張光滑的臉上翻出些藏在羽毛下的秘密, 但司馬懿見了她的目光, 立刻苦笑起來。
“在下何曾藏拙?”
“你經常藏,”她隨口說道,“什麼都藏些。”
將司馬懿日常躺平吃獨食那點小毛病裹挾進來, 其實是很不對勁的,因為這種話不適合主君與臣子說,但她除卻戰時,經常是這種威儀不肅的樣子, 因此司馬懿靈活的脖子立刻開始左右擺動,拚命否認。
“將軍, 在下與淳於瓊麾下素來是沒什麼交情的。”
“那你怎麼知道曹操不曾西行?”
“他非但未過潼關,甚至連滎陽也不曾進, 這豈不是明證?”
曹操在哪裡,司馬懿也不清楚,他不能確定這位上馬能打仗下馬能寫詩的梟雄目前的位置, 隻能通過一些細枝末節來推斷。
比如說曹操殺死許攸時黃河尚未冰封,黃河北岸完全被袁紹軍所控製,那也是他趕路的最佳時機, 而司馬氏出身河內, 若是曹操路過河內,是一定會有信傳到他手上的。
司馬懿頻頻寫信, 每一個留在河內的世家都否認了這件事,於是他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儘管袁紹為同劉備決戰,將曹操趕去長安,但曹操並不準備真去當那個征西將軍。
那麼下一個問題是:曹操留在冀州, 他想做什麼呢?
他隻有一千多的兵卒,寒酸之至,但他還有數千民夫跟隨,並且得了許攸的家貲,那可是武裝一支軍隊都綽綽有餘的家貲,他得以從倉惶中緩過氣來,可以鎮定地觀察這片戰場。
帳篷是不保溫的。
陸懸魚因此忽略了司馬懿一些不得體的行為。
……比如說他在不斷靠近火盆,儘管他還坐在坐具上,但不斷地將兩隻手湊過去烤,再充滿渴望地動一動屁股下的腳,於是整張坐具都隨著他的小動作在不斷向前移,慢慢就湊到了火盆旁邊。
“也就是說,曹操未必會在最開始時接手淳於瓊的兵馬。”
“不錯,”司馬懿說道,“或趁淳於瓊式微時奪權,或以巧言說以厲害,迫其交出兵權。”
冀州軍中的上層軍官,多半是與曹操有舊的,正如淳於瓊,大家都是自雒陽起家,一路並肩作戰過數次,甚至約為姻親。
即使其中有些和曹操不對付的人,隻要審時度勢些,也不會在淳於瓊被控製的情況下奮起反抗。
但這隻是那些中郎將,那些校尉,還有那些世家子的想法啊。
她伸出兩隻冰涼的手搓搓臉,想問司馬懿就算曹操奪了兵權,控製了上層軍官,難道冀州軍中的中下層官兵也能信他嗎?
陸懸魚立刻意識到自己在想一個傻問題。
袁紹和許攸做的事很不地道,但從頭到尾都不曾與曹操撕破臉——如果是簡雍先生來說冷笑話,大概會評價許攸到死都隻是腦袋被砸爛,那張臉的確是不曾撕下來的——因此軍中將士怎麼會知道曹操到底是個什麼定位呢?
他身上那個征西將軍,那都是主公為他表的啊!除此之外還給曹公的下屬也表了一堆官職啊!
這群大諸侯看六百石的職位是種羞辱,下層士兵哪裡能理解這種羞辱?要是換到一千八百年後,大概就是平民百姓看某人渣大佬同自己夥伴搞分手戲碼時,不僅丟過去一張七八個零的現金支票,還附帶一份對方全家老小都能每年領錢領到老死為止的基金!
所以話說回來,主公寬仁愛士,對自己這位發小更是風雨同舟許多年,要錢給錢要糧給糧地幫扶著,許多冀州兵是與兗州兵並肩作戰過的,隻要上層不發話,下麵哪裡會想到曹操有什麼壞心眼?
……大家不都是主公的小翅膀嗎!
“這事我明白了,”她想清楚了,“必須得淳於瓊自己心裡清楚才好。”
火盆裡的木頭漸漸燒儘了,她不怕冷,因此不曾立刻加柴,司馬懿卻有些不滿意了。
他伸出爪子靠近火盆。
一顆火星迸出來,他突然“嘶”了一聲,又將手快速籠回袖子裡了。
“將軍且耐心些,行事不可莽撞啊。”見她將目光掃過來,司馬懿硬著頭皮說道。
那不是一個曹操。
那是個薛定諤的曹操。
在沒攻破淳於瓊大營前,她是沒辦法查明裡麵裝的到底是庸將淳於瓊,還是大魔王曹操。
她也沒辦法動用士族的情報線去探查。
說起來她挺不理解的,曹操個子不高,長得也不是特彆英俊,行事心狠手辣,時不時還展露一下薄情寡義的底子。
但他身邊是有一群忠心耿耿的謀士和武將的,在這群人眼裡,主公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簡而言之跟著他準沒錯!
尤其這些人都不是什麼愚笨之人,而是世上一流的謀士和武將,曹操有這樣一群忠心之人,再加上那數千人幾乎都是他從家鄉帶出來的老兵,想打探他的消息就變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任務。
所以她必須自己去試,用戰場上的表現來判斷對麵到底是什麼人,藏了什麼心眼。
司馬懿將手籠進袖子裡,悄悄地蹭來蹭去,似乎很想吹一吹手背,又忍住了。
看見這個小小的,莽撞行為所帶來的後果,陸懸魚“噗嗤”一聲樂了。
“不莽撞,反正營中木柴也還夠用幾日,我令民夫也不去砍柴便是,”她說道,“但我得試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