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瓊的兵馬屯紮於城外,背靠白馬城,互為倚仗,算是非常樸素且保守的一種紮營方式。
在雙方最初試探性接觸,並慷慨解囊提供給她營外民夫一千多件過冬寒衣之後,這位主帥非常吝嗇地關住了轅門,似乎不準備再與她有點什麼交流。
她不在乎,她讓司馬懿寫了一封戰書,由張遼送進營去,當然也不是正常遣使送去的,她從來不是這個客客氣氣的畫風,戰書是被係在箭上射進去的。
但張遼準備出發時,陸懸魚忽然又改變主意了。
她問司馬懿,“你那個戰書,不能再改改?”
司馬懿明顯有點懵,“將軍欲如何?”
“我有位故友,他想要激怒誰,從來是必定成的,”她說道,“我想令你學一學他。”
司馬懿的眉頭皺起,滿臉迷惑,連一旁正在拍拍打打戰馬的張遼都轉過頭來,豎著耳朵聽。
“未知將軍那位故友名諱?”
“溫侯呂奉先啊,”她說道,“他下戰書就很——”
忽然有人,或者馬,弄出一個很響亮的鼻音。
司馬懿看向張遼。
張遼趕緊將頭轉回去了。
“將軍,”司馬懿臉色發青地說,“在下忠心一片,黃河可鑒,將軍不當以溫侯作比啊!”
……雖然有點尷尬,但司馬懿還是又改了改那封信。
但他認為自己在語言藝術方麵畢竟與呂布相差甚遠,況且他還要些臉麵,故而同張遼商量一下,換了個套路。
不是十幾騎過去射十幾封信,而是幾百騎過去,務必讓那個戰書漫天飛舞地衝進淳於瓊的大營。
這畫麵她想一想,感覺很眼熟,細節隻在淳於瓊是咆哮著撕信的那一個,不太可能是歡欣喜悅地跳起來收信的那一個。
無論如何,這樣的戰書羞辱意味是極強的,淳於瓊又是個老資曆好麵子的主將,晨起她送了信,過午終於聽見對麵營寨中傳來隆隆的聲音。
她的士兵排隊站在雪地上,一手拿著長短兵刃,另一手持著盾牌,烏壓壓一片,行於其中卻隻能聽到呼吸聲連成一片而起的風。
她站在搭起的土台上,身旁有執旗兵為她擎起大纛,至於旌旗,上麵寫的字也是挺長一串兒,她下令將字體寫得大一點,打在好幾麵旗上。
……尤其是“冀州刺史”這四個字,濃墨重彩,小二和小五還親手在上麵繡了金邊,金光絢爛,閃瞎狗眼。
營寨沒有開正門,而是開了戰場東西兩側的側門,有士兵自拒馬後繞行而出。
這個行為多少有點露怯,她想,如果不是淳於瓊,那至少也是曹操想模仿他。
……再繼續看看。
對麵的士兵出來得越來越多,也開始逐漸列陣,但仍然在營地與城牆雙重弓·弩手拋射範圍內。
騎馬穿梭在士兵陣中的太史慈轉過頭望向她。
她輕輕點了點頭。
鼓手振奮精神,將兩隻鼓槌重重地砸在已經褪色的舊鼓上。
一聲。
士兵們齊齊地握緊了手裡的兵刃。
再一聲。
他們邁出一隻腳,腰身下沉。
第三聲。
太史慈騎馬向前,“冀州刺史”的旌旗向前,士兵們也開始緩緩向前。
第一聲鼓似乎傳到了白馬山中,山中的神靈緩緩自這個冬日裡蘇醒,並聲音低沉地應和了戰吼、鼓聲,以及腳步聲,滾滾沉雷在天空與戰場之間激蕩往複。
對麵的士兵也列好了陣。
兵甲精良,身量壯碩,一眼望去,絲毫不比青州軍遜色。
在軍官的號令下,他們也在緩緩前行。
但其中有人在轉頭看向後麵。
剛開始是一兩個,而後漸漸多起來。
這一幕並不觸目,畢竟數百步開外哪能看得那麼清楚。
但陸懸魚的眼力是超乎尋常的好,她疑惑地想了片刻,然後就明白了。
——他們在等城牆上的箭雨支援。
“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她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