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那幾營的校尉請來吃頓飯,席間將帳門一關,通通扣下?
亦或者扣都不扣,直接殺了將兵權奪走?
但那些士兵都是部曲兵,會聽曹操的調度嗎?
又或者他能以名爵利祿說動他們,讓他們終於決定奮勇一把?
幾名武將和文士還在繼續爭論。
有人說如果擔心被包圍,退一步也可以。
有人說可以立刻將淳於瓊大營攻破,等援軍來時也無能為力。
立刻又有人反駁,現在攻打大營必定損兵折將,元氣大傷,他們最開始沒打淳於瓊,不就是因為這人極其沉得住氣,就是一個慫字嗎?
她坐在帥案後麵,有點煩惱,又有點猶豫,而且心裡還有一股深深的懊悔。
如果那天她沒有撤退呢?
不錯,一定會有一支伏兵衝擊她的後軍,而且伏兵是自白馬山上衝下來,居高臨下,一定是個重大的威脅。
在這種情況下主力攻打淳於瓊的大營勢必是有傷亡的,不僅有傷亡,而且攻破大營後,淳於瓊還能繼續收拾殘兵躲進城中——這塊骨頭總歸是很硬的。
她在挑戰麵前可恥的後退了。
為什麼而後退呢?
她希望少死點士兵嗎?可如果領兵的是曹操,並且完成了對援軍的統籌調度,她的士兵隻會死更多人啊!
為什麼現在尋不到那三萬餘人?
因為白馬的東側就是濮陽,東南則是鄄城,這已經徹底進入袁紹的勢力範圍,即使是斥候也不敢太過深入。
她能躲開合圍的兵馬嗎?
如果她向西暫退,當然可以,但她會將主公的側翼讓出來,然後這五萬餘人就可以整合後撲過去——
到那時死的就不是青州兵了,而是徐·州兵,豫州兵,揚州兵,還有那些與她相識很久很久,是主公從幽州帶過來的老兵。
兵貴神速,她還能截住敵軍嗎?
她坐在那裡,繼續聽他們的爭論,整個人卻有些僵直,似乎一動也不能動。
她沒辦法想象這場仗如果輸了會是什麼後果。
……她的確是有一點像項羽的,她這樣唾棄地想著自己,如果她將這兩萬多青州兵折損在這裡,如果她輸了這一場,當然,當然,她是一定能活下來的,可她要怎麼回青州?
那一戶接一戶的婦人抱著孩子,攙著老人,站在門口等待她們的父親、兄長、夫君回來,她能告訴她們——
對不起!我輸了!我把他們都留在了白馬!他們屍骨無存,隻有我回來了!
她能做到嗎?!
她能走過一間又一間的泥屋,忽略掉裡麵撕心裂肺的啼哭,對田豫,對太史慈,對張遼說:
“戰事未歇,咱們還得繼續募兵,原來是十八歲到四十歲的青壯年男子嗎?咱們這次將十四歲到五十五歲的男子都征募來吧!”
她能做到嗎?!
她當然會給那些陣亡將士的家眷大筆撫恤金,給她們田地,房屋,牛馬,河北那麼富有,她甚至還可以將未來的俘虜都拉去青州,給那些家眷為奴為婢……然後當她坐著軺車,有騎兵在前開路,有衛士在兩側執戟,神氣非凡地從她們的門口走過時,她們或許也會含著眼淚跪在地上,真心實意地想,她們的父,她們的夫,甚至也許還有她們的姊妹!跟著小陸將軍死了!死得光榮!
——真好!
如果她真的做到了,她真的擊退了袁紹,她甚至替主公打下了河北四州,她重新平定了天下!
到時候主公給她名爵利祿,給她刺史,州牧,三公九卿,她敢接受嗎?!
到時候主公給她的門前立上豪闊又醒目的閥閱,告訴天下人她立下了什麼樣的功績,她敢抬起眼睛去看一看嗎?!
有水珠落在她的頭頂,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她抬起眼睛,望了望頭頂那片洇濕的痕跡,它從灰白色又變回深棕,像是經曆了一個小小的魔法,從燒儘的餘燼裡又生出了木頭的新鮮色澤。
帳篷裡已經靜悄悄的,沒有人再爭論了。
他們都在關切地望著她,望著她的臉。
但在此時,陸懸魚臉上那些仿徨、驚恐、痛苦的神色忽然都不見了。
她站起身,案幾上的燈盞被這陣風吹得閃了一閃。
“他們既然要來,來便是了,”她說道,“待咱們贏下這一仗,再不會有敢來支援的部曲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