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火堆升起來了。
士兵們掏出隨身的焦鬥, 再從行囊裡抖些乾糧出來,最後抓一把地上的雪。
漸漸有溫暖的氣息飄起來了。
他們今天吃雪水煮餅渣,裡麵可能會摻雜些彆的東西, 比如埋在雪裡的枯葉,再比如枯萎的果實, 挑出去很好,閉著眼吃也無所謂。
但裡麵或許也有碎鐵片, 來源五花八門,可能是頭盔或鎧甲上掉下來的, 可能是輜車上掉下來的, 也可能是從碎裂的兵刃上掉下來的。
仗打多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弓弦就會崩開,長劍就會斷裂。
士兵們是不會傷春悲秋的, 他們隻會麻木地從流著血的嘴巴裡挖出這麼塊東西, 再繼續將剩下的飯食狼吞虎咽下去。
在他們不遠處已經有帳篷支起, 有人端著火盆進帳,甚至還有鹹肉煮湯的香味遠遠飄來, 但那不屬於他們, 因此士兵們甚至連頭也不會抬一抬。
在一眾謀士趕到時,劉備還沒進帳, 他蹲在門口,眼神深邃地看著那群士兵。
他甚至被徐庶連喚幾聲後才回過神。
“元直,憲和, ”他應了,又抬眼望過來,目光在謀士們中間停了一下,“文和先生也回來了。”
賈詡臉上有灰, 而且還被他用袖子擦了幾下,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擦得不乾淨,還有一道觸目的痕跡。
這位平時看起來都很氣定神閒的文士似乎毫無察覺,聽到劉備喚他,便躬身行了一揖。
“咱們的殘兵還在逐漸收攏,”劉備說道,“若非雲長出兵襲其後路,袁紹恐怕追擊更甚。”
徐庶似乎想說話,但劉琰先開口了。
“主公勿憂,荊州幾路義軍將至,依在下看,這一仗還大有可為啊!”
徐庶的眉頭一下子皺緊了,“非我小覷了幾位使君,前番義軍已敗過一陣,彼軍不過袁紹麾下一部曲私營,今番何能再戰袁紹本部兵馬?”
“聖賢亦有‘知恥近乎勇’之說,何況誰能生而知之,我見幾位使君厲兵秣馬,大非昔日之態,其中又有黃漢升這等勇將,元直如何臧否太過!”
徐庶似乎還想反駁,但劉備揮揮手,製止了這場爭端。
“我看威碩此言,很有道理,”劉備笑道,“咱們就取威碩之謀,待援軍至此,再與袁紹大戰一場!”
他說出這句話時,身體從帥案後起身,臂膀抱在胸前,兩腳分開,一副豪邁模樣,劉琰見了,眼圈似乎激動得也泛起了淡淡的紅。
“主公能取在下之謀,”他大聲道,“何愁袁軍不破!”
在一眾諾聲中,頂著那道觸目灰痕的賈詡摸了摸胡子。
而徐庶皺眉看了看劉琰,又看了看賈詡,再看看氣定神閒的主公,忽然就悟了。
劉琰是個有本事的人。
他雖不精文武,卻能跟在劉備身邊這麼久,還這麼受倚重,本身就需要相當的能力。
現在兩軍交戰,他的心腹能穿過戰場,將密信送到對麵大營裡,這難道不是實力的提現嗎!
這難道不是運籌帷幄,叱吒風雲,將天下大勢玩弄於股掌之中嗎!
這難道不是張良再世嗎!
郭圖抖了抖這封信,陷入沉思之中。
這封信用的是絲帛,而且非常精良,證明這人平時吃穿應該都很奢靡。
但筆跡有些不穩,轉筆很生硬,一看就知道住處不怎麼暖和。
寫信的人受了平時沒受過的苦,很是狼狽,但他心中的急迫幾乎躍然紙上。
看信的人目前的生活質量就比他強多了,住的是用皮毛加厚過的保暖帳篷,帳篷裡除了火炭外還點起了驅除炭火氣的香爐。
他手邊有熱茶,甚至還有一盒蜜餞。
郭圖一邊看信,一邊伸手從裡麵挑了個李子出來,啃了一口,於是珍貴的甜味充斥在他的口腔中。
但這位謀士仍然覺得嘴巴裡很苦,蜜餞都壓不住的苦。
若論狼狽,他覺得自己比劉琰更甚!
主公贏了!不錯!可喜可賀!
可為什麼是荀諶進的言!立的功!
這樣一場大勝能為荀諶賺來多少分量,郭圖想都不敢想!尤其再想到荀諶雖並未明確與大公子疏遠,但與三公子交情卻更甚!
鄴城有審配,主公身邊有荀諶,現下更勢如破竹,大敗劉備!將來如何,他想都不敢想!
郭圖飽滿的兩腮緩慢蠕動著,他眯著眼睛,像是在享受當下嘴裡的甜美滋味,又像是在謀劃那個甜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