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宿條件很不錯。
不知道是陸遜的話起了作用還是什麼彆的原因, 大家留宿在陸家,她的房間門是諸葛亮臥室旁的一個偏室。雖然是偏室,但有柔軟的床榻, 有裝滿熱水的銅壺,有擦拭乾淨的燈盞, 有稍稍磨損的草席,以及一張沒有花紋的案幾。
她簡單洗了洗臉和手之後,拉開窗子,發現外麵對著一個小小的池塘,有月亮倒映在池塘裡, 映出池邊的一叢修竹。
翻窗出去走走, 天地間門一片寂靜,隻有草蟲清鳴。
這麼樸素,這麼有意境。
更有意境的是, 天冷時這幾間門屋子是一定不會住人的。
隔壁房間門的諸葛亮還在埋頭寫什麼東西,寫得很專心。
她有點好奇, 湊到窗邊,把腦袋伸進去看時,諸葛亮無意間門聽到響動就抬頭了。
……已經一米八幾的小先生露出了肝膽俱裂臉。
小先生收拾了一下被打翻的筆墨紙硯,又倒了一杯茶遞過來。
“將軍何故不曾安眠?”
“今天看到那些山越,他們劫掠鄉裡大概是不假的, ”她說, “但我感覺還是很是古怪。”
諸葛亮恍然。
“山越”是一個很複雜的名詞。
其中有些曾經是大漢的黔首,因為嚴苛的賦稅勞役而被迫揭竿而起,跟著黃巾一同起義,又在失敗後占山為王,成了匪寇;
還有一些則是江東豪強, 趁著黃巾之亂招兵買馬,也占山為王,成了比匪寇更大一號的匪寇,比如說被孫策乾掉的嚴白虎;
最後一部分“真山越”就是她今日見到的人,他們是江南的原住民,文明程度很差,居住條件很苦,但更苦的是他們當初為了躲避戰亂逃進山裡,百年之後的世家豪強已經不再將他們視為人類了。
他們既然不算是人,自然也得不到“人”的對待,於是就成了一種可以繁殖,可以馴化,可以驅趕的寶貴財產。每每有世家領著部曲進山將他們驅趕出來再進行捕捉,逮到之後送到自己的田地上,成了比隱戶還要隱戶的東西。
江東氣候溫和,田野、河流、叢林,總有許多東西可以采集來填肚子,因此這些山越可以吃得比普通黔首還少,他們的主人也不覺得他們還有禮義廉恥,因此連衣服也不用穿,就這麼綁在田裡,一代代地為自己乾活。
江東孫氏父子打頭陣,世家緊緊跟隨,在清剿山越這件事上達成了一致。
“他們也可以用這些人補充兵力。”她說。
諸葛亮細想了一會兒,“不錯,隻是吳越之人,成在越,敗亦在越。”
她緩慢地眨眨眼,收到暗示的小先生立刻解釋了一下。
“此間門分明是卑濕下郡,卻因有許多山越可以整合,生出許多兵力與農人,因此若真心要與大漢抗衡,急切間門的確難圖。”
“但是?”她趕緊問。
“但吳郡世家待越人如寇仇,山越豈會真心為他們效死?”諸葛亮說道,“這樣的軍隊,若無製衡,頃刻便化為散沙,不足與將軍為敵。”
她摸摸下巴,很是佩服地點點頭,又問了一個新的問題。
“那先生不睡覺,是在寫什麼呢?”
諸葛亮看看被墨糊了一半的紙,臉上浮現出無可奈何的神氣。
“這裡將來總是要歸朝廷治理,山越事上,若我能有一言一策於朝廷,亦不算白來一場,”他說,“總不能由得豪強繼續這般。”
她想了一會兒,“將來是將來,現在勸說他們沒有用嗎?”
小先生拱拱手,“人微言輕,若是現在,在下來說,不成,將軍來說,可以。”
……冷場了。
好像有貓頭鷹在外麵叫了兩聲。
“我隻是個侍衛。”她說。
“但將軍是他們的宗親。”諸葛亮一臉誠懇。
天亮了。
有孫權的使者進了吳城,表示吳侯受了朝廷的印綬,還得齋戒沐浴幾日才能出來見客。
姿態擺得有點高,她腹誹道。
有聲音悄悄在她腦子裡響起。
【如果那個人的態度高傲到不正常,通常意味著兩種情況。】
【哪兩種?】
【他有強援。】
【他肯定沒有,】她很確定地表示,【他可能的強援都被我們打服了。】
【……或者他的內部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令他必須用這種拙劣的方式欲蓋彌彰。】
沒有回應。
過了一會兒,那個聲音又悄悄響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