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無聲呼出口氣,還是往山下走去。
還沒下到山門口,迎麵一群人前呼後擁走過來,是華彌仙境的弟子,中間簇擁著一個格外眼熟的人。
棠溪聿風原本還低頭聽身邊的人說話,麵上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措不及防見到他,眼裡先是閃過一抹驚豔,繼而認出了他是誰,麵上的神情一下僵住。
林慕離開時才七歲,這麼多年過去,其他弟子並不認識他,這是在心裡驚訝這次大比的參賽者中竟然還有容貌如此出眾的人。
林慕目不斜視,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在他身後,棠溪聿風的目光死死釘在他的背影上,渾身血液凝固,好一會兒才沙啞的說:“沒事。”
他心裡驚濤駭浪,差點被台階絆倒,在一旁弟子奇怪的眼神中,勉強維持住平靜,等把人全部打發走,低垂的眼神中,才湧現出濃鬱得讓人毛骨悚然的嫉恨。
林慕到了山下,找到顧隨之。
“跟你的朋友都打過招呼了?”顧隨之隨手把他耳邊散落下來的頭發彆回耳朵後麵。
他和墨天曄正麵發生過衝突,現在這種場合,又不是來踢館的,就沒有跟林慕上去,在山下等他。
林慕點
頭,又往山上看了一眼,“原本想帶你去我之前的住處看一看的。”
“什麼住處?你的住處難道不是太彌宗那兩間小破屋?”顧隨之眉眼彎起,“再不然我的洞穴給你也行,沒必要去看這裡的東西。”
“你說得對。”
顧隨之去勾他的小手指,捏了捏那出去走了一圈,反而顯得有些寒涼的指尖,眼裡含笑,“走吧。”
兩人隨便找了間客棧入住。
等到了報名那日,承桑祁看到他從山下上來,神色如常,一個字都沒問。
林慕去報名的時候,長魚未央問他:“你之前說你要從桃花海宴打起,好好得瑟一下,享受眾人吃驚的眼神,怎麼沒看到你去報名?”
承桑祁抱頭蹲牆角:“我不,我不要跟他對上,我才不要跟他同台然後被狠狠羞辱。”
長魚未央倒是想去試一試。
他幸運地找到了九轉冰魄蓮,修為更進一步,對於林慕突破一事,他非但沒感到畏懼,反而久違的升起了一股戰意。
不過桃花海宴是抽簽抽取對手,偶然性很大,他不一定能和林慕對上。
承桑祁不參賽,隻有他一人去,未免太過矚目,他不喜歡,想了想,還是算了,反正等到後麵還有機會。
承桑祁就是出來找朋友玩的,林慕報完名,他就一邊拖著一個去山下喝酒。
他們沒看到,在他們離開之後,一道身影從陰影中走出,來到報名的桌子前,放下自己的名牌,嗓音被風沙打磨過似的,沙啞的不像話,“……我要報名。”
負責登記的弟子抬頭看到他,很是吃了一驚,“——大、大師兄?”
棠溪聿風朝他笑了笑,眼神卻始終陰沉,看不出半點笑意,弟子對上他的眼神,冷不丁打了個寒顫,莫名覺得有些滲人。
“幫我登記吧,我要參加桃花海宴。”
……
桃花海宴報名人數最終突破了四位數。
這要是一輪輪打下去,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於是華彌仙境更改了賽製,由單獨的擂台賽改為了混戰。
讓這一千多名弟子進入同一個蠻荒試煉場,通過淘汰其他參賽弟子獲取分數,最後按照成績選取前一百名。
這消息在比賽開始的前三天才放出來,毫無疑問引起了軒然大波。
但華彌仙境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隻有個彆消息靈通的,打聽到一件事,賽製的變化好像是華彌仙境那位首席大弟子出的主意,其餘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到比賽當天,華彌仙境前所未有的熱鬨起來。
“這可真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好熱鬨啊!”承桑祁和長魚未央擠在人群中,手搭涼棚到處望。
參賽弟子陸續進入秘境,隻剩下陪同的人在外麵焦急地等候。
長魚未央眉頭皺著,“華彌仙境臨時更改的賽製,對一些獨自一人的散修而言,未免太不公平。”
“是啊,宗門弟子可以
報團,齊心協力淘汰其他人,然後再選出一個優勝者,但散修可就勢單力孤了,不過華彌仙境給的理由也算站得住腳,一是時間,二是這樣的比賽更能展示一個人全方位的能力。這種形式的比賽多了去了,這個還不算特彆不公平。”
承桑祁聳了聳肩。
一般還有其他人也在討論這件事,他閒著沒事就支著耳朵聽了兩句,表情漸漸變得難看起來,夾在手指尖隨意轉動的煙槍也漸漸停下來。
“……咱們宗門進去這麼多人,師尊都說了讓師兄們互幫互助,肯定會取得好成績的。?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對了,你聽說了沒有?這一次,華彌仙境那位首席弟子也報名進去了。”
“這還有誰不知道嗎,前兩天不是都傳遍了?”
“跟你說個你不知道的,昨晚上啊,那位大師兄請了咱們師兄過去說話。”
“說了什麼?”
“那我怎麼知道?我隻是看到他們一起下山去了,一行的還有好幾l個宗門的師兄,可能就是認識,出去吃個飯,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承桑祁神情晦暗。
沒什麼好奇怪的?
要是換作彆人,那可能真就隻是吃個飯。
但要是換成棠溪聿風那樣,表麵謙謙君子,實際上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真能做出這樣“禮賢下士”的舉動?
就是同宗門的弟子,他也隻是麵上情,心裡並不把人當一回事。
他會主動結交彆人,還招呼人出去一同喝酒?
承桑祁不覺得。
長魚未央耳邊清靜了好一會兒,聽他聒噪慣了,竟然覺得有些不習慣,“怎麼了?”
承桑祁把自己聽到的話簡單跟他說了。
長魚未央不解,“他這是要做什麼?”
棠溪聿風要做什麼?
承桑祁冷笑。
那可太好猜了。
棠溪聿風這種人的心思很簡單,在他心裡,他就是世界第一,自然見不得比他優秀的。比他差的,他又看不上眼。傲慢至極,偏偏還要裝出一副溫潤君子的模樣,堪稱扭曲。
長魚未央也反應過來,“他是想聯合其他人……”
承桑祁慢吞吞道:“不然呢?”
“其他人怎麼會聽他的?”
承桑祁笑的諷刺,“身份和實力帶來的權威和好處,還有……共同的敵人帶來的威脅。”
“……這次比賽裡唯一的一個出竅期。”
“……分數是按照修為來定的,隻要打敗他,哪怕立刻被淘汰出去,也能夠晉級了。”
“……還能和華彌仙境的首席大弟子交好。”
“我們這麼多人,怕什麼?”
“不先除掉他,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打,隻有先團結起來……”
曠野之中,半人高的野草微微搖晃。
一雙雙眼睛緩緩看向不遠處獨自站立的人,躁動著,遲疑著,氣氛起伏不定。
林慕看向人
群中神色平靜的棠溪聿風。
“小珣,這不能怪我們,”棠溪聿風歎息著說,“太彌宗隱世多年,向來與世無爭,你竟然是太彌宗的弟子,又何必出來和我們爭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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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得人畜無害,“是你先破壞了規則。”
他這句話,好像給人吃了定心丸。
原本還猶豫的人,眼神也逐漸變得堅定起來,隱去裡麵的貪婪和提防,義正言辭地跟著棠溪聿風,你一句我一句地譴責起林慕來。
——太彌宗的弟子要什麼沒有,何必和他們這些小宗門弟子,還有散修爭搶這一點東西?
——他這麼強,怎麼能怪他們聯起手來?
——不是他們的錯。
——是這人太過分。
這是棠溪聿風一貫擅長的招數,把自己和大多數人置於同一個陣營之中,不動聲色間煽動其他人的情緒,以此來達成目的。
林慕望著他,濃密眼梢一點點壓緊,看不出喜怒,輕聲道:“是嗎?”
“林慕他那個對象呢?怎麼沒看到他,這樣的場合都沒來嗎?”幻境外,長魚未央揉了揉眉心,感覺自己眉頭都快打成死結了。
“我在這裡。”一旁插進來一道聲音。
這樣的場合,顧隨之自然是來了,忍著晦氣也得來。
不過他原本的相貌實在是太招人眼了,出門前特地把自己從頭偽裝到腳,就是淩輕殷站在這裡也認不出他,更彆提其他人。
承桑祁看到他,手裡拿著的煙槍無意識轉了一圈,笑盈盈地說:“你看起來倒是不擔心。”
顧隨之一手搭著觀眾席的欄杆,沒有林慕在這裡,他從頭發絲到腳都寫著冷淡,隨口道:“有什麼好擔心的?”
承桑祁撓撓頭,誠懇道:“一般來說,你們年紀大的和年紀小的在一起,不應該事事擔心嗎?話本子上是這麼說的啊。”
“……”從表情來看,顧隨之很不想理會這樣無聊且毫無營養的話,但這是林慕的朋友,他無語片刻,還是開了口,“他不需要。”
“不需要我托著他。”
也不需要他一驚一乍地為他擔心。
“他隻需要我看著他,見證他一步步走上去,這就足夠了。”
承桑祁望著他,忽然笑了笑。
他想起五年前。
他和長魚未央說林慕被對象管的嚴,但林慕當時說的話並沒有這麼直白,隻是含蓄地提了半句,他有對象這件事還是承桑祁自己意會的。
兩人一人一罐酒,在海邊對坐,私下場合,又是朋友相處,沒有那麼多講究,承桑祁喝了口酒,含笑問他:“就是上次跟你來的那一個?”
林慕抬頭看他,好一會兒才嗯了聲,不是很好意思。
承桑祁擦了擦嘴角,看著手裡的酒罐子,“說起來我還沒問過,你倆怎麼認識的?以前還從來沒見過你和什麼人走的很近,突然出現一個,就成這種關係了。”
林慕遲疑了下,就這麼一下,再抬起
頭時,驀地對上承桑祁的眼睛。
承桑祁臉上的笑容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目光清透,一順不順地打量他。
他愣住,“怎麼了?”
承桑祁的表情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很快,恢複成尋常的樣子,“就是看你有點猶豫,不方便說嗎?”
林慕:“……對。”
“因為你們認識這件事,會牽涉到他的身份?”
林慕瞳孔緊縮,海風吹在他臉上,很快,他的目光也平靜下來。
承桑祁坦然的回視他。
上次見麵時,他就看出了那個男人身份不簡單,不過不好當著當事人的麵提醒,沒想到一轉頭,兩人就發展到了這樣的關係。
“我原本以為你是不知情的,才試探了你一下,原來你知道嗎?”
林慕放下手裡的酒杯,“承桑兄想說什麼。”
承桑祁斟酌著用詞,“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就該知道,你和他在一起,純粹是給自己找麻煩。”
他看向林慕,他這朋友長的好,一顰一笑都是顛倒眾生的美,要不是這麼個性子,平日裡多笑一笑,估計桃色緋聞數都數不完,就連他第一次見到林慕的時候,也被那張臉晃過神,感歎造物主的偏心。
誰喜歡他都不奇怪。
林慕光憑臉就當得起這份喜愛,更不要說性格天賦品行那些。
就是平日裡性格太冷了,一塊美玉被封在冰裡,觸手透骨寒涼,讓人望之卻步。
而現在,那張總是缺乏表情的麵孔驟然變得生動起來,不是表情的生動,大笑或者大哭那些,而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活力,顧盼間好似有神采飛揚出來。
尤其是提到那個人的時候,眼底儘是壓不住的雀躍和歡喜。
少年人的心動一覽無餘。
“這話說的好像我在倚老賣老……”
承桑祁一陣頭疼。
他是知道人年輕的時候有多容易陷入所謂的情愛之中,見一麵,說一句話,或者一件微不足道的、可能另一個當事人自己都沒發現的細小舉動,就可能撩動一池春水。
這是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和青春。不同於成年人的深思熟慮和反複斟酌,隻需要怦然心動,就敢一往無前。
但也往往缺乏考慮,容易忽視這條路上的荊棘。
承桑祁說,“林兄,你的人生挺順利的,為什麼非要給自己找一條不那麼平坦的路去走呢?”
林慕很認真的考慮了一會。
然後承桑祁就聽到他說:“可我才十八啊。”
十八歲無需畏懼。
劍鋒所指,皆是坦途。
林慕看著麵前逐漸義正言辭起來的人群,人頭堆疊著人頭,烏泱泱擠在一起,一眼甚至望不到儘頭,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彎曲了下,搭上腰間長劍的劍柄,鏗鏘——
長劍出鞘半寸,他微微偏頭,麵上沒有緊張,也沒有害怕,連被針對的憤怒都沒有,清淩淩的目光劃過麵前的一張張臉。
被他掃視到的人莫不安靜下來。
難以言喻的威壓籠罩著這一方空間,眾人心臟狂跳。
他們梗著脖子,那一身紅色圓領長袍的高挑青年麵對著他們,窄袖中露出的腕骨清瘦,橫握著一把長劍,雪亮的劍光無形中透出一股寒意。
“想一起淘汰我?”那容貌穠麗的青年平靜地說,“可以啊。”
“那你們就祈禱,在我殺死你們之前,棠溪聿風能殺死我吧。”
棠溪聿風眉心一跳,“你想做什麼?”
“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林慕淺淺彎起唇角,眼裡一片冰涼,殊無笑意,咬字清晰緩慢,“不是嗎——師兄。”
“本來還隻想把你趕出前三,現在……”
風起,劍落。
“讓你止步於此,好像也不錯。”
……
桃花海宴發生了自舉辦以來最重大的一次事故。
一千三百六十二名弟子,淘汰一千三百六十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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