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林慕趕緊把茶杯從唇邊挪開,被嗆得咳了好幾聲才止住。
顧隨之嗬了一聲,“怎麼?不樂意?你以為你裝可憐咳的眼眶通紅眼淚汪汪我就會心軟,不,我……”
他“我”還沒“我”完,就眼睜睜看著林慕哐當一聲放下杯子。
站起身,走到架子上的銅鏡邊。
銅鏡照出的人像模糊,屋裡的火光倒映上去,仿若流淌著金水。
在這麼模糊的鏡子麵前,林慕一撈肩膀一側的長發,將之前顧隨之給他編的辮子解散開,隻在頸側隨意一束,任由發梢沿著肩膀流水般滑下。
側身而立時,半張側臉落在鏡子裡,隻是半個模糊的輪廓,就給人一種難言的驚心動魄。
然後,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從芥子空間裡拿出一件黑色大氅,抖開來披在身上。
林慕就保持著咳出來的“通紅眼眶”和眼底粼粼的水色,平靜地給自己領口的係帶打結。
修長指節挑著帶子,靈活穿梭,生生把領口的結打得極緊。
黑色大氅領口鑲著一圈雪白的兔毛,簇擁著那張臉,越發顯得臉小脖頸修長。
線條優美的下頜埋在兔毛裡,呼吸間都是細細的白色軟毛。
“馬上入冬了,有點冷。”
他唇邊露出一點淺笑,聲線輕緩溫和,剛喝了熱茶,呼出的氣都是暖的,淺紅唇角濕潤。
“現在好多了。”
說完他偏了偏頭,又補了一句:“前輩能理解的吧,畢竟您也說了,我們木靈根就是這麼嬌氣。”
顧隨之:“……”
顧隨之沉痛道:“你還是變了。”
再也不是之前那個隨便說一句話就能逗得耳根通紅的林慕了。
一時間,顧隨之隻覺得痛心疾首。
林慕怎麼能跟他學壞呢?
學壞了他還怎麼調戲?
林慕不管他,自顧自坐回床上修煉。
短時間內接連提升兩個大境界,他的根基太虛了,段時間內都不能再急功近利,必須先築牢根基。
綾月花鮫人淚都是外物,最重要的還是自身的修煉。
天亮時,源柊梧來敲門。
林慕起身開門。
源柊梧看他一夜之間就加了件衣服,對著這從頭捂到腳,連手指頭都不露的裝扮,愣了下,“你怎麼了?”
林慕:“沒事。”
他不願意多說,源柊梧本也是隨口一問,沒心情刨根問底,直接說正事。
綾月國地理位置獨特,南邊和南疆密林接壤,東邊則緊靠東陵海。
鮫人聖女就是從東陵海被捕上岸,囚禁於深宮。
綾月國皇帝也知道,自己做這事損陰德,不能大張旗鼓宣揚,對外隻說是地方獻上來一個絕色美人,帝王一見傾心,封為月妃。
取月下美人之意。
月妃生下一
子一女。
源柊梧在皇子中排第六,因為是男身,注定無緣聖女血脈,又因為天賦出眾,不到半百之歲就突破了金丹,很受皇帝器重。
除了沒有母家扶持,自身也無心朝政,在朝中沒什麼人支持外,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月妃誕下第二個孩子時遇到了難產,生下女兒後就去世了。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這個女兒生而一雙藍金色眼睛,和死去的月妃一模一樣。
她出生那天,東陵海上黑雲壓頂,天降異象,狂怒的波濤險些淹沒沿岸城鎮。
光是電閃雷鳴就持續了大半個月。
綾月國皇帝狂喜,他竟真的如願以償。
可惜紙終究包不住火,綾月國皇帝再如何小心,消息還是泄露了出去。
源柊梧沒能完成妹妹的囑托,把妹妹的眼睛送回大海。妹妹前腳在懷裡沒了氣息,後腳大殿外就傳來了喧鬨人聲。
鮫人淚被綾月國皇帝強行奪走。
不到一天,鮫人淚失竊。
“父皇一直懷疑盜走鮫人淚的是其餘四國,但他不知道,那人其實算救了他一命。”
源柊梧語帶諷刺。
“鮫人活著的時候,一身都是寶貝,鮫人血、鮫人骨和鱗片都能鍛體煉藥,鮫人油能用來製作長明燈,就連眼淚都價值連城。”
“但要是死了,鮫人一身的寶就會化為劇毒,觸之即死。”
“他是靠著身上那點和我們同源的血脈才沒事,但要是接觸久了,一樣得死。”
林慕:“所以,盜走鮫人淚的人……”
“死了,就是不知道死哪去了,找了三十年都沒找到,”源柊梧攤手,“所以我才來找你合作。”
“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現在有什麼頭緒嗎?哦對了,”他臉色猛地凝重起來,“昨晚我跟你說的事,我和父皇……”
“幫你。”林慕道。
源柊梧沒想到他這麼直接,什麼條件都沒談,就直接答應了。
他摸了摸鼻子,咕噥道:“你這家夥也不是那麼糟糕嘛,好好的人,為什麼要去……算了不提了。”
林慕:“……”
不知為何他心裡浮現出來的也是這兩個字。
算了。
解釋起來太麻煩了,顧隨之就算了,其他人……誤會就誤會吧,也不是什麼大事。
兩個人在完全不同的心境下同時說了句算了,彼此單方麵和對方達成和解。
“你有什麼頭緒?”源柊梧說。
林慕略微思索,在識海內問道:“前輩,有什麼可以依靠相同的血緣尋找人的辦法?”
他前世好像聽說過這種辦法,但涉及到血或者骨之類的法術大多都是禁術,他極少涉獵,隻得求助顧隨之。
然而,他話一說出去,半晌沒得到回應。
識海內一片寂靜。
“前輩?”林慕輕聲重複。
“有事叫前輩,無事你
是誰,”顧隨之側臥在他識海裡,一手撐著頭,無聊地撥著他識海裡的雲霧玩,無精打采道,“你問前輩,前輩也不知道,誰讓前輩不嬌氣呢?”
林慕:“…………”
“都說人間女子艱難,嫁了人就會被困在宅院裡,可我呢,我被困在你的識海裡,除了你誰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顧隨之一句話,把自己的跟班蛇抹了個乾乾淨淨。
他轉了個身,背對著林慕,繼續歎息。
“我活了千八百年,一直潔身自好,好不容易看上一個人,結果呢,一顆心捧上去,得到的是什麼?拒絕我,無視我也就算了,不過是和你開了個玩笑,你就這樣說我……”
“算了算了。”
他用靈力捏出一麵鏡子,顧影自憐,“誰又會憐惜我呢?沒有人。”
林慕:“………”
源柊梧走出去一段路,身邊人突然就不見了,回過頭,被林慕的臉色嚇了一跳:“你又怎麼了?”
怎麼一張臉上跟染坊打翻了一樣?
紅橙黃綠藍靛紫黑白一個不落。
林慕深吸口氣:“沒事。”
這一句沒事,顯然比之前那一句要重得多。
很有幾分無可奈何。
源柊梧莫名其妙:“我得罪你了?”
林慕:“不是你。”
源柊梧:“????”
這裡還有彆人?
林慕沉了沉心,讓聲線保持平穩:“前輩。”
“嗯哼?”顧隨之從小鏡子前抬起頭,“想說什麼?”
“先……處理正事可以嗎?”
顧隨之單手托腮,“先處理正事,正事處理完了,你就願意給我看我想看的了嗎?”
林慕拉了拉領口,隻覺得顧隨之選的這件大氅著實厚實,領口兔毛密密實實地簇擁著,熱氣都散不出來,沿著脖頸往臉上爬。
他張了張口,還是說不出這話。
尤其是源柊梧還在一邊用探究的視線看著他。
莫名有種被彆人看著……的羞恥感……
好在顧隨之還知道分寸,逗了兩句,眼見他快要自燃了,施施然鳴金收兵,指點道:
“這種辦法可能行不通,你能想到,綾月國和鮫人族那邊想不到嗎,他們隻會比你更急切想要找到那顆鮫人淚,肯定嘗試過從血緣和人魚這方麵去找了。”
他百無聊賴地拎著自己的頭發看。
“結果你也看到了,一無所獲,說明那小聖女的所在地被什麼東西給屏蔽了。”
“我猜是死的時候太小,又太冤,靈魂附著在鮫人淚上,怨氣化鬼,形成獨立空間了吧,她受的傷害又來自血親,會對這方麵格外抗拒,所以尋常探測方法就更穿透不過去了,哦對,你旁邊那小子除外。”
林慕開始思忖其他方法,隻是一時半會兒理不出頭緒。
“那我們……”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一件事
嗎?鮫人很受天道眷顧,”顧隨之點撥他,“這世界上受天道眷顧的東西都有個共性。”
林慕眸子裡神色變幻。
他不自覺放輕了呼吸,輕聲道:“……神?”
顧隨之說的幾類受天道眷顧的人——
生而注定成神的天道之子,單靈根的神獸,還有傳說中虛無縹緲的神裔,可以逆天改命的神血……
這些東西,都和神沾了一個邊。
“對,和神有關。”顧隨之含笑道,“你忘了身上帶著什麼東西了?”
林慕藏在大氅下的手指動了動,從領口勾出一根細細的紅線,約莫發絲粗細,落在他指尖,紅白對比格外明顯。
紅線下方墜著一顆純金色的珠子。
是他從顧隨之的墓裡得到的那一滴神血。
不同於黃金的奢華厚重,這顆珠子給人一種液態金屬的清潤感,金色清透,有點像是琉璃的質感,但摸上去才會發現,這是軟的。
他醒來之後,這顆珠子就掛在他脖子上。
如果要用到神血……
那還真是字麵意義上的,沒有任何“人”能找到。
可鮫人大祭司又怎麼會知道他手裡有神血?
“神血對這些東西非常敏感,可以感應鮫人淚的方位,你去找點朱砂,讓你旁邊這小子放碗血,我教你怎麼畫符啟動它。”
顧隨之玩笑歸玩笑,該可靠的時候從來不掉鏈子。
林慕轉頭和源柊梧交代了事情。
源柊梧看他的眼神相當怪異,“你真的沒事吧?”
這人自說自話後突然就安靜下來,雖說他臉色平靜之後,這披著一件玄色大氅,靜默而立的模樣很有點唬人。
但聯係到他之前那句“不是跟你說”,源柊梧隻覺得渾身汗毛都要立起來了。
……總覺得周圍有臟東西。
他含蓄提醒:“你是想用我的血追蹤我妹妹嗎?行不通的,我父皇早就試過千百遍了,他的血和我的血都不行。”
說著他挽起袖子。
常年修煉出來的結實小臂上,深深淺淺的傷痕排布,有的能看出是近期才留下的,有的年代就比較久遠了。
源柊梧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大祭司也試過,還是不行,無論從綾月國皇室這邊還是鮫人這邊,都沒有反應。”
不隻是他們,他自己私下裡也試過很多次,近期的傷疤就是他自己留下的。
綾月國皇帝不想讓這些醃臢事傳出去,曾經讓人來給他祛疤,但他拒絕了。
這點傷算什麼……
源柊梧放下袖子,眼裡閃過一絲隱痛。
林慕看得清楚,這些傷證明源柊梧做過多少次嘗試。
但這事不好解釋,他隻是道:“信我。”
源柊梧看向他,對上他清明的眸子,心裡有些不讚同,但最後還是苦笑一聲。
“罷了,不信你我還能信誰?大祭司都說讓我跟著你……不過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