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頂很快有人聲傳來,隻是隔得遠加上有風乾擾,降到洞口隻聽著雜碎的音,大意是知道找著人了。
那麼接下來,就是去準備施救了。
按謝枝山的考慮,這繩子承重有限,僅能拴一個人,如果讓司瀅上去,她體力是必然支不住的,徒增危險。
做完這些後,謝枝山褪下外袍遞給司瀅:“衣裳披著,夜裡濕氣重,這裡又是湖上,當心受風落下病根。”
司瀅想要推脫,見他死盯著自己,隻能接過,喏喏地道了聲謝。
袍子罩到身上,便撲天蓋地都是他的氣息。
安靜的冷檀,微苦的墨水味,還有男子貼骨的體暖。
隻是他一身對襟中衣,白得像囚服一樣,唯有衣帶飄祆,講究人怎麼也體麵不起來。
司瀅低頭攏好袍緣,往洞內走了走,又去喚謝枝山:“表兄來這裡吧,那頭風大,會冷。”
謝枝山應聲挪步,問她:“身上不是有玉佩?怎麼不用?”
指的是他曾於獄中轉贈給她的,那塊能引來錦衣衛的玉佩。
隻是護命符一樣的東西,沒被逼到最絕境的時候,哪裡會舍得用?
司瀅沒好意思掏心窩子,便討好地笑了笑:“表兄不是說了麼,你總是會來找我的。”
她頰側微陷,淺淺的笑渦像兩隻酒盞,謝枝山心裡一軟,徹底敗下陣來。
有如拔雲見日,一線天透到心上。
如果這些日子來的反常不夠,夢見自己孩兒喊彆人叫爹之後的苦悶也不夠,那麼經過今日這場意外他還不開竅,連他自己都會覺得科考場上的名次很有水分,翰林院更是進得相當不光彩。
不該遲鈍至此,應當還是羞於麵對的……這個頭一回見麵就解他褲腰帶的人,到底也收服了他。
謝枝山兀自混戰,又聽得一聲問:“表兄傷口還疼麼?”
他定了定神,迎上她關切的視線。
同樣是劫後餘生的場景,上回嚇得腿都軟了,這回還有心思關注他的傷。
傷麼,不提還是沒感覺的,但既然提了……謝枝山眉尖微蹙:“剛才又磕到過,都不敢碰了。”
“那怎麼辦?”司瀅緊張起來。
謝枝山虛咳一聲:“你幫我瞧瞧,是不是又嚴重了?”
司瀅一個禍手,這會兒又承了人的情,正是萬般被動的時候,聽這麼一句當然無有不從。
她快快地應了,繞到他身邊時,收到他餘光膩來的一眼:“你要輕些,我怕疼……”
菩薩嬌氣,司瀅了然地點點頭:“我輕輕的,不用力。”
對話到底透著幾分說不上來的蹺蹊,司瀅倒跟吳下阿蒙似的不怎麼曉事,謝枝山卻心有微瀾,耳朵外緣起了兩輪纏綿的紅。
於是片刻之後,一男一女,一坐一蹲。
司瀅的影子伏在謝枝山背上,兩手拔開他的頭發,動作極輕,還不停問他的感受,簡直比侍弄水豆腐還要當心。
謝枝山順從地閉著眼,感受她指尖的遊走,心頭的春思正是茂盛得不像話時,聽見一聲悄悄的抽氣。
“怎麼了?”他立時轉身。
司瀅架著手,明顯麵有痛色,卻仍然搖頭說沒事。
看她兩個肩頭拱起,謝枝山站起身:“可是摔著背,牽到傷處了?”
被他說個正著,司瀅隻好承認:“不過應該就是有淤處,不礙事的。”
“胡說,萬一摔出個內傷又豈是兒戲?”謝枝山繃著臉:“我瞧瞧。”
他正言厲色,撂著嘴角的樣子很是唬人,這樣煞有介事的模樣,使得司瀅也害怕起來。
以往在中州老家時,她也曾聽說有人打坡案摔到田間,當時瞧不出有異,能跑能跳能吃飯,可過個夜,那家就傳出號喪的聲音。
沒有人不怕死,她尤其不願意就這麼冤了條命,於是再不好意思,也隻得點頭。
反正在他跟前衣領子都掀過,而他為愛守貞,是個絕對的正人君子,也沒什麼好怕。
外袍衫子沒了,散發拔到身前,白瓷似的頸背攥住視線,而隔著一件透白的中單,隱約能瞧見那兜衣的輪廓,甚至是具體顏色。
謝枝山本意極純,不過擔心她當真受內傷罷了,可當那背袒到眼前時,他卻重重一顫,險些亂了陣腳。
木得久了,司瀅好奇地轉身:“表兄,不是要驗傷麼?”
“好,這就來。”謝枝山穩住心神,嗓子有些發癢。
其實他對女人的身體……也不是太好奇,再者凡事講求個公平,倘使她覺得吃虧了……
說來齷齪,想來想去的補償,就是大不了給她看回來,兩相互抵。
說服自己後,謝枝山長出一口氣,心無旁騖地驗起傷來。
驗傷麼,憑眼睛是看不出來的,得順著肌理一寸寸地查過去。而每下輕微的按壓,她的骨節便偎進他的掌心,默默感受著經脈間的湧動。
她乖順地垂著頸,當真是對他信任極了。
“這裡,可有不適?”便如她方才替他探傷那般,他慢慢地問過去。
離臟腑近的地方,幾下裡都不能馬虎,幸好一路試探也沒什麼,隻在靠近髂骨的時候,她突然動了動。
那條正好挨著膽經,不容忽視。
謝枝山心裡一緊:“酸了,還是痛了?”
司瀅搖頭,腰窩密密地刺著,她小聲說:“有些癢。”
癢……難不成,是想讓他幫忙撓麼?
明明洞外有風,身上還缺了件外袍,掌心卻又津津地出了汗。
剛剛確定心意的青年郎,到底難以平定。
心跳快得不像話,謝枝山眼中撞出細細碎碎的光,他動聲:“瀅……”
舌尖才往前遞了遞,便聽到洞外沙沙地響幾下,接著,一道焦急的聲音傳進來:“司姑娘?你可在裡頭?”
清而堅,明顯用了內息的聲音,是丁淳。
“丁將軍?”司瀅一骨碌轉了身,視線繞過謝枝山,眼巴巴望了出去。
這幅欣喜的模樣,簡直像見了情哥哥似的。
謝枝山錯著牙,臉色一刹烏青,活似中了內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