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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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花廳,謝枝山客客氣氣朝丁淳揖了一禮:“深夜造訪,不知丁將軍有何要務?”
“表兄,酉時沒過,還早著呢,我都沒用晚飯!”袁闌玉在旁邊熱情搭腔,得來謝枝山冷淡的一瞥。
少年這才驚覺不對,訕訕地撓著後腦勺:“確實不早,我都有些困了。”
“你路途奔忙,既然困乏,便去歇罷。”謝枝山出聲,把這不著調的小子給揮走了。
廳中僅剩他與丁淳。
丁淳直接請求:“可否勞謝大人請司姑娘出來一趟,丁某有話要與她說。”
謝枝山笑了笑:“將軍見諒,府裡有規矩,這烏天黑夜喚女眷麵見外男,於禮也多有不合……將軍若信得過謝某,謝某願代為轉述。”
聽了明晃晃的拒絕,丁淳眸光一縮:“怕是不大方便。”
口吻冷硬不少,謝枝山聽得出來。他暗裡琢磨,嘴上倒也不多問:“既如此,那便愛莫能助了。”
說罷欲要走,被丁淳抬臂攔住。
“將軍這是何意?”
丁淳死盯著他:“怪丁某識人不清,與謝大人相交一場,竟不知你是,是……”
他支吾,謝枝山則笑得慈眉善目,甚至隱有鼓勵之意。
丁淳一介武將,向來不怎麼憋得住火,這會兒一口氣從肺管子裡躥上來,冷哼出聲:“不知你是這樣兩麵三刀的人物!”
挨一道諷,謝枝山隻挑了挑眉,仍像沒事人似的,側手請他坐:“將軍何出此言?”
“何必裝腔?”丁淳冷冷複他。
揮退守著的下人,謝枝山回眼想了想:“聽丁將軍的口氣,該是侯爺與你說過些什麼?”
見丁淳不語,謝枝山心裡大概有了計較。他兩手點在膝頭,好聲好氣地問:“那侯爺的話,將軍信是不信?”
“自然不信!”
謝枝山微微一笑。
說得斬釘截鐵,可要全然不信,又何必對他動怒?
博山爐裡積香繞著,謝枝山往後靠了靠,穩穩地倚進圈椅中:“既是不信,那有何好說的?你這樣漏夜趕過來,莫不是就打算同瀅兒說上一句,相信她的清白?”
丁淳發了下愣:“這樣……有問題?”
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白,謝枝山一麵攏著袖,一麵慢條斯理道:“將軍連夜過府,便是為了表真心,隻是你以為的表真心卻極有可能傷到旁人。這些,將軍可曾考慮過?”
丁淳呼吸滯了滯,實話說,這是他不曾想過的。
但確如謝枝山所言,他大剌剌地來,態是表了,卻亦是在提醒她,他已知她的過往。
姑娘家心思敏感,那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就這麼被擺到台麵上來說,興許會致她陷入難堪的地步。
他隻顧自己心思,卻漏了也要顧及她的感受。
思及這些,丁淳緊了緊手:“是我魯莽了。”
謝枝山微含起眼。
直隆通的腦袋,但能點得透,這丁淳除了沉不住氣,性子衝動些,其它方麵還是可圈可點的。
安靜之中,謝枝山仍在抻著袖子,卻意外在裡側的袖襴,發現星子大的幾團血點。
同一個人的血,同樣的位置……
謝枝山盯著那一片恍了下神,複又哂笑起來,推翻自己方才的想法。
赳赳武夫頭腦簡單,要真跟她成了夫妻,怕是天天雞同鴨講,譬如一個憋氣而不說,另一個隔了夜都不定能知道她在生氣。
不合適,太不合適了。
兀自搖頭間,又聽丁淳沉聲:“今日侯府宴上生了些謠言,司姑娘或對丁某已有誤會,還望謝大人通融,請一請司姑娘,給丁某一個澄清的機會。”
“哪樣誤會?謝某可代為傳達。”謝枝山還是老一句,且眼眉間俱是質樸的味道:“毫無關係的男女夜會,好說也不好聽,丁將軍不怕人言,也要為瀅兒著想才是。”
“說這麼多,你就是不願請人出來罷了!”丁淳磨著槽牙。
剛說沉不住氣,這就在要發作的邊緣。
比起粗聲粗氣的丁淳,謝枝山簡直溫和得不像話:“將軍這樣著急過來,必是好些話沒能說服得了侯爺,便打算以一已之諾先穩住瀅兒……”
字句徐緩,說著話,他往果盤裡撚了顆核桃,在掌心裡慢慢地盤:“恕謝某直說,這可並非良策,倘是將軍一直沒能得到長輩允可,豈不是憑白耽誤瀅兒終身?彆到了最後,倒讓她眼巴巴看著你迎娶她人。”
“怎會?”丁淳激動起來,下意識要張口反駁,但謝枝山的話直直打在他心上,簡直是幾下裡堵截,讓他急中生亂。
憋了許久,最後吐出一句:“當真不得……允可,我會入宮求陛下賜婚,再帶她遠離燕京,請旨去虎山戍邊!”
‘咵嚓’一聲,核桃在掌心碎成不止兩瓣。謝枝山盯著滿手的殼衣碎屑,牽起唇角一哂。
越聊,越覺得這人愚不可及。
他將碎屑拔進杯托,再端著盞茶,起身到了一株盆栽旁,借著茶水仔仔細細淨了回手。
做完這些,才重新轉過身來。
耐心褪了多半,談吐也就犀利不少,他回眼一笑:“將軍領兵是把好手,然而為人處世上,似乎多有欠缺。”
不待丁淳答話,又絮絮起來:“我且問你,拿什麼換陛下恩典?就算得了一紙婚詔,這樣罔顧長輩之意的婚事,若是成了,世人將讚你情深,可又當如何嚼她的舌根?”
“還有,倘你立意再不與侯府往來,那既為你妻,她必要替你奉母,屆時婆媳間又要如何相處?你可曾想過,你母親會怎樣磋磨於她?”
說著無情無緒地笑起來:“少不得是她忍氣吞聲罷了,畢竟你為了娶她,連留職朝中都放棄了。再有一個,餘世你若建功有績,怕是與她無甚乾係,但你若籍籍無為,又多半受她的拖累……總之無論如何,她雖嫁你,要承受的卻比你想象中的,要多上許多。”
說到最後,謝枝山雙手交扣合於身前,曼聲道:“將軍戍邊有功,為我大縉流過血汗,身為大縉臣民,我對將軍多有崇敬……可於私事上,卻不讚同,亦不允許你為一己之私,傷害瀅兒。”
長長一番話,說得丁淳鈍住,偶人般立在地心。
半晌,他皺起眉來:“按你的意思,我怎樣做都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