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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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瀅還蕩在他的呼吸裡,驟然聽見這話,她呆呆地眨了兩下眼:“……我哥哥?”
謝枝山點頭。
“是……找著他了麼?”司瀅問。
“找著了,而且,你們早已見過。”謝枝山牽住她的手,見她這幅呆鵝樣,心頭發軟,亦覺無比憐惜。
楊斯年的身份確認了,她的身世,亦知曉了。
中州司家,家族說大不大,在當地也曾是小有名氣的海商,這些是他早便查過的事。
司家本是窯工,蓋因原來的窯主嗜賭而家財儘散,最後連工糧都出不了,司父便率先去談條件,把那窯場承包下來,開始帶著族人做海上貿易,將燒出的窯器運往蕃國,再帶些稀罕貨回來倒賣,賺兩頭的錢。
逐漸有了起色,頭些年風生水起,還被推選為一族之長。可後來海盜猖獗,出船輕則財物儘散,重則性命不保,慢慢的,這生意就不好做了。
海上貿易來錢快,乾慣了那一行,再單靠燒窯的錢過活,便有些人不知足,攛掇著司父,想重新去跑船。
彼時蘇定河一帶海盜猖獗,但也正因如此,通往北坨等地的貨物愈加緊俏。
向來錢帛動人心誌,巨大的利益誘惑在前,必然有人會鋌而走險。
初時司父並不同意,直到聽說蘇定河的海盜已被清絞,且有大縉水兵駐防時,看著一日過得不如一日的族人,他動心了。
正好各地市舶司在向海商喊話,鼓勵前往蘇定河通商,司父便壯著膽子走過一趟。
那趟敢去的人少,但確實都安全回返,且小賺了一筆。到再要去時,幾乎所有男丁都上了船,打算走完這一趟,以後便儲著錢謀新的生路。
哪知意外,便發生在那一回。
傳聞中已被絞殺的海盜洶洶而來,與大縉水兵死戰一場,雖大縉險勝,然而蘇定河被打沉的五十五艘商船,小一半都是司家的,甚至還有搭船做活計的旁支姓氏。
兩千餘人,儘喪汪洋。
司父成了罪魁禍首,人性向來醜惡,得意時興許會記這家的恩,但出了事,過錯卻全安在他們頭上。
即便這家也賠了好幾口人,然而於旁人來說死不足惜,是故,哪怕他們耗光家財去安撫老幼,卻還是要遭受唾罵,與無儘的點戳。
……
事實已入耳,司瀅愣頭磕腦,神魂分裂似的。
仿佛投入哪樣的閉塞口,夏蟬不鳴了,蕉葉不動了,天上的雲也不會走了。
良久,她張了張嘴:“我收到過他的信,說他不敢回來,知道自己一出現便會,會連累我們,所以要在外麵躲幾年。可他也說了,等大家都不記得這事,他再回來看我們,想法子把我們接走……”
謝枝山心內謂歎,握緊了她的手。
身為唯一幸存者,那時的楊斯年倘使出現,必定要承受族人的怒火,甚至於袓父與幼妹,都會成為眾矢之的。
人眾向來如此,毫無理智可言,聚作一堆時,僅有報複與被煽動的惡意,屆時會做出哪樣的事,不得而知。
顧及家人,楊斯年淌不起那份險。
一顆心痙攣起來,司瀅忽然打了個激靈:“可他怎麼,怎麼會進宮……”
謝枝山沉默了下。
這後頭的曲折,實在不該他來說。
眼見司瀅掉了眼淚還不自知,知她該在經受摧心摘肺般的苦楚,他勾手將她攬入懷中:“總之人在,還是值得慶幸的。”
投入他的懷,司瀅哽咽起來,喉嚨雖堵塞著哭不出聲音,眼淚卻像走珠似的,一顆顆迫不及待湧流到麵頰。
十數年了,故人的臉被歲月拉長,又漸漸模糊。
她想起曾與哥哥見的那幾麵,他全然沒了記憶中的模樣……又或許變了的是她,畢竟家裡出事那年,她也隻是個孩子,對於哥哥的記憶隻有他肩頭的疤痕,猙獰有如故鄉那一線月。
大喜大悲皆無聲,謝枝山的手撫在司瀅脊背,絮絮安慰道:“他如今手握權柄,執掌司禮監與東廠,深受陛下倚重,是不少人要巴結的對象……包括我。”
是連他也要巴結的對象,不為權勢,但為所愛。
牆頭屋脊的背陰濃了起來,雲影快要無光,一雙男女就這麼依偎著,直到司瀅哭得困了,眼睛也乾了,才從謝枝山的懷裡退出來。
她腮麵通紅,還有幾道不清不楚的卍字褶,全是從他衣裳的暗紋裡貼來的,可見方才靠了多久,又有多緊密。
謝枝山捉著她的手去感受了下,取笑道:“這張臉可以驅煞了,比那幾袋子朱砂管用。”
也是奇怪了,竟然聽出些不滿來。司瀅拿掌根把他推開:“你跟朱砂有仇?被它驅過不成?”
謝枝山看一眼蕉林,難堪地彆過了視線。
總不能說,他確實在那下麵蹲過罷?多丟人!
胸前濡濡的,謝枝山低頭去看,濕\\身了:“好大一片。”
確實好大一片,水漬從領子延開到肩。
司瀅一個罪首,想也沒想便把帕子印了上去,左左右右地擦拭起來。
擦沒幾下,感覺謝枝山一直在往後退。司瀅腦子還漿著,這會兒容不得想太多,他退,她就追上去,直到被他把住手。
抬眼,見謝枝山蹙了蹙眉,鬱悶地問:“你這是……又在輕\\薄我?”
司瀅愣神,謝枝山於是拿開她的帕子,帶著她的手,過來碰了碰。
輕輕一下,腦子轟地炸開,司瀅連忙站了起來:“你、浮浪仔!”
詞意不難琢磨,大抵與流氓相似,然而謝枝山很無辜:“分明是你先動的手,怎麼反咬一口?”
“我隻是幫你擦乾衣服,哪有,哪有要摸你那裡?”司瀅氣得直犯結巴。
謝枝山委屈極了:“你都摸好些下了,怎麼睜口說瞎話?以前可看不出來你是這樣人!”
他越說越驚恐:“不對,你幾歲就知道找童養夫,就敢對男人上手,現在打量著我一顆心全在你身上,就想對我胡作非為,愈加沒個顧忌了!”
再一看,這蕉月苑哪哪都沒人,甚至她那個形影不離的小丫鬟都不在。
深究起來,裡麵的用意非常可怕。
她那個歪心眼的丫鬟,八成以為他們會欲\\火\\焚\\身,又或者知道主子對他有什麼企圖,所以故意躲開,讓他們這樣獨處!
這樣想來,謝枝山打了個激靈,戒備地看著司瀅:“有話說話,分寸還是要顧的。抱一抱可以,其它的非君子所為!”
他腦子裡唱大戲,司瀅眼皮重重跳了一下,很看不起這樣的胡思妙想,乾脆使手去推他:“走走走,出去出去,彆在這待一會兒,明天硬說我毀了你的清白,我渾身長嘴也解釋不清!”
謝枝山被推得寸寸後退,見她突然就變了臉,不由警覺起來:“你在想什麼?是不是想,怎麼找彆的男人?”
司瀅一心趕人,反應慢半拍:“什麼?”
“你果然有那種想法?”謝枝山氣得錯著牙笑:“沾了我的身,就花了一顆心,你怎麼可以這麼薄幸!”
司瀅被他一通造作得乾瞪眼:“胡拉亂扯,少在這汙蔑我!”
謝枝山不肯走,下盤一定,像堵牆似地穩住。
他這會兒很憂鬱,敏感得像二八少女,一句話沒接上就能鑽牛角尖:“你好好想想,自己這樣對是不對?”
司瀅楞頭呆腦,茫然看他煞有介事地叫屈:“你……你腦子裡天天想什麼?”
謝枝山狠狠抿著唇,矜重著不說話。
對視之中,司瀅目光逐漸難言起來:“你不會是以為,我知道司禮監掌印是我哥哥,立馬覺得身價高了,就見異思遷?”
謝枝山寒著張臉,再度露出那幅陰陽不調的模樣,氣雖氣,卻毫不退讓:“找彆的男人,你休想。”
司瀅見鬼似地看著他,慢慢地,眼底冒出些奇怪的笑影來。
她勾手,扯住他的衣襟。
謝枝山原還僵著脖子,被這麼一扯,隻得彎下腰來就她:“做什麼?”
嘴硬身軟,司瀅腦子裡飄過這麼一句話,眼睛在他臉上巡來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