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變心(2 / 2)

“我不能讓你冒險同他在一起,早先咱們兄妹互不相識也就罷了,眼下既已相認,再看著你往火坑裡跳,讓我今後怎麼與九泉下的親人交待?”

一句複一句,司瀅有些結舌。見長兄這正經八百的樣,恍然間,好似又見到當年那個子曰子不曰,時而仰天時而俯地,作派有如小夫子一樣的少年人。

可說來說去,確實也是為她著想。

有了男人忘了家人是白眼狼,但負心漢也不好當,司瀅摳了摳手心:“可是哥哥,他要對付趙家,咱們的仇人……不也是趙家麼?”

楊斯年眼裡閃動幾下,未幾他背過身,嗓子發緊:“咱們的仇人不是趙家,是這爛了根子的大縉王朝……是先帝爺。”

他明白妹子的想頭,當初入宮,他也是想活命,想執權柄,想為家人報仇。

可也正是入宮近了權力中心,才知道事實,並非表麵看到聽到的那樣。

當年蘇定河那戰,明麵上看,是趙閣老示意中州市舶司,讓中州商船去當誘餌,才有了司氏一族的慘案。

可論起這一戰,卻是大縉主動設下的局。

先帝即位不久,倭寇橫行沿海。

為了剿倭,大縉將士煞費苦心,可倭人形如鬼,狡如豺,又神出鬼沒。大縉損兵折將,賊寇卻愈來愈猖獗。

數年侵擾,□□威嚴有損,沿海百姓更是苦不堪言,是以某日臨朝議事,有人揣度聖意,祭出了以商船為餌,誘敵出沒的計策。

先帝心裡裝的是整個大縉的安寧與威榮,倘使損失一批人能換來一帶安寧,可換來大縉朝的威名,可平倭患,令賊寇再不敢犯,何樂不為?

兵可為縉捐軀,靠國獲過利的商人,亦有效力之責。

計策荒唐,然而先帝態度已明,連一向耿直的徐閣老都緘口不言,又有誰會去犯那份聖怒?

是以令行如流,很快,便有了蘇定河之戰。

先是戰中趁其不備,縉兵抄了海寇的後方,將其妻兒控製,倭人遂以先前扣下的商船以作交換,要求止戰議和。

可後方督戰的臣員們卻沒有鬆口,甚至殺了兩個鬨得凶的人質。

押其妻兒於手,本意是要亂倭人心神的,哪知因此逼得那班倭人群情激憤,當即燒了大縉商船,拚死一博。

五十五艘船,六千餘人的命,喂火海,喪汪洋。

大縉將領有了重擔,士兵亦不敢懈怠,倭人亦氣勢洶洶,於是雙方都殺紅了眼,投入一場死戰。

戰場之上有個詞叫雖敗猶榮,然而還有一個詞,叫慘勝如敗。

縉雖贏了,傷亡卻是前所未有的慘重,就連先帝也沒料到會慘烈至斯,因而夙夜難眠。

沒有天子不在乎德名的,於上來說,龍袍乾淨最為重要,而曆來舉國震動的禍事都要有個罪首,於是曾因不忍無辜商船遭受牽連,而試圖與倭人談判的徐閣老,便成了那個背鍋之人。

兩朝元老,一閣之長,官服也並非沒有瑕疵。

人查到最後,一張莫名其妙的通倭條子,徹底把徐閣老押成了階下囚,說是他提前知會倭賊,讓賊人攔了商船,才有了那一出。

經年往事累贅且沉痛,但卻不得不說,楊斯年平複著心緒:“小芽兒,如果你我是徐家子弟,那我們該恨趙家,因為當初向先帝揭發徐家的,便是趙家人,著手抄徐家的,也是趙家人。”

但他們不是,他們與徐府沒有乾係,而造成他們家破人亡的那位君王,也已辭世。

真正的仇人已死,恨意突然沒了具體的落處,司瀅腦中一蕩,惘然不已。

楊斯年重新轉過身來,麵對幼妹:“所以咱們兄妹兩個眼下該做的,便是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默了默,他壓低聲氣:“哥哥這身子……已經廢了,為家裡傳宗接代便全靠你。你若是願意,招個上門女婿,再生幾個孩子,咱們一家子人和和樂樂地過,也算對得住天爺憐憫,亦能讓九泉之下的親人慰懷。”

上門女婿……司瀅打了個激靈。

煙在博山爐裡燃著,化作飛埃跑出爐隙,她看著那絲絲軌跡,呆呆地往牆上一靠,心內失序。

視線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最後落在謝枝山寫的掛簾上。

字跡古拙,紙頁透光,是不堪一抓的模樣。

像他那張臉,刮了就有痕。

司瀅摸了摸額頭,試探著問:“哥,你知道太後和趙府,還有趙府與謝府之間的事麼?”

……

那頭兄妹相聚,同一時辰,謝枝山也喝完了藥。

那藥不知放了哪些料,讓人撓心撓肺,胃裡好似燒著一蓬火。

他有些躺不住,待想下去走走,苗九登時來製止。

“佟太醫說了,郎君手腕傷也不算輕,還有身上各處的傷,都得留神養著,頭三天最好莫要下榻。昨兒您寫信已經很耗心神,今日可得遵醫囑才行,這要給老夫人看見,小的們可沒好果子吃。”

謝枝山眉心發皺:“你幾時變得這麼囉嗦?”

苗九有些打怵,幸好靈機一動:“表姑娘也是這麼說的,讓小的們好生照顧郎君。”

他搬出司瀅,謝枝山這才安靜下來,摸出枕邊的書。

雖然傷的是左手,但一隻手看書也不方便,常要放到腿上慢慢揭頁,才能繼續讀。

隻是,也並不怎麼讀得進去。

勉強翻了幾頁,謝枝山蓋下書麵:“那頭……有多久了?”

“小一個時辰了,楊公公是借替陛下探看郎君的名義來的,應當不會逗留太久,也差不多該出來了。”

苗九這話料得準,約莫兩盞茶的功夫,楊斯年便先出現了。

他帶著司禮監的人,還是那幅謙恭模樣,關切謝枝山幾句後,便說起執行公務的套話來。

“……現已拿住督辦之人問責,萬歲爺也下旨將作監,責令快些將那塌方之處修填好,以免再生意外,傷著朝廷要員。”

謝枝山亦是笑道:“勞廠公跑這一趟,回宮之後,還請廠公替下官恭謝聖眷。”

這會兒再管不及醫囑,他下得榻來,親自將楊斯年送到陶生居門口,等司禮監的人走遠,這才勾著手往回走。

待重新進房,司瀅已經坐在了凳子上。

她神情很不尋常,盯著他一步步走近,目光藏著說不出來的詭異。

明明傷的是手,謝枝山卻差點被她看成拐子,走路都不自在了。

等近身,該想問些什麼,她卻開口一句:“其實……你對我也沒有多好。”

這是什麼意思?謝枝山眼皮重重一跳,突然感覺到了一種無望的恐慌。

果然與親哥聊過,立馬就變心了麼?

所以情比金堅,隻是他的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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