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薇覺得江營長家的新媳婦是個神人。不管多離譜的事, 到了她身上,就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一開始被父親和哥哥送到海島,大家都等著看她被家裡三個無法無天的孩子耍得團團轉, 可沒想到, 孩子們對她一見如故, 跟在她邊上乖乖喊著小嫂子。後來是江老爺子幫她爸向程旅長家要了一輛自行車的事,程旅長他媳婦非但沒有因此與她結下梁子,反而對她喜歡得不得了,平日裡見她有說有笑,就連軍區小學要招教師, 都給她提了個醒, 讓她趕緊去應聘。再接著, 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事, 她和傅倩然從親密好友變成陌路人,照理說最疼愛閨女的駱書蘭總要給她些臉色看看, 然而結果是, 大過年的駱書蘭還跑去江家送菜,談笑風生的。
現在寧蕎突然辭職,丟了工作,本來想著她總沒這麼順風順水了,誰知道莫名其妙的事又發生了,軍區托兒所的聶園長居然會主動找過來, 讓她上班去。
軍區大院的家屬們也消停了,就算這幾天她沒出門,也不看熱鬨覺得她的新工作談崩了。果不其然,昨天董晶梅順嘴一問,人家沒去托兒所, 是因為聶園長給她時間,讓她好好休整,再重新開始新的工作。
聽說寧蕎是在島上與聶園長偶然相識,借了她一塊手帕,才得到這份工作。萍水相逢而已,居然直接得了一份正式單位的好工作,還得到園長的優待和特殊照顧,這是什麼好運氣?
“媽,你怎麼不說了?”劉麗薇的閨女問。
劉麗薇抬起眼皮:“說什麼?”
“你平時不是整天罵人家太作了?江果果的小嫂子辭了軍區小學的工作之後,我還沒聽你罵過她作呢!”
“辭職有什麼的,我也辭過。我們老家那學校,裡麵的教師和學生也不是省油的燈。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沒一個好相處的。辭就辭了,好人還能讓一份工作給憋屈死?”劉麗薇說著,斜了自家閨女一眼,“你當你媽是多不講理的人?逮著誰都罵?”
她閨女樂嗬嗬一笑,轉頭溫書去。
劉麗薇撇了撇嘴,望向窗外小院,恰好瞅見蘇青時和唐鴻錦。
她這兩天沒什麼興致說寧蕎壞話了,倒是比較愛罵蘇青時。她聽家裡那口子說,蘇青時懷孕之後,唐鴻錦又跑去向領導申請,要讓家裡的老母親過來,照顧媳婦。部隊領導其實在大部分時候都會站在戰士和戰士家屬的角度考慮問題,適當放寬條件要求,儘量滿足他們的請求。可問題是,唐鴻錦的母親這不是剛走嗎?唐母沒有隨軍資格,住在家屬院本來就不合適,前陣子好不容易才勸她回去了,現在又要來,這就完全沒有規矩可言了。
更何況,領導們誰家媳婦都懷過孩子,又不是快生了,聽說她的孕期反應也不嚴重,實在沒必要在懷孕初期就將老人接過來伺候著。部隊領導拒絕了唐鴻錦的請求,有什麼都等生完之後再說。唐鴻錦好像還不太樂意,出辦公室時連話都沒說,直接把門關上了。雖然這不算摔門,可也氣得領導夠嗆,說他娶了媳婦之後,像是變了個人,在團裡就跟混日子似的,再這樣下去,彆說往上升了,保住現在副營級的職位都難。
劉麗薇不樂意聽錢副團長說部隊裡的事,但有關於唐副營長的事,她是真愛聽。
夫妻倆感慨著,這姓唐的腦子是不是不好使?之前為媳婦得罪整個大院的家屬也就算了,在部隊裡竟也不收斂一下。
疼媳婦是應該的,可疼到這份上,實在是離譜。
“我倒要看看,這倆口子還能怎麼折騰。”劉麗薇說。
“媽。”她閨女抬起頭,兩隻小手捂著耳朵,“我要學習。”
劉麗薇一樂,起身帶上閨女房間的門,還自言自語:“還沒開學呢,就成天泡在書堆裡,多好學上進啊,這丫頭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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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白主任和江珩聊起童成義的事。
這位姓童的烈士,過去和江珩是一個團裡的,說是當時派他戰場,還是江珩將名單遞上去的。
江珩對於整理名單遞上去的事印象不深,一個團裡分了好幾個營,每個營裡都有幾百號人,童成義不是他們營的,並不直接由他管。至於派上戰場,交上去的名單裡這麼多人,瑣碎的事務多數是由連長辦的。
在此之前,江珩並不熟悉這位姓童的戰士,可對於他的犧牲,江營長記得清清楚楚。
上了戰場,炮火無情,每一位戰士的犧牲,都會讓他在心底無形地背負上更多的使命。
那是鮮活的生命,原本有關切他們的家人、有璀璨的人生,並不隻是撫恤金申請書中那一串冰涼無情的數字。
那晚從大院回來,寧蕎看得出江珩心情沉重。
她陪他說了說話,和他聊起這位姓童的烈士。
原劇情裡的事,其實並不好說,太玄乎了,她想江營長並不會信。可在這大院裡,就沒有不透風的牆,蘇青時嫁過來時,不少人知道她曾經有過一個對象,是唐鴻錦在遞交的結婚報告裡提過的。原本遞交結婚報告,就不能有任何隱瞞與模棱兩可,從對象的出身、對象父母和兄弟姐妹是普通農民還是單位職工都要寫得明明白白,前些年有一位軍官娶的媳婦過去在老家結過婚,結婚報告上,連她上一任的婚史都要解釋清楚。
唐鴻錦遞交結婚申請時,大概是希望領導儘快批下來,免得夜長夢多,因此將蘇青時上一任對象的事也寫上了。大院的人悶得慌,嘴也多,小麵積地聊了聊這事,後來唐鴻錦生氣了,護著媳婦發了一次火,大家才再也沒有主動提過。
這些都是寧蕎在原劇情裡看見的。
現在提起時,江珩並沒有任何懷疑,還以為她是在大院裡聽見的風聲。
隻不過,寧蕎說起這事,隻是因為蘇青時和童成義過往的淵源。
落入江珩耳中,卻是提了個醒。
白主任說,童成義是被他派上戰場的。
如果蘇青時對童成義如此情深義重,必定是對他恨之入骨,可她往日裡和他沒有交集,憑她自己,也很難與他抗衡。
所以,就打了寧蕎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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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珩將重點放在蘇青時身上。
總感覺真相呼之欲出,卻仍有些脈絡理不清楚。
“你能不能對我上點兒心!”賀永言粗聲粗氣地喊。
江珩抬起眼:“知道了,你還不去相親?”
賀永言理了理軍裝的衣襟:“你看看這樣行不行?”
“行。”江珩說。
“江珩同誌,彆這麼敷衍。”賀永言皺眉。
江珩站起來,由上至下打量他一眼:“行,英俊。”
賀永言:……
並不是起身誇一句“英俊”,就不算敷衍來著。
他轉身出門,去和相親對象約定好的公園。
但走著走著,又開始想,江營長平時可不輕易讚美彆人,剛才都說他英俊了,應該是真的英俊吧?
賀永言得意起來,步伐加快。
海島公園環境優美,他找了個地方坐下,開始等待相親對象的到來。
公園外,羅琴陪著她的初中同學顧秀雅一塊兒來相親。
“我聽介紹人說,對方是一位軍人同誌。身材高大、風度翩翩,而且特彆風趣幽默。”顧秀雅說,“但是其實我不太想當軍屬,總感覺軍人這份職業雖然光輝,受人矚目,可還是有一定的風險。”
“你這想法,覺悟不夠啊。”羅琴說。
顧秀雅不好意思道:“主要是我嬸嬸家一個親戚,是軍屬,她丈夫前些年在戰場受了重傷,在家裡養了好幾年,最後還是離開了。這樣的打擊,對於家人來說太折磨人了,我有點害怕。但介紹人是我媽的朋友,把對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不好拒絕,所以就等來了之後再——”
“來了之後再拒絕?”羅琴有點難以理解同學的腦回路。
“哎呀……”顧秀雅挽著她的臂彎,“你就當幫幫我,一會兒我們先進去,等我給你打個眼色,你就找個借口,說家裡有事,讓我陪你回去。”
羅琴隻能答應下來。
兩個小姑娘手挽著手,進了公園,遠遠地看見一道背影。
腳步聲越來越近,賀永言回過頭,表情一本正經。
然而第一眼,他看見的是羅琴。
他的嘴角僵了僵。
羅琴:?
身材高大、風度翩翩、風趣幽默?
信什麼都彆信媒人的嘴,這個賀永言,頂多隻能算得上身材高大。
“你好,同誌。”顧秀雅大方地打招呼,“我叫顧秀雅,你呢?”
“我叫賀永言。”
兩位同誌一起坐在公園的花壇邊。
羅琴坐得離他們遠一些,時不時抬起眼,瞪一瞪賀永言。
賀永言捕捉到沒好氣的眼神時,也會回擊過去。
顧秀雅和他簡單聊了聊,見時間差不多了,就摸了摸鼻子,暗示羅琴開口。
其實這位軍人同誌,確實不賴,不過她聽家裡嬸嬸說了太多關於軍人職業的特殊性以及軍屬的偉大不易,實在邁不過心底的坎兒。
這次的相親很愉快,不能多個對象,好歹也可以多個朋友。
顧秀雅說了一些場麵話,賀永言也回了她幾句場麵話。
氣氛有些沉默。
顧秀雅轉頭,衝著羅琴咳一聲。
但咳了幾聲之後,她發現不對勁。
羅琴在關鍵時刻掉鏈子,除了衝著賀永言翻白眼,彆的啥事兒不乾。
賀永言也一樣,結束了相親之後,開始卯起勁兒用眼神表示自己對羅琴的不滿。
顧秀雅說道:“要不我先走了,你們聊?”
“誰要和她聊?”
“誰要和他聊?”
他倆異口同聲。
顧秀雅:?
怎麼了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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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寧蕎成為軍區托兒所的一員。
辦完手續之後,她就是正式員工了,由聶園長帶著,來到其中一個班級。
托兒所裡有不少孩子,過去這些孩子是被一股腦塞進同一個班級裡,每天哭聲鬨聲此起彼伏,老師和阿姨們叫苦不迭,上一天班比在公社大隊上一天工還累。
後來聶園長有心管理好這個托兒所,進行了改革,將孩子們按照年齡分為幾個不同的班級。寧蕎被分配進的班級,小朋友們大多是三四歲的年紀,吃飯午睡都自理,也不像六歲左右的孩子那樣能鬨騰。
“大家好,我是新來的老師。”寧蕎說,“你們可以喊我寧老師。”
小朋友們排排坐,好奇地望著她。
團團和圓圓見到熟人了,眨巴著眼睛看寧蕎,寧蕎衝著他們笑,他們就靦腆地歪一歪腦袋,也露出小小的笑臉。
給這麼小的孩子們上課,並不難。
寧蕎提前一天來參觀過托兒所,也去另外的班級旁聽過,知道隻需要給他們唱唱兒歌童謠,再帶著他們做遊戲即可。
同班還有另外一位年輕老師,叫陸冉冉。見寧蕎來了,陸冉冉仿佛看到救兵,原本的工作量被分攤成一半,她都快要樂出聲,很好相處。
托兒所有操場,早上小朋友們到了之後,兩位老師帶著他們去操場曬曬太陽,活動活動身體。有的小朋友吃得好,胖乎乎的,有的小朋友要瘦小一些,陸冉冉指著幾個瘦小的孩子告訴寧蕎,他們都是吃午飯時不讓人省心的主。
一早上的時間,寧蕎將孩子們的名字記下來。這個年紀的小朋友最天真可愛,一些個活潑的,很快就和寧蕎混熟了,像小跟屁蟲一樣跟著她,時不時還會撒嬌。
這樣的工作氛圍,寧蕎很快就適應了。
陸冉冉提醒她:“你可不能對他們太溫柔,小朋友們最有眼力見兒了,如果你太好說話,他們就馬上會變得不好說話!”
寧蕎聽她這麼一說,望著眼前一張張軟糯乖巧的小臉蛋。
很難想象這些軟乎乎的小團子們,不好說話時是怎麼樣一個狀態。
午飯時間,寧蕎和陸冉冉將所有桌子並在一起。
孩子們自己抱著小板凳,坐得端端正正,兩隻小手在桌麵上擺好,等著中午有什麼好吃的。
“可以排隊了哦。”陸冉冉說。
小團子們便立馬排好隊,跑到阿姨麵前打飯去。
班級裡的阿姨給他們盛了飯菜,孩子們吃不了這麼多,預留出來的,是教職工的午飯。
寧蕎學著孩子們的樣子,排在最後一個位置,打好飯菜之後剛要坐下來吃,就見陸冉冉和阿姨噗嗤笑出聲。
寧蕎懵懵地看著她們。
陸冉冉指了指已經開始在桌上“打仗”的小朋友們,說道:“我們肯定是最後才能吃的呀。”
桌前,孩子們變著法兒調皮。
軍區托兒所裡的夥食好,但也不是飯碗都是肉,有的小孩便會去搶彆人碗裡的肉吃。可三四歲的孩子們也不傻,自己的肉哪能被彆人搶去,護著飯碗嗷嗷叫。
這陣仗,顯然陸冉冉和阿姨已經見怪不怪,守在幾個問題小不點跟前,盯著他們吃飯。
相較之下,團團圓圓是最聽話的。
他們熟練地握著勺子,一口一口吃,飯碗裡有燉得軟爛的肉,作為哥哥,團團舀了兩勺自己的肉,丟進圓圓碗裡。
圓圓見狀,也不吃,重新將肉放回到哥哥碗裡。
這對雙胞胎,吃得很慢,大多數時間都耽誤在向彼此分享飯碗裡的肉這件事上,但安安靜靜的,很容易被人忽略。
寧蕎走到他們身邊時,團團圓圓緊張地抬起頭,兩個小朋友害怕自己做錯事,被批評。
“阿姨已經平均分好每一個小朋友的飯菜,都夠吃的,不用再分享啦。”她溫聲道,“你們這樣用勺子盛著肉,遞來遞去的,肉都涼了,就不香了。”
團團圓圓聞了聞。
還是很香哇。
“而且長時間吃冰冰涼涼的飯菜,對胃不好,會不舒服的。”
“我可以照顧哥哥。”
“我也可以照顧圓圓……”
他們的聲音小小的。
寧蕎笑著說:“妹妹不舒服,哥哥會照顧,哥哥不舒服,妹妹也會幫忙照顧。但是如果你們倆都不舒服了,就不能互相照顧了呀。”
“所以要愛護好自己的身體。”
團團和圓圓終於聽進去了。
他們握著勺子,開始認真吃飯。
午飯後的活動,是陸冉冉帶著他們進行的。
這會兒做的遊戲,就不能是跑跑跳跳的激烈運動,大家安安靜靜地玩了一會兒,就該去午睡。
小朋友們午睡的地方,是一個很大的房間。
這裡有好多排雙架床,每個人有自己的位置,進來之後就往自己的小床鋪走。
午睡要脫鞋,還要把外套給脫了,因為床很小,脫完外套之後,要把衣服收進他們自己的儲物櫃。
這些都是陸冉冉一早幫他們養好的習慣。
寧蕎第一天上班,就隻用跟在旁邊學,一邊學,一邊聽陸冉冉叮囑一些注意事項。
團團和圓圓將外套疊平整之後,就往儲物櫃送。
送完自己的衣裳,回頭看其他小朋友也在疊衣服,他們就站在其他孩子邊上等著。
等其他小朋友也疊好衣服,團團和圓圓就幫忙,拿到儲物櫃裡,赤著腳在地上跑,輕手輕腳的,動作不大。
寧蕎問:“是每天都有兩個孩子負責整理外套拿到儲物櫃裡放好嗎?”
“不是,通常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陸冉冉說,“但團團圓圓的性子,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他們特意願意幫助人。可能是因為以前的經曆,才變得像現在這麼懂事吧。”
團團圓圓已經幫助好其他小朋友們,分彆坐回到他們自己的小床鋪上。
他們的腳丫子在地上踩了好久,有一些臟了,這會兒抬起來,用小手拍了拍上麵的灰。
一個叫小胖的孩子用兩隻手在臉頰上刮了刮:“這麼臟也不洗腳,羞羞。”
圓圓輕聲道:“拍乾淨了。”
她將小腳丫抬起來,讓小胖看:“不臟的。”
陸冉冉走上前:“小胖,午睡時間可以吵吵鬨鬨的嗎?躺好。”
小胖被批評了,老實地鑽回到被窩裡。
團團圓圓也掀開被子,躺進溫暖的被窩中。
寧蕎望著他們懂事的樣子,心情有些酸澀。
作為孩子們的老師,並不隻是拿一份工資,到點就回家,應該是擔負起責任的。她希望真正意義上,幫助到團團圓圓,和幼兒園裡其他的小朋友們。
孩子們並不是隻需要吃飽喝足地長大就好。
更重要的,是快樂地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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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鴻錦到家時,蘇青時還沒出來。
聽見動靜,才關上抽屜,快步從屋裡出來,神色不太自然。
“團團圓圓,問問舅媽今天過得開不開心?”唐鴻錦說。
團團圓圓照著問。
蘇青時的臉上掛了幾分笑意。
等到孩子們去洗手吃飯,唐鴻錦問道:“有不舒服?我們的孩子乖不乖?”
蘇青時將手輕輕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連肚子都還沒隆起來,胎兒能有多大?還乖不乖呢。”
唐鴻錦笑了:“我去做飯。”
蘇青時跟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怎麼了?”
她捏了捏自己的衣擺,比往常忐忑:“你是不是知道我剛才在屋裡乾什麼?”
“看童成義的照片。”唐鴻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