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時怔了一下,一時接不上話。
“沒關係,我可以理解。”唐鴻錦說,“我去做飯。”
蘇青時望著他的背影。
同意嫁給他,是因為想要逃離那座大山,逃離父母和哥哥弟弟們。可來到大院這麼長時間,他用愛意包容溫暖了她。唐鴻錦對她很好,唐母不是什麼惡婆婆,就連兩個孩子都聽話懂事,變著法兒討好她,逗她開心。
蘇青時知道是江珩的決策,使得童成義帶病上了戰場。
第一次見到江珩時,她壓抑著滿心的怒氣,在寧蕎來到海島之前,她時常悄悄捉弄江家的三個孩子們。江源的自卑刻在骨子裡、江奇不學無術,江果果最大的痛處是她母親……
她不喜歡他們,看著他們被整個大院的人嫌棄,打心眼裡感到欣慰。
後來,寧蕎來島上了。故意指錯路時,蘇青時不知道她是江營長的媳婦,後來知道了,她便等著看這人出醜,看江家一家子倒黴。
蘇青時一些上不得台麵的小動作,唐鴻錦也都心知肚明。
她以為他不計較,是因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後來她故意紮破寧蕎的車胎、在袁校長麵前給寧蕎使絆子,事情是鬨大了的。
但即便這些事鬨得大院裡的人都開始指指點點,開始瞧不起她,唐鴻錦也沒有說過她一句。
蘇青時的心,徹底軟了下來。
可如果不是因為江珩,她和童成義也能過得很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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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區小學開學之前,傅倩然也回來了。她用很長的時間陪伴爺爺奶奶,散散心,確實逐漸放下陳文對她造成的傷害。
雖說住在一個軍區大院裡,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很奇怪,她基本上沒有碰到過寧蕎。
其實碰不著麵也好,否則也是徒增尷尬遺憾。軍區小學的袁校長經過紀龍惡意舉報的事之後,被文教局領導請去談話,隨後開學,他將大部分精力放在由頭整頓學校風氣這件頭等大事上。
寧蕎提前告知江果果,如果因自己的事受到學校不公正的待遇,一定要出聲。可好在江果果班級裡的班主任是鄒老師,鄒老師一直關心照顧著她,孩子並沒有因此受到影響。
至於吃粉筆灰的第一排寶座,在新學期,仍舊是江果果的。
鄒老師認為她聰慧有潛力,考出第八名的成績並不是偶然,再加上了解江果果的性格之後,認為對待她需要進行鼓勵教育,因此並沒有給她調換座位。
這樣一來,江果果學得更起勁了。
除了哥哥和小嫂子之外,原來還有人欣賞她,這個人是鄒老師,她不想讓鄒老師失望。
開學之後,江家三個弟弟妹妹就不能再像放寒假時那樣瘋玩了。
江珩和寧蕎給他們製定了學習計劃。
江源和江奇再不願意學習,也至少得堅持完成初中的學業,不能門門考倒數。
兄弟倆並不怎麼樂意,可家裡有哥哥和嫂子監督著,哥哥衝他們板著臉,手中揮著雞毛撣子,小嫂子則溫溫柔柔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這樣的兩麵夾擊,讓他們很難再熊下去。
兄弟倆房間的門敞開著。
寧蕎和江珩在客廳,一個看書,另一個陪著看書,小倆口牢牢守著家裡的大門,幾個小的想跑出去玩,是萬萬不可能的。
“我早上聽見江源和江奇說,我們倆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寧蕎小聲道。
“你是紅臉,我是白臉?”江珩問。
寧蕎點點頭。
江果果出來倒杯水,接了一句話:“小嫂子的臉才是白的,哥哥唱的是黑臉!”
她話音落下,不等哥哥反應過來,立馬“咻”一聲溜進屋子裡。
江珩摸了摸自己的臉:“黑嗎?”
寧蕎盯著他健康的麥色肌膚,一本正經地看。
看了好久,她為難地說:“說白總說不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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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五月份。
寧蕎對於原劇情的全部記憶,似乎也隻停留在五月份。原劇情中並沒有特意強調這一點,可她聽江果果提過,海島的夏天特彆熱鬨,島上的孩子們每天泡在大海裡消暑,大院裡的嬸子們從早到晚都要往海邊跑,揪著家裡孩子們的耳朵回來,罵個不停。
在寧蕎的腦海中,並沒有這樣的記憶。
原劇情的內容,興許隻寫到五月份,故事就結束了。
蘇青時和唐鴻錦是那本年代文的原男女主,他們慢慢相愛,一家四口的生活步入正軌,一同迎接著他們自己小孩的到來。
到了這裡,故事畫上句點,也很合理。
至於寧蕎自己,她想,她和江珩還有弟弟妹妹們的故事,卻剛剛開始。
隻不過因為她不是女主,原劇情並沒有過多深入而已。
也正因為原劇情到此戛然而止,對於未知的將來,她才更加期待。
寧蕎從前在軍區小學後勤處工作時很認真,將資料整理得連檔案室的同誌都要誇上幾句。現在去了托兒所,感覺到彆樣的樂趣和挑戰性之後,就更認真了,每天想著安排什麼樣的遊戲,能讓孩子們玩得儘興,同時在玩耍中學習。
軍區托兒所離大院沒這麼遠,她時常不騎車,步行著去。
每天放學時,看著家長們來接小孩回家,他們臉上明媚的笑容,寧蕎的心情仿佛也被點亮。
大多數時,都是蘇青時來接團團圓圓的。
但自從寧蕎成為托兒所的老師之後,她不太樂意去接,隻要唐鴻錦能抽得出時間,這活兒就落在他身上。
此時,唐鴻錦站在托兒所外,向著團團圓圓招招手。
並不是所有小孩都已經準備好,有的還在班級裡穿外套,為了方便管理,免得再出現孩子走丟這樣的事,聶園長統一接送時間,小朋友們全部排好隊之後,門衛才打開大門,家長們井然有序地進來,簽個字再帶走孩子。
特彆講究。
此時,寧蕎拿著寫了每個小朋友名字的名單,站在班級門口等。
“曉曉、紅旗、自強……”寧蕎回頭對班級裡的孩子們說,“還有婷婷和國慶,穿外套快一點哦,爸爸媽媽已經在門口等你們了。”
團團和圓圓踮著腳尖,看見舅舅的身影。
一分一秒的等待,因孩子們的歡聲笑語,變得並不漫長。
按照聶園長的要求,等時間一到,門衛才打開大門。
唐鴻錦上前,接過寧蕎遞來的筆,在名單上團團圓圓的名字邊上做了個記號,溫聲道:“麻煩寧老師了。”
“沒事。”寧蕎鬆開團團圓圓的手,“跟舅舅回家吧。”
唐鴻錦點了點頭,轉身帶孩子走時,邊上另外一位來接小孩的媽媽喊住他。
這位女同誌在部隊做的是文職工作,笑道:“唐副營長,好長時間沒見到你了。”
“我經常來接孩子。”唐鴻錦指了指團團圓圓,介紹道,“這是我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團團圓圓,喊阿姨。”
團團圓圓躲在舅舅後麵。
“他們膽子小。”唐鴻錦解釋。
“沒關係,可以理解的。”女同誌說,“我前段時間出公差,跟領導去了南城、陵城還有幾個地方,和地方慰問組的同誌們去探望了烈士遺屬。回來之後也忙,都沒顧得上,前陣子才聽說你把兩個孩子接到身邊。唐副營長,我們都在誇你呢,說你好心腸,很少人願意這麼無私地對待姐姐和姐夫家的孩子。”
“是我愛人心地好。”唐鴻錦笑道。
“你們心地都好。”女同誌又說,“對了,我們和慰問組還去了你們安城老家。就是你認識的童烈士,他父母挺可憐的,當初的事——”
團團圓圓仰著臉蛋聽大人說話。
又是聽不懂的話題。
他們邁著小短腿,慢悠悠地走,跟上舅舅和阿姨的步伐。
走了一會兒,還回頭,衝著寧蕎擺擺小手。
“再見。”寧蕎揚起唇角。
進托兒所已經兩個半月了。
總覺得團團圓圓再一點一滴地進步,這是最值得開心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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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源不聽話也不行,一邊是哥哥的棍棒教育,一邊是小嫂子的以柔克剛,他知道隻能好好學習,才可以逃過這一劫。
可坐在課桌前的他,認識課本上的文字,卻不認識這些文字代表著什麼意思,認識課本上的數字,卻不知道數字拚湊在一起的數學題,學來有什麼用。
他的同桌夏月明說:“這些都是文化,學到腦子裡的文化都是自己的,你說能有什麼用?”
江源歎了一口氣,指了指一道題目:“這道題,你會嗎?”
夏月明和江源不太熟,稱不上朋友,可老師說過,作為彼此的同桌,他們應該互相幫助。
雖然她不知道江源能幫到自己什麼。
夏月明簡單給他講了講這道題的解題過程。
江源沒聽明白,半晌沒出聲。
一看他這狀態,就知道肯定是一問三不知了。
夏月明無奈道:“江源,你現在應該學的不是初二的題目,這些題目對你來說太深了,你連基礎都沒打好,怎麼能聽得懂?”
“怎麼打基礎?”
“不知道,我又不是老師。”夏月明想了想,還是於心不忍,提醒他,“要不你去你妹妹那裡借幾本小學的課本看一看吧。”
“我妹的書,她自己每天都要看的。” 江源說。
“我不是說你妹現在的課本,是她小學一年級和二年級的課本。”
江源的臉黑下來。
年早就已經過完了,雖然還沒過生日,可按照大院裡大人們的算法,他已經是十四歲的大孩子。讓他一個十四歲的大孩子回頭去學一年級和二年級的課文,這都已經不是暗戳戳的嘲笑了。
是明晃晃的瞧不起。
“你還不如讓我直接留級比較快。”江源瞪夏月明一眼。
話音落下,他將課本重新奪回來,放在自己麵前。
接下來,不管夏月明對他說什麼,他都不搭理了。
夏月明皺了皺眉。
不識好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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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四年的五月九日。
這個日子,仿佛深深印刻在江珩的骨血中,他永遠也無法忘記。
上輩子的這一天,江珩徹底失去了寧蕎。
這一世,從與她初次見麵,到如今,他等待了整整六個月的時間。
在這六個月的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
幸福時常是突如其來的,他無法開心得太早,怕美好轉瞬即逝,從指縫間流走。
寧蕎發現,這天晚上,江營長很不一樣。
準確來說,這段時間他都奇奇怪怪的,可今晚,更加反常了。
他支開了弟弟妹妹們,陪著她坐在露台。
冬天已經過去,他們迎來萬物複蘇的春天,微風吹來,沒有半分涼意,柔軟溫和。
江珩似乎很想和她待在一起。
可他不太說話,隻聽她說。
他關心寧蕎在幼兒園的工作,聽她提起班級裡的小朋友們。每個小朋友的性格都不一樣,有的特彆乖,有的嘴巴很甜,會抱著她的腿,說寧老師是最最最漂亮的老師了。當然也有調皮不聽話的小孩,將其他小朋友推倒,被批評的時候還不服氣,可惜沒有胡子,要不然就能完美詮釋什麼叫作吹胡子瞪眼。
寧蕎模仿給江珩看,動作表情惟妙惟肖。
看得出來,是真心喜歡這份工作,真心喜歡孩子們。
“不出意外的話,我覺得,我應該會一直在這個托兒所待下去。以後說不定,我也會變成孩子們的園長奶奶。”寧蕎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容俏皮,“頭發白花花的。”
“不會出意外。”江珩突然開口。
寧蕎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我又不是說真會出意外!”
她聊了大半個晚上的孩子們。
一開始,還以為江珩並不是很感興趣,可後來她發下,江營長居然將她提起的孩子名字都記下來了。
她失笑,伸了個懶腰,站起來:“不早了,回房睡覺吧。”
“寧蕎。”江珩的聲音很低,握住她的手,“再陪我說說話。”
“你怎麼了?”寧蕎垂下眼看他,輕聲關切地問。
江珩沒有回答,緊緊握著她的手:“陪我待一會。”
他相信五月九日,也就是明天,自己會保護好她。
就算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也要讓她活下去。
可命運能否被改變?
一切都還是個未知數。
寧蕎沒有收回自己的手。
他們是夫妻了,牽著手居然還是有一些彆扭,可要紅著臉收回來,不是更彆扭嗎?
寧蕎不困。
索性和他挨在一起,兩個人繼續看著漫天的星光。
“等過段時間,我想回安城看看。我哥在信裡寫,嫂子的肚子已經好大了,大家都在猜,有些人說是兒子,有些人說是閨女。”
“我陪你一起回去。”
“真的嗎?”寧蕎眨了眨眼,“真的會陪我一起回去?”
“我又不是江果果。”江珩低笑,看著她被自己牽著的手,“不吹牛。”
回家路漫漫,很難走,可他會陪著寧蕎走。
將來的每一步,他都會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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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寧蕎按照自己的習慣,撕下老日曆上的一頁。
江珩向領導要了一天的假期,留在家裡。
“好快啊,都已經五月九號了。”江果果說,“過幾天又是一個大日子。”
“什麼大日子?”江奇明知故問。
“文工團要來演出呀!”江果果笑吟吟,“肯定會有很多好看的表演,文工團的姐姐們最會唱歌跳舞了!”
江源垂下眼簾。
還以為弟弟妹妹記得自己的生日呢。
“逗你玩的!”江果果蹦到江源麵前,比了個鬼臉。
“二哥生日,我們能忘記嗎?”江奇眯起眼睛,“到時候給你做一桌子好菜!”
江源有點開心,嘴角不自覺上揚。
轉頭背上書包要去學校。
可江珩對他說:“江源,今天請個假,幫我做點事。”
江源受寵若驚:“我嗎?”
江果果的眼睛瞬間瞪得比銅鈴還要大:“我也要請假!”
“我也要請假!”江奇跳起來,“幫大哥做事。”
“你們幫不上忙。”江珩打開門,“你倆上學去,”
江果果把小臉拉得比撲克牌還長。
她和三哥一起踢著石子往學校走,很不情願:“什麼忙是我江果果幫不上的?”
“什麼忙是我江奇幫不上的?”江奇有樣學樣。
江果果撇了撇小嘴:“江奇幫不上的忙,多著呢!”
兄妹倆都是被大哥嫌棄的孩子,考慮一番,不要再互相傷害了。
這個節骨眼上,江家討人嫌的三哥和四妹還是應該給彼此療傷。
可療了一會兒的傷,話題又重新被繞回去。
“咱倆哪點讓人信不過了?”江果果委屈地說。
“咱們哪點能讓人信得過?”江奇反問。
“也是……”
“上學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