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被他大哥喊進書房。
今天他的任務是, 不讓小嫂子出門。
“為什麼?”江源問,“可小嫂子要去上班。”
很多話,江珩無法對老和老四明說, 擔心他們一時嘴快, 節外生枝。
相較之下,江源稍微穩重一些,不這麼咋咋呼呼。
江珩信得過這個二弟。
他告訴江源, 上輩子的這一天,寧蕎永遠離開了他們。
她是被人殺害的。
江源的腦子仿佛轟隆一聲炸開, 滿臉的驚愕,遲遲沒能回過神。
有關於前世今生的說法,如果之前從未接觸過, 或許他會認為這是天方夜譚。可好在, 他和弟弟妹妹們,也覺醒了一部分上輩子與小嫂子相處的記憶。江源不認為哥哥會拿這樣的事開玩笑,當下就接受了這一切。
難怪他和弟弟妹妹隻記得上輩子搗亂欺負小嫂子的畫麵, 難怪他們的腦海中全然沒有與小嫂子冰釋前嫌之後的溫馨記憶。原來上一世,他和弟弟妹妹們雖已醒悟, 可還沒來得及好好表現, 小嫂子的生命就已戛然而止。
“你要用儘一切辦法, 將寧蕎留在家裡。”江珩說,“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尤其是蘇青時。”
“蘇青時?”江源愣住了, “隔壁的青時姐……”
“他們都去上學了嗎?”書房外傳來寧蕎的聲音, “我本來還想和他們一塊兒走一段路呢。”
弟弟妹妹們很糙,每天一睜開眼睛,刷個牙用冷水搓一把臉, 隨隨便便套上衣服就能出門。寧蕎和他們不一樣,好多身衣裳要選,刷牙和洗臉用的是燒好放涼的溫熱水,洗完臉之後,還要拍上一層雪花膏,香噴噴地出門。
剛才她在房間裡好久,耽誤不少時間,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孩子們已經出去了。
書房的門一開。
聽見這“吱呀”聲響,寧蕎轉過臉,對江珩笑吟吟道:“今天就隻有你一個人在家啦。”
然而她話音剛落,江源從他大哥身後走出來。
江家老二心情複雜,心臟跳動的速度極快。他做了個深呼吸,兩隻手貼著褲縫,又怕被小嫂子看出自己的忐忑不安,將手揣進褲兜裡。
“江源沒去上學嗎?”寧蕎問。
“讓江奇給他請假了。”江珩看著她唇角恬靜的笑意,遲遲沒能挪開目光,隻要過了今天,他就能永遠留住這樣的美好。
“為什麼請假?”寧蕎又問。
問的時候脾氣還是很軟和的,但心裡已經嘀咕了。
兄弟倆怎麼了?問一句答一句,要是性子急一點的人,能被他們氣死。
江珩和江源剛才還沒來得及商量對策。
此時兄弟倆沉默片刻。
“他——”江珩正欲開口,突然被江源打斷。
“小嫂子,我不舒服。”江源捂著肚子,可憐巴巴地說,“你能不能在家照顧我?”
江源本來就被江珩說的話給嚇到,臉色不太好看,此時開始裝病,倒也有幾分像。
江奇和江果果要精一些,說起謊話連眼睛都不眨,為此被寧蕎和江珩批評過幾次,正在慢慢改掉這臭毛病。而江源,他並不擅長說謊,分分鐘能露餡,江珩轉身擋住他飄忽不定的目光,拉著他的胳膊將人扶進屋裡。
江源彎著腰,叫喚著,直到躺進被窩,還在自由發揮地裝病
寧蕎很著急,連忙去行李箱給他找藥,那都是常芳澤在她來海島之前給備上的。
“有沒有發燒?”寧蕎問。
江源躺在被窩裡,快熱暈乎了,用眼神暗示大哥,可哥哥對小嫂子關心則亂,注意力壓根沒放他身上。
他在心裡歎氣,上回小嫂子說了,生病不能捂著,得散熱,大哥怎麼學不會?
江源演得漸入佳境。
寧蕎給他遞水和藥,江珩轉頭讓她幫忙拿一下毛巾,她連忙跑去,這邊江珩拿走江源手中的藥,揣自己兜裡。
沒生病,不能吃藥。
兄弟倆看著寧蕎擔心又忙碌的纖細身影,有點愧疚。
可並不是所有謊言的初衷都是為了欺騙,這一回的謊言,是善意的。
江珩開始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會的樣子。
不懂得照顧人,不知道如何分辨藥丸,並且強調書房裡還有一堆工作要做。
寧蕎:?
上回她有一些生病的苗頭時,他不是很體貼嗎?
“小嫂子……”江源使儘渾身解數,“你能不能不去上班了?”
江源平時很少麻煩人,在弟弟妹妹們裡,也是最讓她省心的一個。他難得開口,寧蕎拒絕不了。
“我得先去一趟托兒所,請個假。”寧蕎說,“一會兒再回來。”
“不行。”
“不行!”
兄弟倆語氣強烈地表示反對。
在寧蕎一臉狐疑時,江珩緩緩道:“我去幫你請假吧,孩子離不開你。”
江源躺在床上,默默地收了收自己的腿,又將胳膊放回被子裡。
這麼手長腿長的大高個子,說是孩子吧,他自己都有點難為情。
-
江珩去托兒所幫寧蕎請假。
聶園長通情達理,得知是江家的弟弟生病,立馬關心地問了幾句,請江營長給寧蕎帶話,隻請一天的假而已,陸冉冉能帶得住班裡的小孩,讓她彆擔心。
從托兒所出來,江珩碰見蘇青時。
其實他一開始,並沒有察覺到蘇青時不對勁。
她掩飾得很好,即便恨他入骨,表麵上還是雲淡風輕,來到家屬院幾個月,他們是隔壁鄰居,可即便碰麵,蘇青時沒有任何異樣,甚至很少與他有眼神上的交流。
此時,他們麵對麵站著。
“童成義的事,我很遺憾。”江珩沉聲道,“但我們是軍人,是戰士,由決定入伍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蘇青時咬了咬唇。
原來江珩知道了她和童成義的過去。
當時童成義是帶病上的戰場。
收到信,得知他當時身體虛弱時,蘇青時很擔心,而後沒過多久,就傳來他犧牲的消息。
“上了戰場,麵對敵我力量上的懸殊,童成義選擇破除一切艱難打敗敵人。”
蘇青時眼眶泛酸。
她了解童成義,了解他的家國情懷與夢想,當犧牲在戰場上時,他興許遺憾,可絕不會退縮。
“那又怎麼樣?你以為我會原諒你嗎?”蘇青時紅著眼眶問。
“我不需要你的原諒。”江珩淡聲道,“不僅僅是他,作為軍人,保家衛國,任何一位戰場上的戰士,都同樣視死如歸。包括我,包括更上級的領導。”
入伍成為一名軍人,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任何戰士都有可能麵臨這樣的生死時刻,隻求不辱使命,即便奉獻出自己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蘇青時沉默,垂下眼簾。
“我做的一切決策,都不曾虧欠童烈士。無法釋懷是你自己的問題,我沒有義務調和家屬矛盾,更何況你並不是他的家屬。”江珩問心無愧,眸光冷厲,“從現在開始,如果因你的刻意針對,導致寧蕎和我的弟弟妹妹受到傷害,我會追究到底。”
“已逝的故人也不會希望你為他而失去自由,甚至丟了性命。”
蘇青時心頭一震,愕然抬起頭。
入獄或丟了小命……
江珩在威脅她。
-
江源裝了一整天的病,筋疲力儘。
以前以為坐在課堂上聽天書是最艱難的事兒,現在看來,讓正直的人學著說謊話更加難。
再這樣下去,就算沒病,也得因裝模作樣而累出病來。
寧蕎一直在照顧江源。
她去廚房洗了早飯後留下的碗,打了個雞蛋,輕輕攪拌。
雞蛋羹是她唯一的拿手菜。
生病時,她最愛吃的就是香軟滑溜的雞蛋羹,過去在老家時纏著媽媽教她做。此時寧蕎回想當時做雞蛋羹的步驟,加了鹽巴和溫熱的水,入鍋之後用一個瓷盤在碗上麵扣著,幾分鐘後出鍋,蒸得賣相極其好。
寧蕎用抹布托著碗,將雞蛋羹送到江源床邊:“還有點燙。”
江源靠坐在床上,接過小碗,呼呼吹著氣,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真香。”
等他吃完,寧蕎再去洗碗。
本來想著中午也得給他做飯,可沒過多久,江珩就回來了。
江珩接過她洗到一半的碗:“我來。”
她又去櫥櫃裡找中午做飯的食材,又被江珩接過去。
“你去休息。”
寧蕎回到房間,在屋裡踱步,又重新出來。
說好的由她留在家裡照顧江源呢?既然江珩都搶著做了,她能不能回去上班?
班級裡的小朋友們現在可粘寧老師了,沒見到她,肯定很想念!
媳婦想去上班,這是萬萬不可能的。
江珩不能讓她出門,不能讓她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他不知道蘇青時有沒有聽進去自己的話,更不清楚上輩子,寧蕎究竟是怎麼死的。
腦海中上一世抱著奄奄一息的她,心痛的感覺曆曆在目,可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模糊,隻知道那是他最無力的時刻。
事到如今,就隻能守在她身邊,一刻都不和她分開。
稍有行差踏錯,又將迎來慘痛的結局,江珩不能大意。
人生並沒有這麼多次從頭來過的機會,他已經擁有一次,必須要更加謹慎。
午飯是寧蕎陪江珩一起做的。
她幫忙打下手,拿著抹布在邊上擦擦水珠或鍋裡濺出來的湯汁,站在一旁,和他說說話。
他做的是海鮮粥。
海鮮被處理好之後下鍋時,寧蕎還打趣:“昨天江源還好好的,和江奇一起去海邊捉螃蟹呢,怎麼說病就病了。”
江珩很難接話,輕咳一聲:“病來如山倒。”
寧蕎淺淺地笑。
“病來如山倒”這是上年紀的人最愛說的老話,江營長說話好像老人家。
鍋裡的粥“咕嘟咕嘟”冒著泡,江珩撒了些鹽巴調味,用小勺盛了一口,輕輕地吹。
等到勺裡海鮮粥不這麼燙了,他遞到寧蕎唇邊。
寧蕎的唇角被溫熱的小勺抵住。
抬眸與他對視,發現江營長的神色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仿佛這一幕,發生過千千萬萬遍。
“嘗嘗鹹淡。”江珩說。
寧蕎嘗了一小口:“好吃。”
“我試試。”江珩沒多想,剛要吃她用過的勺子,忽地勺子被奪走。
寧蕎搶過勺子,一口將剩下的吃光光,動作可敏捷了。
江珩看著她的小臉。
紅得像粥裡被煮熟的海蝦。
江源躺了一上午,到吃中午飯時,終於能起身坐在飯桌前,活動活動筋骨。
大哥做的海鮮粥滋味鮮香,蝦膏都已經被煎出來,浸進每一顆米裡,螃蟹肥美,他用後槽牙咬了一口蟹鉗,吃得倍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