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半個月, 整個宿舍的人都看得出崔妙妙是什麼樣的性子。
但同樣,慢慢地,大家都不再和她計較, 就連梅舒對她的處事作風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崔妙妙已經不是小孩子, 前十幾二十年都是過來的, 難道到了京大之後, 幾個室友們要聯起手來教她重新做人?作為優秀的大學生,她們每個人的課業都很重,高考之前挑燈夜讀的努力與拚搏並不是為了雞毛蒜皮的瑣事糾纏不休, 打嘴炮是最浪費時間的事, 這一點,梅舒還是從寧蕎那裡學來的。
京市大學恢複高考之後的第一屆開學典禮圓滿結束。
此時, 崔妙妙高高在上,享受著馬紅棗對她父親感到懼怕的優越感, 再轉過頭, 似笑非笑地盯著寧蕎。
周難妹喜歡觀察每一個人。
梅舒和她一樣, 自小家境不好, 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梅舒貧窮又漂亮,卻不會因為好看的外表而盛氣淩人,她的盛氣淩人,主要是在另一方麵,時不時豎起一身的刺, 不過並沒有壞心眼。
寧蕎和崔妙妙家都有哥哥或弟弟,好在她們的父母並不覺得閨女是賠錢貨, 給她們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然而被寵愛著長大的寧蕎,溫和而純粹,崔妙妙則被無邊的溺愛寵得過了頭。
和兒時的境遇有關, 周難妹喜歡察言觀色,她並不像梅舒那樣錙銖必較,也不懂得像寧蕎那樣保護自己,偶爾會吃虧,但隻能告訴自己吃虧是福。
周難妹在與崔妙妙相處時避之不及,可還是有點羨慕她特彆外放的性格,被嬌養長大的女孩子,就是有這樣的底氣。
崔妙妙享受著馬紅棗的吹捧,飄飄然地衝著寧蕎笑。
寧蕎站起來,關切地問:“崔苗苗同學,你中午吃青菜了嗎?”
說完這話,寧蕎喊周難妹回宿舍。
梅舒也起身:“我跟你們一起回去。”
梅舒跟上寧蕎的步伐,小聲道:“為什麼要提醒?就讓她丟人唄。”
寧蕎抿著唇笑:“快走。”
而身後仍坐在原位的崔妙妙,臉蛋猛然漲得通紅,緊緊閉上嘴,感覺自己的頭皮都開始發麻。
馬紅棗說:“妙妙,你牙齒上沒菜。”
“你怎麼這樣?多少年的同學,連這麼丟臉的事都不告訴我。”崔妙妙捂著嘴巴,壓低了聲音。
“真沒有。”馬紅棗解釋,“我一直在和你說話,根本沒看見。”
“你心這麼黑呢?”崔妙妙咬牙切齒,還怕被人聽見,腦中一直回想著剛才自己和誰說過話,丟過人。
同學們陸陸續續退場,崔妙妙魂不守舍地低著頭,這輩子都沒試過像這麼傷自尊,實在想哭。
馬紅棗像跟班似的,遠遠跟在後頭,也想哭。
她牙上根本就沒有青菜,寧蕎是騙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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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蕎和兩個室友一起出了京大禮堂。
周難妹沒想到她在台上居然不怯場,一個勁問她當時是什麼感受。
“如果是我,看見台下黑壓壓一大片人,肯定要開始打哆嗦了。”周難妹說。
“其實我在海島時上過幾年班,一開始在軍區小學做後勤,後來到了軍區托兒所,成為幼兒教師。畢竟是老師嘛,練出來的膽量,當然不會怯場了。”寧蕎笑道。
梅舒安靜地聽寧蕎說的話。
其實前些天從飯館出來,唐鴻錦送她走了一段路,也說起過寧蕎在海島隨軍時的經曆。唐鴻錦的姐姐以及小外甥、小外甥女與寧蕎有書信上的往來,聽說在兩個孩子離開海島之後,寧蕎成了軍區托兒所的副園長。
可這一刻,分明是能得到崇拜目光的好機會,她卻沒有主動提起這一點,隻說自己是孩子們的教師。
“你才二十三歲,就乾過這麼多工作了,這些年,什麼都沒耽誤呀。”周難妹笑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很了不起,在軍區時底下聽課的是孩子們,當然不會緊張。可剛才,你麵對的是大學生和學校領導們!好多教授都盯著你看,你演講時居然不打磕絆。”
周難妹說得起勁,直到突然有人擋在她們麵前,都沒有察覺到異樣,還以為隻是恰好與她們走一條道的路人,自然地挽著寧蕎的臂彎,往邊上退了一步。
而寧蕎,她認出這個曾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哲學係同學,並發現他現在是衝著自己來的。
甄高義的皮膚很白,濃眉大眼,一張國字臉。
他麵帶微笑,單手將一封信遞過來:“寧蕎同學,這是你的信。”
步入大學校園之後,不少男女同學開始在學校裡給自己找對象。
京大後門往外走的河畔邊,時常有雙雙對對頭挨著頭,肩貼著肩,一同學習、談天說地的身影。
二十三歲的寧蕎,早已不像十八歲時那樣青澀懵懂,看著甄高義的神情,已經了解他的用意。
甄高義看著她清澈如水的眸光,心念動了一下,又強調道:“同學,你的信。”
邊上的周難妹沒經曆過這陣仗,眨了眨眼。
梅舒倒是被同係同學追求過,隻是她處理的方式很尖銳傷人,事後對方惱羞成怒,雙方結下梁子。她沒有錯,但導致最後與對方掰扯的時間更長,耽誤不少事兒,實在不值當。
這會兒,梅舒又暗暗打量寧蕎。
她會收下這封情信嗎?然後溫和回信,暗示他,自己已婚。倒是符合寧蕎的作風,但梅舒認為,太麻煩了。
“你幫我拿的信嗎?”寧蕎問。
甄高義愣了愣:“什麼?”
“我正要去取信,看是不是家裡寄來的。”寧蕎說。
“不是,這是——”甄高義剛要解釋,卻被打斷。
“不是?”寧蕎溫聲道,“我還以為是我愛人寄來的信呢。”
甄高義的神色僵住了。
她居然已經結婚?這一屆高考並不限製考生婚否,但進了校園之後,甄高義幾乎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個是已經結婚的女同誌。寧蕎看起來青春又清純,他以為她剛出校園,根本沒往這方麵想。
寧蕎又看了一眼信封:“既然不是我愛人和家人寄來的信,那你應該送錯人了。”
甄高義的表情變換非常豐富精彩。
本來是能考上京大的聰明頭腦,這會兒卻不會轉了,順著寧蕎的話,訥訥道:“確實,送錯人了,不是你的信。”
梅舒抬眼看寧蕎。
她這番話,輕描淡寫,隻用三言兩語就打發了人家,還給對方留□□麵。
“走吧。”寧蕎對周難妹和梅舒說。
等到走遠,梅舒回頭,看了仍呆呆站在原地的甄高義一眼。
對方沮喪地低下頭,深深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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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離西城太遠,再加上寧蕎將信件攢上一周才往島上寄,因此江珩是在出任務回來之後的第二天,才收到她的信。
算一算時間,她都開學半個月了。
整個大院的人,都知道江副團長和他媳婦的感情恩愛又甜蜜,但他喜怒不形於色,即便思念媳婦,估計也不會表露太多。
但很快,大院的軍屬們發現自己實在是高估江副團長了。
就在剛才,江副團長出大院門的時候還是麵無表情的,這會兒回來,手中拿著一封看似很厚的信,唇角的弧度越來越深,連步伐都變得快了起來。
“江副團長,你媳婦寫信來了?”
江珩淡淡一笑,揚了揚信封。
賀永言在自己小院曬被子,衝著羅琴說道:“嘖嘖嘖嘖嘖,你看看他不值錢的樣子!”
羅琴納悶:“你是怎麼發出這一連串‘嘖嘖’聲的?”
“佩服吧?”賀永言挺胸,“江珩也向我討教過這個問題,但我沒告訴他。”
羅琴:……
“不過你是我媳婦,我肯定願意教你。”賀永言又補充。
羅琴:……
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江珩拿著信回到家時,江果果和江奇正在飯桌前寫作業。
以前小嫂子在家的時候,仨個大孩子就經常坐在八仙桌前寫作業,氛圍更好。時間長了,習慣成自然,即便小嫂子離家去上大學,兄妹倆仍沒有各回各屋的打算。
江果果為了不在大哥麵前招人嫌,一開始倒是掙紮猶豫過,但觀察一番,意識到大哥也不是不講理的。她好好地寫著作業,大哥難道會上前一頓臭罵?不至於這麼陰晴不定!
而江奇則沒有生起過這樣的念頭,主要是因為妹妹在邊上,可以輔導他的功課。也不知道妹妹的腦袋瓜子怎麼這麼靈,一個初中生而已,居然能看得懂高中生的題目。好幾回在妹妹顯擺時,江奇總要說,肯定是因為她以前和小嫂子住一屋,睡覺的時候,被京大大學生聰明的頭腦所“傳染”。每到這一刻,江果果就會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
江奇有點火大,不過也沒辦法。
國營飯店不招人了,而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到彆的出路,隻能毫無方向地繼續念書。
好在他這幾年在小嫂子的督促下,稍稍追上學習進度,不算毫無基礎可言,班主任還鼓勵他,如果能抓緊時間拚一拚,說不定還真可以考上大學。
“果果,這道題是什麼意思?”
江果果嘚瑟歸嘚瑟,在給三哥解題的時候,還是很真心的。
她握著筆,伸長了脖子看他的題,引導解題過程。
“最後答案是什麼?”
“自己算!”
“那你再說一次。”
畢竟是自己的親三哥,江果果也希望他能考上大學。
她耐心地重複一遍解題過程,一抬眼,發現大哥坐在沙發上笑。
江果果放下筆,立馬跑到他邊上:“是我小嫂子的信嗎?”
“寄給我的。”江珩很警惕。
“這麼厚一遝呢!”江果果說,“裡麵肯定也有寫給我的!”
小姑娘纏著哥哥,好不容易才爭取到機會,翻了翻這一遝信紙。
終於,她瞄到一張信紙上細心地標注了自己的名字,驚喜道:“我就說吧!”
話音落下,她又揪出另一張信紙:“連三哥都有。”
江家老三和老四捧著他們自己的信,坐在桌前看。
江珩重新數了數剩下的信紙。
剩下五張。
隻剩下五張了!
江奇看完信,進屋拿了嶄新的信紙,要給小嫂子回信。
他埋頭寫:“告訴小嫂子,我們很快就能搬到京市了!”
“先保密!”江果果激動道,“大哥還沒辦完交接呢,到時候咱們還得整理這麼多行李,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到京市,彆這麼快告訴小嫂子!”
江奇劃掉已經寫了一行的字,繼續道:“那就告訴她,大哥升團長了。”
“這個也不能說。”江果果再次激動道,“等我們到了京市,一口氣給小嫂子一個大驚喜!”
江奇隻能又劃掉這行字。
江珩告訴他:“換一張新的信紙。”
這回江奇長了記性,在提筆之前深思熟慮。
“你就告訴小嫂子,你會好好學習。”江果果說。
“我都多大的人了,寫信還要你來教?”江奇把筆往桌上一放,“算了,你們自己給小嫂子回吧。”
江果果和她大哥難得默契,異口同聲:“好。”
江奇:?
-
崔妙妙那天回宿舍之後照了鏡子,發現自己的牙齒上還真沒有夾著青菜。
她如釋重負,剛一笑出聲,又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原來寧蕎在耍她!她氣得去找寧蕎對峙,可寧蕎的表情很無辜。
崔妙妙再回想寧蕎說的話,隻是問她中午有沒有吃青菜,聽起來也的確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閒聊而已。
可問題是,她和寧蕎的關係,到了能閒聊的程度嗎?崔妙妙吃了個啞巴虧,憋屈透了,隻等著周日帶寧蕎回家,讓她這個土包子開開眼界,見見世麵。
終於等到周日,崔妙妙自己已經回去了,給寧蕎和周難妹留下一張字條,上麵寫了自家的地址。
“梅舒,你真的不去嗎?”臨出門前,周難妹問道。
“不去。”梅舒整理書本,“我要去圖書館。”
周難妹和寧蕎拿著地址出門,在宿舍走廊碰見馬紅棗。
馬紅棗自告奮勇:“你們倆不是本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我來帶路吧。”
幾個人都沒有自行車,到崔妙妙家有一段距離,得搭公交車。
馬紅棗帶著她們穿了兩條小巷,告訴她倆繞過這巷子,就能坐公交車了。
周難妹手中還握著崔妙妙留下的地址。
馬紅棗說道:“收起來吧,我還能給你帶迷路了?崔妙妙家的地理位置特彆好,就在甜井街上,說是現在可以私人買賣房產了,崔妙妙家的房子特彆貴,在京市是數一數二的貴!”
馬紅棗炫耀起崔妙妙家的房子,就像這房子是她自己的。
身為本地人的優越感,使得她科普得有滋有味:“京市人都知道,甜井街的房子不便宜,得要這個數。”
她用手指,神秘兮兮地比劃著。
周難妹一臉震驚。
馬紅棗對這反應很滿意,又說道:“但是我們京市還有更貴的房子,像是古樓這邊,兩套房子就要這個數。”
“一千元?”周難妹說,“那沒比甜井街的房子貴啊!”
“是一萬元。”寧蕎說。
原劇情中的後世,房價遠超如今的幾千上萬元,那對她而言幾乎是天文數字,讓她很難相信。
如果房子真需要幾百萬、幾千萬甚至一個億才能買得起,那得準備多少大團結?恐怕是十個行李箱都不夠裝。
馬紅棗抬眼:“你怎麼知道?沒錯,就是一萬元!那可是萬元戶才買得起的房子!”
但其實這番話,也就是家裡長輩隨口一說,現如今誰家沒房子住?不會有人花好幾千塊錢買一間四合院,根本就不住。
不過,馬紅棗還是說了,不為彆的,隻是想唬一唬寧蕎和周難妹,讓她們大吃一驚而已。
周難妹聽得咋舌,轉而問寧蕎:“對了,蕎蕎,你們家在哪裡?”
“她不是西城的?”馬紅棗說,“隨軍在西城,老家在安城,我聽妙妙說過。”
“不是,寧蕎和她愛人在京市也有房子,她上回還去了呢。”周難妹說完,又問了一次,“寧蕎,你們家在哪裡?下次回家的時候,能不能把你在新華書店買的再版外國名著借我看看?”
“就在這邊。”寧蕎說,“你想看哪本?”
就在不久前,京市新華書店上架了一批國外再版書籍。
寧蕎記得原劇情中提過一筆,留了心,因此在新華書店門口排起長龍之前,已經搶到五本。
新華書店離爺爺給的房子比較近,那天也沒課,她便把書帶到家裡,看到傍晚才回學校。
“我不好意思問你借。”周難妹說,“好多人都買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