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蕎打趣道:“這有什麼,書籍本來就是可以互相借閱的,多一個人看,它還更能實現自身價值呢。”
周難妹眼睛一亮:“那就說好了,借我兩本,我一定好好愛惜,看完就還你!”
馬紅棗打斷她們的話:“等等,寧蕎剛才說,你家就在這裡?”
“怎麼了?”寧蕎問。
“這裡就是古樓。”馬紅棗嘲笑出聲。
周難妹驚訝道:“這裡就是古樓嗎?寧蕎,我上次看你有兩把鑰匙,馬紅棗說古樓兩套房子要——”
“吹牛都不打草稿。”馬紅棗笑得更開心了,隻想趕緊見到崔妙妙,告訴她寧蕎有多不自量力。
“你不是要給周難妹拿外國名著嗎?去呀。”
“那我去了。”寧蕎說完,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一間四合院前,從兜裡拿出鑰匙。
這動作一氣嗬成,馬紅棗都快笑噎住,直到她的鑰匙真能對上鎖眼。
馬紅棗滿臉的不敢置信。
周難妹欣喜地跟上去:“寧蕎,我可以自己選借哪兩本嗎?”
“五本都借你。”寧蕎軟聲道,“帶回宿舍,我們一起看。”
馬紅棗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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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難妹剛上公交車,立馬迫不及待地翻開書,專注地看。
馬紅棗安靜了一路。
寧蕎的耳畔終於不再充斥著馬紅棗嘰嘰喳喳的聲音。
早知道打開門就能堵住馬紅棗的嘴,她當時應該走得更快一些,早點開門。
好清靜哦。
公交車到站,三個人下車去甜井巷。
崔妙妙算好了時間,早早站在家門口等待,等著她們倆在看見自家房子時驚豔的表情,以及馬紅棗的捧哏。
然而實際上,寧蕎和周難妹的表情,都很淡定。
就連馬紅棗,都沒眼力見兒了,悶聲不響地跟在她倆後麵,默默地進屋。
崔妙妙皺眉,臉色一黑。
連一聲感歎都沒有?
那她為什麼要請她們來家裡做客?
三位同學剛進門,就見崔母迎上來。
崔母身上係著圍裙,即便剛從廚房出來,滿身的煙火氣,仍然優雅。
她微笑著請同學們坐下,回頭去拿切好的水果。
崔妙妙的弟弟崔沛立馬跑到廚房:“媽,我幫你拿。”
崔母溫柔地揉了揉他的腦袋:“這孩子,還知道心疼人。”
崔妙妙還不死心,要帶同學們參觀整個屋子。
她帶著她們一個個房間看,最後到弟弟的房間門口時,被馬紅棗拉到一邊去,小聲嘀咕幾句。
崔妙妙變了臉色:“你怎麼不早說?”
“這不是沒機會嗎……”馬紅棗輕聲道。
此時,寧蕎和周難妹站在崔沛房裡,出於禮貌,她們哪兒都沒碰。
隻是望著床頭的一張照片,周難妹驚呼道:“妙妙,你媽媽年輕的時候真好看,比現在更好看!”
那是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中崔母抱著崔沛,嘴角揚起淺淺的笑意,比現在要纖細,但有些憔悴。
“這裡我弟弟剛滿周歲。”崔妙妙說,“都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你媽媽好漂亮,不過你怎麼不像你媽媽?”周難妹說完,又恨不得咬自己的舌頭,解釋道,“我不是說你不好看。”
崔妙妙嫌棄地掃她一眼:“我像我爸。”
周難妹低下頭,很懊惱。
等到回客廳吃水果,周難妹仍舊有些失落。
寧蕎問:“怎麼了?”
周難妹自嘲一笑:“寧蕎,其實我總覺得,我和馬紅棗挺像的,我想要圓滑一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是說的話又沒有這麼好聽,經常得罪人。”
這和周難妹的成長經曆有關。
周難妹兒時家裡有一連串父親和奶奶口中的“賠錢貨”,她被他們在言語上進行打壓,也開始懷疑自我,似懂非懂的小女孩為了實現自身價值,就總是做一些討好大人的事。長大之後,她依舊害怕衝突與矛盾,總是希望息事寧人,說話做事瞻前顧後,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卻無力改變。
“我好差勁,寧蕎,我也想成為像你這樣的人。”周難妹說,“或者像梅舒那樣,也是我向往的。”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寧蕎笑道,“你才沒有差勁,隻有一個問題需要改變一下。”
周難妹目不轉睛地看著寧蕎。
“不要總是為了彆人,忽略你自己的感受。”
周難妹怔了一下。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說過,但她不應該責怪彆人。
因為不僅僅是彆人將她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就連她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可現在,寧蕎用綿軟的語氣告訴她,不要總是忽略她自身的感受。
周難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突然就感性起來,鼻子酸酸的。
書房門打開的聲音傳來。
崔妙妙的父親從裡麵出來。
馬紅棗是真的怕他,立即挺直脊背。
崔妙妙站在父親身邊,撒嬌道:“爸爸,你要好好說話,彆嚇到我同學。”
崔妙妙轉頭看著寧蕎。
自小到大,每一個同學見到自己的父親,都有些發怵。她等著寧蕎露出和他們一樣誠惶誠恐的神色。
崔妙妙仰著下巴,像驕傲的孔雀一般,耐心地等待。
可她等了好久,卻始終不見寧蕎的半分惶恐。
寧蕎禮貌地喊了一聲叔叔,而後就是崔父問,她回答。
崔父問的都是關於學習和校園生活,她答得誠懇,極為不卑不亢。
崔妙妙想讓父親為難她,可很顯然,她父親可不會理會閨女這樣的小心思。
她氣結,撇過臉去。
寧蕎不得不承認,崔父的氣勢能給人帶來壓迫感。
隻不過在軍區,很多領導的氣場比他更加強大,但日常生活中還是很平易近人的,見得多了,她便也見怪不怪。
此時,寧蕎直視崔父的眼睛,回想原劇情。
那會兒寧蕎的腦海中有許多關於原劇情的後續情節,但因為一切發展圍繞著唐鴻錦展開,而她和江家一整家人早就成了炮灰,她看著那些情節,較難有代入感。但那天開學典禮上,得知崔父的身份,卻給她提了個醒。
原劇情的後半段,除了圍繞唐鴻錦的事業展開之外,還會描寫真正的原女主梅舒。劇情中,梅舒室友的父親是革委會領導,倒台之後,被沒收一切財產,並鋃鐺入獄。他入獄後沒多久,梅舒的對象也出事了,她一個人無依無靠,受不了同學們的指指點點,選擇退學。她退學沒多久,又一個噩耗傳來,她弟弟同樣在校被人欺負,忍無可忍時拿著削筆用的刻刀錯手傷人,他們母親趕到學校,崔沛已經跑到頂樓天台,崔沛站在天台邊沿,轉身望著他們母親,攤開雙臂,一躍而下。
後來崔母消失了一段時間,等到再回到京市時,已經變得瘋瘋癲癲。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出了什麼事,隻知道她的閨女崔妙妙很嫌棄這個當媽的,卻還是不得不在身邊照顧。
“經武,你彆問了,讓孩子們自己玩。”崔母走了過來,笑著說。
崔父點了點頭:“行,我回書房玩,一會你們先吃。”
等到崔父回書房,馬紅棗和周難妹才鬆了一口氣,感激地衝崔母笑。
崔母一副了然的表情,柔聲道:“再坐會兒,菜馬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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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崔父沒出來。崔母給他盛出飯菜裝盤,送到他的書房去。崔沛和同學約好出門打球,跟母親打了招呼,就抱著球走了,走的時候腳步還很歡脫跳躍,被母親提醒,又回頭擺了擺手,對姐姐們說再見,笑容陽光燦爛。
老太太則從屋裡出來一起吃飯。
她非常和藹,對幾個孩子們讚不絕口。畢竟她們一個個都是能考上京大的水平,學習成績都很優異。
這頓飯,沒有人吃得不自在。
老太太胃口不大,又因上了年紀,久坐腰椎疼,吃得差不多了,便先拄著拐杖回房。
崔母給客人們盛湯,問起她們家中的情況。馬紅棗是崔妙妙的初中同學,連她爸的工作都是崔父給安排的,因此崔母和老太太對她的事非常了解。
周難妹談起家境,沒有遮遮掩掩:“我們家雖然住在城裡,但後來我下鄉之後,才發現自己小時候其實並沒有比農村的孩子們好多少。我爸爸是小學裡打鈴的臨時工,媽媽沒有工作,家裡還有好多孩子呢。”
崔母的語氣中透出欣賞:“你考上京大,你父親一定很自豪。”
崔妙妙抬眉。
打鈴的臨時工?難怪一看周難妹就是唯唯諾諾的,原來是困難家庭裡出來的孩子。
“那倒是真的。”周難妹說,“學校裡的領導還問他是怎麼培養出一個大學生的呢。”
等她說完,崔母望向寧蕎:“寧蕎同學呢?”
寧蕎笑著說:“我是安城人,爸爸是冶金廠的主任,媽媽在家裡照顧我和哥哥。”
“哥哥比我大五歲,和我嫂子是中學同學。”寧蕎繼續道,“我還有個小侄子,可好玩了。”
崔妙妙一臉狐疑,平時也不見她這麼話癆啊。
關於她小侄子的事,寧蕎都說好久了,雖然聽著是不招人煩,但就是有點反常。
“原來是這樣。”崔母找了個機會打斷,又問道,“聽說你結婚了。”
寧蕎“嗯”一聲:“我結婚了。”
崔母等待片刻,又問道:“婚後一家人的相處還融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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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清萍島的軍區大院,江珩已經開始帶著弟弟妹妹們收拾行李。
交接手續辦得順利,竟還能提前幾天完成,不出意外的話,明後天他們就能買車票啟程去京市。
知道這事後,江源也回到島上,幫忙一起整理。
大哥調了軍區,弟弟妹妹都還在上學,辦轉學也很方便,唯獨隻有他,不得不獨自留在西城工作。
江果果頭一回意識到人生這麼艱難。
她的眼圈紅紅的:“見得到二哥,就見不到小嫂子,見得到小嫂子,就見不到二哥。咱們家以後是不是都得像現在這樣聚少離多的了?”
當離彆成了常態,就更得珍惜團聚的時光。
江源收拾屋子時,站在自己小時候的房間裡,往外看去。
仿佛看見十三歲那年,小嫂子來島上沒多久,大哥出了十幾天的任務,回來時給了她一個很大的擁抱。
小嫂子羞紅了臉,江源卻很不懂事地鑽出來,說自己也要一個擁抱,被他哥冷冷地睨了一眼。
“等到今年過年,我也要去京市。”江源說,“我們一起在京市過。”
江珩拍拍他日益結實的胳膊。
這一次,不再像過去弟弟還小的時候那樣連哄帶嚇地讓他聽話。
是大人與大人之間的對話。
江珩讓他必須要保重。
江源也很靠譜地拍拍胸脯:“等下回見到你和爺爺,我一定已經是我們組的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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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馬紅棗還想留在崔妙妙家裡玩。
周難妹和寧蕎則先離開。
崔母送她倆出門,又遞上兩個紙袋:“這是隔壁院子鄰居種的李子,特彆甜,你們帶回去吃,記得也分梅舒同學幾顆。”
她說著話,看寧蕎一眼,又問道:“知道怎麼坐公交車嗎?”
“知道的,沈阿姨。”寧蕎說。
“那就好——”崔母唇角帶著笑意,說到一半,卻忽地神色一變,愕然看向她。
那一天,崔母帶著做的糖醋排骨來宿舍。她坐在寧蕎的書桌旁,看一眼那張全家福。
什麼都沒有問,隻是看一眼,迅速移開視線,這很反常。
雖然很有可能是想多了,可寧蕎還是決定接受邀請,來崔家做客。
來到崔家之後,在崔沛的房間裡,她看見那張照片。
十四年前,崔母抱著崔沛拍的照片,年輕時候的她,五官與神態更讓寧蕎覺得熟悉。
“你叫我什麼?”崔母神情失態,像是被抓包一般的手足無措。
“沈阿姨。”寧蕎的語氣,更加篤定。
“阿姨提過她姓沈嗎?”周難妹奇怪道。
崔母失神。
她終於知道剛才在吃飯時,為什麼寧蕎一開始說的事都與自己娘家人有關,對於江家的一切,隻字不提。
寧蕎細膩聰慧,早已看出端倪,等她主動開口問。
等著觀察她的表情。
寧蕎知道她姓沈,那麼也一定聽孩子們和老爺子提起過有關於她的過去。
周難妹不好意思地說:“原來阿姨姓沈,我都沒注意。”
“沒關係,叫我阿姨也是一樣的。”沈華琳柔聲說著,又看寧蕎一眼。
寧蕎終於可以確認自己的猜測。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清楚為什麼崔沛比江果果要大一歲,並且看起來母子感情非常好。
但她多少猜到原劇情後續情節中,沈華琳為什麼會失魂落魄,最終導致精神失常。
軟弱的她,在經受崔經武入獄、崔沛自殺而亡的打擊之後,決定回頭去找自己丟下的三個孩子們。
誰知,孩子們死的死、傷的傷、殘的殘,下場淒涼。
在這樣的刺激下,她終於再也承受不住打擊。
寧蕎將細枝末節拚湊起來,逐漸靠近真相,很難想象這位優雅美麗的女性,曾給江珩以及他的弟弟妹妹們帶來如此深的傷害。
但既然她當年走的時候如此狠心,現在崔家又尚未出事,何必迂回向自己打探江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