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胎生 霧氣和漫長的黑夜,……(1 / 2)

霧氣和漫長的黑夜, 都散開了。

那些靜默的黑壓壓的無數人影,此刻清晰地佝僂著站在那裡,垂著頭, 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好像在喃喃自語。

但聲音完全被吞沒了。

隻有某種格外恐怖的光亮,讓我們所有人不得不仰著頭, 呆呆看到上方多出了一個巨大的、圓潤的、乳白色的圓盤。

它太大了,太亮了。乳白的光芒在偌大的陷坑中黏稠地蠕動擁擠。

清晰得能看到它毛刺朦朧的邊緣, 膠質般彎曲著。

上一次,我的理智不停告訴我,這是月亮這是月亮這是月亮。

但此時這片月之鏡中,是無數慘白褪色的畸形人體在無聲哀嚎,擁擠著,融化著, 反頷的麵骨和肌肉互相與對方粘連在一起。在擁擠中一滴一滴的“色彩”被擠壓, 伴隨著豐沛的羊水, 自上而下滴落下來。

那些腥黃發紅的漿液就這樣一直滴落覆蓋在我們的頭上,臉上, 很快在風中凝固, 變成了仿佛在生鏽的泥漿。

這就是來自陷坑母體,一刻不停的溫柔注視。這不是月亮, 是它溫暖的子宮, 是它潮濕而溫情脈脈的白色獨眼。

一條同樣滿是泥漿的地道,不, 臍帶,就從上麵懸空下來,一直垂落, 一直垂落,有形又無形地穿過我們,串聯我們的腹部,直到連接上此時營地中的那個地道入口。

向上攀爬逃離或縱身躍入地道深淵,通往的都是同一個結果,同一個永恒的胎宮。無限的莫比烏斯環就此完成,將開端和末尾永遠相連。

而被那些劣質畸形胎兒的色彩和羊水滴灌滑落的我們,就是因此呈現出了一種,五官灌滿淤泥並不停開裂的形貌。

一瞬間,有一個聲音癲狂地在不停質問我,作為“人”要怎麼樣才能低下頭,在這樣極度的瘋狂中,保持理智開啟一場投票?

我以為八年前的夜晚,那些夥計是不願出聲,現在才知道在這可怖的月光中,譫妄和恐懼無邊無際,根本動彈不得。

那麼我昏迷的這幾個夜晚,是誰,為所有人做出了選擇?

我的額頭不停滲出冷汗,一個冰冷而悲哀的答案讓我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我聽到背後一聲長長的歎息。

嚴二掌櫃的聲音在背後,熟悉又陌生地輕聲說:“顧問,如果能撐到下一個晚上,可以把所有規則都想明白嗎?”

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平靜慈祥,甚至有些溫柔,溫柔地像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

被睡袋完全束縛住的狹窄視角裡,我看到嚴二的臉不知何時發生了形變。那張臉龐的顴骨和麵骨微微拉長,像狗或者老鼠,將要撕裂了麵部皮膚頂出來。

“先選我嘛,我比較特殊。”他輕鬆地笑了起來,那是一個非常欣慰且如釋重負的笑容,在畸變的五官中異常可怖。“明天你們不樂意投票就算了,多解謎。”

我渾身發抖。

像一道閃電劈在頭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犯同一個致命的錯誤。

和這個致命錯誤一起瘋狂湧入我腦海的是源源不斷的明悟和絕望。

就像當初麵對高六,我傲慢刻板的認知錯誤下,事實最終告訴我是“她”,不是“他”。

這一次我也錯了。

當時,徐佑是怎麼給我介紹這位,看起來似乎身份比他還要高一些,一直駐守在陷坑的陌生人的?

徐佑指著鏡頭裡那個麵生橫紋,有些不怒自威的臉,有些不自然但熟稔地說:

“姓嚴,嚴家行二的掌櫃。”

徐佑沒有說謊。

是我聽錯了。

嚴二掌櫃,不,閆二掌櫃,閆頭兒,作為我推論裡一直多出來的那個幸存的畸變怪物,就在我眼前,就一直在陷坑營地中永遠被捕獲著無法離開,被迫緘默地目送徐佑離開,又迎接我們到來。

他被所有並肩作戰的同伴遺忘,又因泥中祟的力量,作為陌生人被所有人理所當然地視為同伴,重新成為“閆二”,眼睜睜看著不停有新的同伴進入陷坑的絕境。

在陷坑母體漠然的目光凝視中,作為不完整的死胎,他沒有能說出真相的“器官”,隻能不停做出暗示。

所以,當他知道徐佑的隊伍裡帶回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張家小少爺”後,他把我當做了蒙昧眾人意識的泥中祟,因此才立刻通訊聯係車隊,在鏡頭中警惕地審視我、試探我,故意激怒我。

所以,他看見我佯裝吃下陷坑土壤的時候會那麼失態。

所以,他故意給所有人提供的裝備做手腳,創造了一個“九成新”的破綻來幫助識彆泥中祟,又第一時間把這些信息都暗示給我。

所以,他提醒還在地道中攀爬的我們,說掉落下去的是個活人,又和野貓配合,把我轉移走。

他說他的能力是能暫時把人隔絕起來,一開始的野貓信了,後來的我也信了。

可是,小隊長告訴過我,超能力是不存在的。

嚴二能移動我,是因為作為畸變中被淘汰的死胎,他本來就可以像那些鬼東西一樣,在羊水和胎宮裡遊走行動。

所以,下地之後,在周聽卯異變之前,他是第一個發生劇烈異變,在我們麵前失控,抓撓臉皮陷入崩潰的人,當時我卻天真地隻以為他是過度恐慌。

所以,他為我提供八年前的錄音,引導我去發現女屍裡小隊長留下的聯係紙條和金屬碎片,他引導我去發現並解讀那本小冊子裡藏著的姓名登記表。

所以,他一直在自然而然地說“錄音帶”。說得多了,一直被各種信息裹挾的我竟然忘記了,一開始在我雜貨店裡發現的,周聽卯給我留下的明明是“錄像帶”。

他轉錄好錄音,我就聽。偶然有的疑惑也被我自己解釋為:也許是口誤,也許下地時候不方便攜帶太多播放機器,隻能轉成錄音。反正也足以得到大部分信息。

自詡聰明的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過程裡,原本能從錄像帶中得到的畫麵信息消失了。

這是他絕對不能直接讓我們看到的畫麵。

如果一開始我們這些人看到的就是最後這樣的恐怖光景,巨大的衝擊下絕大部分的夥計都會直接崩潰絕望。

他也不能讓我看到,八年前的閆頭兒,長著和現在的嚴二掌櫃一模一樣的臉。

所有絕望的信息,都必須從他這裡,做一個閾值的限製,再到我這裡。

如果我沒有崩潰畸變,那麼信息在我不停流血昏迷的痛苦消化中二次過濾,才能一點一點給到身邊的同伴們。

他隻能指望這種沒有理由的默契。

“嚴二……”我艱澀地說,“不行。你讓我再想幾分鐘。不要投票。”

就當是,救救我。

閆二再一次深深地歎了口氣,手有點抖,有些慘然地哈哈一笑。他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發。

“上一次我運氣不錯,它吃飽了,開始孕育胎兒,結果最後我隻死了一半,人不人鬼不鬼的混著。這次不知道運氣怎麼樣……我還挺害怕的。”

“投票的本身,是為了找到它認為不合格的胎兒。再結合你總結的規則,姑且可以認為擁有“家人”保護的是胎兒,獨自一人的“流浪漢”不是。”

他說:“我們拿命淌出來的規則現在就是如此,但為什麼一定要有個家人?我沒有想明白是為什麼。”

“哈,算了。”

“喂,頭頂上的親媽。給您買一送一,死胎:閆默,周聽卯。”他短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