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元。”
祝翾沉默了,是有點考高了,元奉壹說:“不過現在什麼小三元的也沒什麼用了,我就是知道他對我產生了一些不該有的期待,所以我不能太出息了,就立刻去考了吏考了。”
祝翾睜大了眼睛,忍不住抬高了聲音:“你瘋了!你都考了小三元了還去考吏考!做了吏得十年不能再科舉,你以後再科舉也低人一等了,你這不是自己耽誤自己嗎?”
“對啊,所以陳文謀氣死了,直接把我當吏的職位弄到最遠的瓊州府去了,又想要我‘思過’。但是為了真正的自由,十年瓊州府有什麼待不得的?
“隻有慕富貴的人才覺得遠離京師去那窮鄉僻壤之地是吃苦受罪,但是我想著我去那總比困在陳文謀手下強,吏和官對於我來說是一樣的,我到那總歸是可以為老百姓做事的,到時候總有我一番天地與道理。”元奉壹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反而滿臉向往。
他又說:“十年不能科舉就十年不能科舉,過了十年我也才二十三四歲,難道我非要為了世人眼裡的權位地位去彰顯我的存在嗎?我也有我的道。”
“陳文謀到底對你產生了什麼期待,叫你寧願不科舉跑瓊州去也甘之如飴?”祝翾見元奉壹是願意去瓊州府,不為此覺得可惜,就知道人各有誌,元奉壹幾年不見,心境也開闊了一些。
“也沒有什麼,就是又覺得我出息了,又想我做他兒子了。”元奉壹語氣裡帶著嘲諷,然後嗤笑道:“他怎麼配做我爹?我當然不願意,狠狠羞辱了他。”
原來自從元奉壹考中了秀才,有了小三元的名次,十二歲就中秀才還是小三元,陳文謀也意識到了他這個兒子還是個神童,但是再神童也是他陳文謀的種,陳文謀很得意這件事。
於是他叫人把元奉壹從下麵莊子上喊過來,元奉壹見了他不卑不亢地喊了一聲:“侯爺。”
陳文謀看他一副寧折不彎的模樣又自豪又生氣,說:“你怎麼還叫我侯爺?也該叫我一聲爹。”
結果他看見元奉壹一臉莫名其妙地看向他,說:“我不是您故人之子嗎?怎麼又變成兒子了?不清不楚的,我可不敢隨便認爹。”
陳文謀當時氣得青筋都綻開了,但是他因為愛元奉壹的才華就又忍住了,心想自己冷落他幾年,他心裡有氣是自然的,要是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才叫沒骨氣,不配做他兒子。
於是他領著元奉壹進了陳家的祠堂內,對著隻有幾個牌位有些空蕩蕩的祠堂說:“我是泥腿子發家的,祠堂裡先祖隻能追溯到你曾祖一輩,但是我發家成了貴族,從此以後你就是侯府的少爺,你可以接過我的榮光繼承我的侯門,到時候千秋萬代,咱們陳家也是大貴族了,隻是現在還要委屈你。”
元奉壹冷漠的眼睛看向他,無動於衷。
陳文謀隻以為他高興壞了沒反應過來,他繼續說:“我之前確實虧待你們母子兩個,不過我已經打算過幾天開祠堂把你名字記我名下,成為我的長子,你母親的名分你再等等,現在先委屈她上個貴妾的牌位,到時候我做了法事也正式放進這裡來,你母親在這有了牌位就有了陳家香火的供奉,多好的一件事?”
說著他掀開一塊布,裡麵是他悄悄托人做好了的牌位,上麵寫著——“陳門元氏”。
陳文謀繼續自說自話:“你等入了族譜,也改名叫陳奉壹了,奉壹這個名不太好,我到時候給你選個更好的名字,這樣你的前塵往事就都抹去了。”
元奉壹氣得捏緊了拳頭,想都沒想,直接上手打了陳文謀一拳,陳文謀沒防備自己這個貓一樣的兒子居然還敢打他,力氣還不小。
陳文謀捂著臉震驚地睜大了眼睛,說:“你這是做什麼?不滿意你娘當貴妾?等你日後有本事做了世子繼承侯府,你母親的名分你不就能改回來了嗎?到時候陳家子孫都給她磕頭,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你彆蹬鼻子上臉,給臉不要臉!”陳文謀警告元奉壹。
元奉壹氣極反笑:“你以為我最想要的是做你的兒子,被你承認?我的母親也被你承認?哈!你真是小瞧了我與我母親的氣節!我以前確實很在意你不承認我與我母親,但是現在我想明白了,我和我母親好好的,為什麼非要在世人跟前與你這種品德敗壞的人扯上關係!”
“放肆!你這個逆子!我如今是建章侯!外麵多少人想給我做兒子,你還在這挑上了?”陳文謀見元奉壹居然敢不滿意做他的兒子而感到非常羞辱和氣憤。
“建章侯又如何?很了不起嗎?做你的兒子是什麼榮譽嗎?我不是你,看見權貴就能拋妻棄子,忘了自己是誰。”元奉壹站定了說。
陳文謀就覺得元奉壹還是在和自己置氣,隻有老子不認兒的,哪有兒子敢不認爹的。
他於是說:“你不要以為你現在考了個秀才就能跟我吆三喝四的,我知道你心裡還是恨我,但是我現在都已經補償了你。”
“補償?不,我不要你這種所謂的補償。我也不會恨你,我不會在你身上浪費任何情緒了,你也不要做這種多餘的事情自我感動了。
“我,元奉壹,有母無父,我不需要一個建章侯來做我爹,我母親想要的也不是一個建章侯夫人的名分,她當初知道了寧願餓死病死也沒想著來找你,她如果還活著一定不稀罕做什麼‘陳門元氏’。所以我父親早已經死了,他隻是個無名的百夫長,死在了戰場上。
“我不願意世人將你我聯係到一起,做了你的兒子,你過往所做的一切都可以一筆勾銷,因為父對子從來沒有虧待的說法,我接受了你的賜予就算恨透了你也要為這血脈相連低頭。
“你死了我要給你守喪,我以後生的孩子要叫你大父給你磕頭,你吞吃我母親我大兄的血肉往事就這麼沒了,變成了兩個牌位放在人前,就也一筆勾銷了。我認了你,就是和你一起去吞吃他們的血肉,我不可以這樣拿他們的骨灰與血肉去討你的歡心與承認。牌位有什麼用?人都已經死了。
“如果我成為了你的世子,我就得繼承你的香火,我的香火就成了你的香火,你很自然地成為我高高在上的父親與祖宗,我就算恨你,但以後彆人提起你我,也是一體的利益存在、一體的血脈相連,我死了都要埋你身邊,你覺得這對我來說是好事嗎?你以為我稀罕的就是這個嗎?”
元奉壹看著陳文謀的眼睛說完了這一串話,他自從被接到京師從來沒有與他這個血脈上的親父說這麼長一段話過。
陳文謀剛才還覺得元奉壹是在端架子,現在他看著這個孩子的眼睛知道了,他是真的不稀罕也不想要他父係的身份。
元奉壹繼續說:“我不要入你的族譜,我不要跟你扯上這種斬都斬不斷的血脈關係,我是元奉壹,不是陳奉壹。”
於是陳文謀狠狠甩了元奉壹一巴掌,罵道:“養不熟的白眼狼!不識抬舉的孽子。”
元奉壹嘴角被打得流血,卻依舊不卑不亢地對他說:“我不是你的孽子、逆子。我母親雖然不是什麼‘陳門元氏’,卻也是你的恩人,對你有恩義,你就是這樣對你的的恩人之子嗎?
“怪不得要認我呢?認了我,我母親對你的恩義也理所當然了,恩怨全都一筆勾銷,你一點養恩不出還能白得一個優秀的兒子去繼承你香火,你不就是因為你夫人生的孩子資質平平才又想起我來?天底下便宜事你都要占儘了,我不要給你占這個便宜。”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然後喊了他生父一聲:“陳文謀。”
“陳文謀是你能叫的嗎?你……”當建章侯直視著少年雪亮的一雙眼睛,他又說不下去了。
這事鬨得不歡而散,元奉壹為了脫困讓陳文謀徹底放棄自己做他兒子的想法,於是下場考了吏考,這種自毀前程的做法讓陳文謀大為惱火,他比元奉壹還肉痛,十二三歲的小三元啊,一下子十年不能科舉!
一想到這是元奉壹寧願自毀也要表決心,陳文謀更加覺得生氣,他被元奉壹氣得直接生病在家,喊元奉壹過去問話,元奉壹看了臥病在床的陳文謀一眼,直接說:“也不是病得快死了,叫我來做什麼?”
陳文謀恨不得真要被這個少年給氣得當場離開人世,他說:“你不是不願意離我很近嗎?不是不稀罕做我兒子嗎?你既然考了吏,也可以直接上任了,我給你選了一個好地方,離我很遠,瓊州府這地方聽說過吧,古來多少流放的就在那……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然後元奉壹卻禮貌鞠躬道了謝:“多謝您為我選了這樣一個風水寶地,我去那一定好好做事,好好為百姓謀福祉。”
於是當天元奉壹就被趕出京師去上任,然而元奉壹一路南下,心境越來越開闊,經過南直隸的時候,他想著自己也並非沒有家人了,去了瓊州就是十年光景,趁著這短暫的自由與他的家人一聚吧。
祝翾聽完,沒想到元奉壹看著內斂且脾氣很好的樣子,骨子裡居然這麼傲骨錚錚、不肯低頭,她很高興元奉壹還是元奉壹,沒有變,但是也開始覺得她自己也是第一回認識明白了真正的元奉壹。
但是她也有點為這個便宜表哥難過,如果沒有陳文謀,元奉壹的才華確實前途無量,可是就是因為這個無恥的人想直接摘挑子,逼得元奉壹自毀前程,落到那麼遠的瓊州去,瓊州那麼遠,據說以前還有瘴氣,元奉壹到底還是個孩子,千裡迢迢跑那去,總歸是叫人擔心的。
元奉壹卻早想開了,他說:“萱娘,你不要為我覺得可惜。雲在青天水在瓶,各人都有各人的道,世人所狂熱的名利地位未必是我真正想得到的,我的前路在我腳下,就算我後悔了,十年以後我也還年輕,還能重新選擇我的道。我真正高興的是我自由了,經此一遭,我身不再富貴卻得到了解脫。”
祝翾就也想明白了,說:“既然你覺得這是好事,我就不為你可惜了,隻遙祝你往後在瓊州也前路光明、心境坦蕩。”
元奉壹笑著點頭,然後說:“萱娘,你考上了女學以後也必定會有更大的作為與天地,我也祝你前途似錦、直上青雲。”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繼續騎著馬在後麵跟著。
前麵馬車裡,祝棠與祝蓮一起隔著馬車後麵的窗子看後麵兩人,祝棠一邊看一邊對妹妹祝蓮說:“他們倆怎麼一直在說話,有什麼話不能和我們一起說,還非要在外麵吃冷風一直說?”
過了一會,前麵馬車就停了,祝棠下來了,對祝翾說:“萱姐兒,你再騎馬也要感冒了,快下馬進車去,我替你在外麵騎馬。”
祝翾正好與元奉壹說完話了,就點頭下馬了,讓祝棠替她,自己鑽進了馬車裡,祝棠看她這副心無掛礙的模樣又開始覺得自己是有點想多了。
等到了青陽鎮,元奉壹很識趣地提前走了,說要去拜訪祝晴,改天去祝家看祝老頭和孫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