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尉的太太也立刻掃了一眼何荔君,誇了一句:“是個好孩子。”
許太太沒空再弄這些寒暄了,直接問縣尉太太:“親家,是蘋君出了什麼事嗎?”
縣尉太太才歎了一口氣,說:“你和你姑娘進去看看吧。”
何荔君僵住了,兩個婆子領著何家人進了何蘋君的院子裡,卻隻讓許太太和何荔君進去,何家兩個男人都被攔在了外麵,被請了位置坐外麵在院子裡隔著一道門“看”,說是因為坐月子忌諱男人進去。
縣尉家氣氛不對,連何蒲君都感覺到了,他直接想往裡麵衝,被攔下了,人家婆子直接說:“小舅爺怎麼還有往女人坐月子的房裡衝的癖好?”
何蒲君急得臉色通紅,什麼女人,那是他的大姐姐!
何老爺心裡也有了一些不幸的預料,腿都軟了,卻還記得拉住何蒲君說:“坐著吧,不要在人家沒有規矩。”
何蒲君胸口一起一伏的,他看起來很生氣,但是還是低下頭含著眼淚在父親身旁坐下了。
何荔君跟著許太太進去了,明明裡麵燒著炭火,何荔君卻覺得身上好冷。
丫鬟拉開何蘋君的床帳,精致的床上躺著一個蒼白有些發腫的女人,許太太看見女兒這樣就撲了過去,何荔君愣了一下,也蹲下了湊過去拉姐姐的手。
何蘋君身上滾燙,神智不清地閉著眼睛,許太太從腳的地方拉開被子,就看見女兒兩條腿都高高腫起,心就涼了半截,大概是產褥熱了。
好不容易熬過生孩子這一關,居然栽在這上頭了,難怪人家不叫自己上門見何蘋君一眼,丫鬟在旁邊一邊抹眼淚一邊說:“今兒大夫來看了,說就是今晚了。”
房間裡雖然熏了香,卻遮不住何蘋君身上這股惡露的氣味,何荔君不懂,隻覺得姐姐好燙,就對許太太說:“娘,姐姐是發燒了嗎?”
許太太沒理她,一直在搖何蘋君醒來,她心裡知道何蘋君這樣已經是救不活了,可是還是不甘心,她就搖著何蘋君說:“蘋君啊,快醒來看看娘,娘來看你來了。”
何蘋君的眼睛緩緩睜開了,何荔君就湊上去喊她:“姐姐,我回來了,你看看我,我害怕你這樣……”
她的眼淚已經忍不住地往下掉了。
然而何蘋君的眼睛隻看到了模模糊糊的人影,她還有幾分神誌,就很慌地大聲喊:“怎麼不點燈啊?來人哪!快點燈!”
許太太看著眼前的燒得明亮的滿室蠟燭沉默了,她坐不住了,整個人都癱了下去,顫顫巍巍地說:“蘋君啊,彆怕,是娘,是娘來了。”
何蘋君的耳朵聽到了許太太的一點聲音,她馬上安靜了下來,她腦子燒的迷迷糊糊的,身上到處都痛,就想分辨眼前晃動的光影,想找許太太,一直在說:“娘,娘,你在哪?好暈啊,娘……娘?”
何荔君的手被驚慌失措的何蘋君捏得極痛,卻舍不得鬆開,她哭著湊過去對著姐姐說:“姐姐,你怎麼了?你看看我呀,我回家了!你不要嚇我!”
許太太很激動地抱住虛弱滾燙的女兒,說:“不怕,蘋君,娘在這裡。”
何蘋君感覺到了熟悉的懷抱,安心了不少,她知道是自己的母親在喊她,她說:“娘,我好痛,娘,你為什麼不多點幾盞燈?我看不清……我好像聽到了……荔君的聲音……”
許太太忍住眼淚對自己第一個孩子說:“家裡沒蠟燭了,就沒點燈,彆怕……”
何荔君感覺手上的力道鬆了不少,姐姐不再狠狠捏她了,何蘋君的眼睛已經失去了焦距,可還是說:“荔君在這裡嗎?”
何荔君就立馬說:“我在呢。”
何蘋君忍著痛循著聲音去摸妹妹的臉,何荔君將臉湊過去讓她的手摸,何蘋君卻摸到了她滿臉的淚水,詫異了一下,說:“荔君……你也覺得痛嗎?怎麼還哭了……”
看到姐姐這個樣子,何荔君覺得好痛,她的心感覺像是被刀剜了一樣,她忍著顫抖說:“沒有哭,我是洗了一把臉,沒有擦臉。”
何蘋君又開始覺得疼了,她剛清醒的神誌又消失了,身體上極端的疼痛奪走了她的清醒,她忍不住了,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嚎叫,這是痛入骨髓的哀嚎,她快聽不到外麵的聲音了,也快不會說話了,隻會用最尖利的大喊大叫去發泄自己的痛楚。
屋外兩個男人聽到了,都坐不住了,何老爺在院子裡一聲又一聲地喊:“蘋君!你怎麼了!蘋君!”
何蒲君又想往裡麵闖了,外麵人都攔住了他,他發瘋地想要進去看看姐姐,他想知道為什麼姐姐能發出這樣痛苦的叫聲,可是攔住他的人圍著他,他隔著一道門聽著姐姐那絕望的嚎叫聲,心跟著一起痛。
他開始恨自己太小了,生死麵前衝不破這一道隔斷他與姐姐的門。
何蘋君挺著脖子尖叫了好多聲,又開始神智不清地喊娘,一直在說:“娘,我真的好痛,痛死我了……”
許太太一直貼著她的耳朵說:“娘在這裡,蘋君……”
可是何蘋君明明聽到了,卻還是睜著那雙眼睛一直問:“娘,你在哪裡?娘?”
何荔君看著床上這個漸漸虛弱的姐姐,終於皺起鼻子爆發出一聲哭聲,她抱著姐姐滾燙的身體大聲喊:“蘋君!蘋君!姐姐!姐姐!姐姐……我回來了啊……”
何蘋君恍惚間也聽到了何荔君的哭聲,就把一雙眼睛轉向何荔君,她這次終於覺得不怎麼暈了,也能看清何荔君的臉了。
她好像想起來了自己變成這樣是因為生了孩子然後生病了,她也知道自己可能熬不過去了,最後低聲絮絮地說:“娘,娘,我好想好想回家……”
許太太和何荔君就這樣親眼看著何蘋君失去了呼吸,何荔君哭累了,她握著姐姐不再滾燙的身體,眼睛麻木地看著隔了幾年才見到一麵的姐姐,想起了夢裡的何蘋君那句話:“可是梔子花已經枯萎了。”
“荔君!”耳邊傳來驚呼聲。
何荔君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怔怔地發了好久的呆,才意識到姐姐沒了,那個梔子花一樣的姐姐真的沒了。
這個事實叫她也開始痛了,她痛苦地閉上眼睛想要繼續睡,總覺得這是一場噩夢,隻要再醒過來,一切都會回到原樣的。
她好希望再醒過來時,她的家還在椿桂坊那個一進半的裝滿花香的屋子裡,許太太還在刺繡教女徒弟,窈娘還是師姐,阿爹還是一個不入流的清閒官,她的姐姐也依舊提著一籃子梔子花走街串巷。
然而何荔君睜開眼,看見的隻有許太太關切的臉,許太太撫著她的臉悲痛地說:“荔君,我已經失去了蘋君,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眼淚從眼角劃下,何荔君痛苦地嗚咽出聲,姐姐,還是不會再回來了。
老天啊,這場噩夢太漫長了,快叫我醒來吧,何荔君邊哭邊絕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