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翾的想法極其樸素,管你什麼派彆什麼假說,隻要有道理先學了再說,她很感謝自己這種兼學的心態,因為她是真的可以在學習新學問的過程裡得到真正的樂趣。
用明彌的話說,她是學得“樂而忘京”了。
她們來了順天,順天府是什麼地方,京師,天子腳下。
結果祝翾這麼愛玩的人居然被新學問迷得連順天都懶得出去逛一逛了,好像她的書裡有什麼寶藏一樣,成日裡翻著學與記,學到興致處還能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來。
“咱們來順天乾嘛來了?”明彌在旁邊看得肉麻,她沒有祝翾接觸新學問的困境,女學也教法學法說,她本來就有底子,雖然內容重點不一樣,但是調整幾天就能夠適應了。
“來學新東西啊。”祝翾理所當然地說。
“真是油鹽不進呐。”明彌忍不住說。
然後她指了指天對祝翾說:“這裡可是順天府,是京師,是全天下最好的地方,你來了這就知道看書嗎?就不想著離開京師大學去外麵玩玩看看?”
“我們來這裡隻有一年,沒有意外的話,這輩子都不會再來北邊了。”
“啊!”祝翾站了起來,明彌嚇了一跳,祝翾拉著明彌說:“怎麼隻有一年,太可惜了,我好多還來不及學呢!”
說著她抱著書又開始往書樓的方向跑去了,明彌看著她背影目瞪口呆。
祝翾天天往書樓跑去學習抄書,經常學到忘我,學到書樓要關門了還沉浸在書裡,每次都是被掃灑的宮人提醒才知道天黑了該離開了。
京師大學到底男學生多,書樓也是男學生紮堆,祝翾已經是豆蔻年華了,生得又好,又因為看書的時候露出了“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質,懵懵懂懂地居然收到了不少來自京師大學男學生的求愛信。
那個混不吝的徐惟就是其中一個,他也學的經濟類,是祝翾的同窗,他觀察了這個從應天來的師姊許久了,被祝翾身上那種專注的氣質給深深吸引住了。
沒錯,雖然祝翾比他小,但是在求學資曆上,徐惟得喊她師姊。
結果徐惟的芳心被祝翾一句“你誰啊”給直接擊碎了,祝翾整日隻顧著學習,對周邊的一切都不太在意。
徐惟很沮喪地說:“師姊,不是吧,我們是上一節課的同學,你怎麼不認識我呢?”
祝翾就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說:“上一節課又怎麼樣,我肯定看博士啊,哪有功夫看我同窗長什麼模樣呢?”
徐惟又說:“你第一天來的時候,王遇之還介紹我呢。”
“我想起來了。”祝翾回憶了一下,她說:“你是當時出來喊王師兄‘王三眼’的那個,然後王師兄說你是混不吝。”
合著自己在她心裡印象就是這些,徐惟相信祝翾是真的沒太在意過自己了,很受挫,但是還忍不住說:“你記得王遇之,卻不記得我。”
祝翾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為什麼得記住你呢?”
徐惟的臉居然露出了一絲真誠的羞澀,他說:“祝翾師姊,我……心悅你。”
祝翾當然已經知道徐惟喜歡自己了,她沒有為此感到高興,而是有點苦惱,原來她也已經到了被人見色起意的年紀了嗎?
她一想到當初在女學看見的那些追求自己同窗的外課學生們,就有點不知所措。
徐惟的喜歡沒有惡意,隻是一個少年對少女的追求,可是祝翾還是很困擾,她怎麼就到了可以被追求、求愛的年紀了呢?這種感覺真不好。
其實假如不出來念書,她就已經被家裡安排定親了,但是在外求學久了,祝翾已經漸漸忘了這些。
在外麵的十五虛歲是及笄的年紀,不用彆人催促,女子自己就會自然把思想落在未來夫婿的想象上去,會自覺地開始待嫁。
可是祝翾在外麵見多了天地,到了這個年紀,腦子裡依舊隻有學問,她仿佛已經脫離了世間正常女子的一個生態規律,心裡隻覺得自己好年輕還能學很久呢。
然而現在徐惟這些人的求愛忽然讓她醒悟了,不管她怎麼看自己,外界看自己還是一個到了可以被求愛年紀的女孩子。
“然後呢?”祝翾忍不住問徐惟。
“什麼然後?”徐惟有些莫名其妙。
“你喜歡我,那假如我喜歡你,你會如何?”祝翾麵色如常地問他,她不討厭徐惟,可是她還是想知道自己在彆人眼裡到底是什麼。
徐惟臉更紅了,也更激動了,他問祝翾:“你喜歡我?”
祝翾翻了一下白眼,說:“我說的是假如。”
徐惟就說:“如果你我兩情相悅的話,我就回去告訴我父母,要他們去你家裡提親,到時候一定三媒六聘。”
祝翾看得出來徐惟家中也是官宦人家,就忍不住問他:“你喜歡我什麼呢?我家裡無官無財,我隻是一個鄉下來的姑娘,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呢?”
徐惟看了一眼祝翾,說:“因為我覺得你特彆好,這些我都不在乎,如果你對我也喜歡,這些我都會說服我父母的。”
“徐惟,你幾歲了?”
“十六。”
祝翾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說:“你十六歲,我今年才十四周歲,人生還有幾十年的光陰,你居然就已經認定了我做你的妻子?真是不可思議,可是我覺得不該這樣的。”
徐惟臉白了,問祝翾:“為什麼?”
“我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麼,你的喜歡就要我在這個年紀做一個定我終身大事的決定,而你就已經想到了求娶我?然後呢?人的一生很長,士之耽兮,猶可脫也,你娶了我如果不再喜歡我了,你還可以擁有彆的選擇,那我呢?我要怎麼辦呢?”祝翾說道。
徐惟就要開始保證這輩子隻喜歡祝翾一個人了,祝翾卻打住了他輕易的誓言,說:“不需要,年少慕艾很正常。但是你彆說這些可怕的承諾嚇我,我也不會回應你,因為我不喜歡你。
“我家境寒微,又是女子,能有機會來順天求學你永遠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汗水與努力,我來這當然隻能是為了求學,你的喜歡與承諾對我來說,隻是一種困擾。”
徐惟有些難過地看了看自己傾慕的少女,祝翾卻繼續很無情地說:“你彆再喜歡我了,可以嗎?”
然後她看徐惟好像很難過,還忍不住安慰他:”你才幾歲?也許今天喜歡我,明天就喜歡彆人了呢。沒事的,我們還是繼續做同學吧。”
她這種殘酷的安慰讓徐惟更加難受了,徐惟看了看眼前少女淡定的神色,就知道是真的神女無心了,他也不是會糾纏女孩子的那種人,隻是哀怨地看了一眼“不解風情”的祝翾一眼,然後離開了。
祝翾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歎了一口氣,她是的確已經逃離了自己的宿命,可是沒想到卻在彆人眼裡還是到了可以裝進女子殼子裡的年紀了。
喜歡……提親……三媒六聘……
蜜糖一樣的承諾,卻讓祝翾本能地產生了一絲害怕。
這種無名的害怕隻是因為她無心徐惟才會這樣的嗎?祝翾忍不住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