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愣住了,他藍色的眼睛裡還含著眼淚,仰著臉遲疑的打量著父親的神色,似乎是察覺到了父親平靜外表下掩蓋的冷漠,最後,他沒有再說話,而是扁著嘴,一步三回頭的在他的專屬位置上坐了下來。</p>
原本事情到此結束,不過是日常生活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天罷了,秀幸事後也有跟孩子解釋,如果他當時插手的話,事後那家夥一定會遭遇更嚴酷、更無法翻身的欺壓,但很明顯,這對小朋友來說太過於複雜了,一樹根本有聽沒有懂。而沒過多久,秀幸就觀察到了自家孩子情緒上的異常——</p>
一樹不再像過去那樣熱情的參與他遇到的所有事情了,以前連家用機器人不小心掉落了東西,他都會立刻衝過去撿起來,然後小跑著追過去還給機器人。但是最近,他卻對身邊的人遇到的大部分麻煩都視若無睹,甚至有時候會故意去忽視它們,或者饒有興趣的觀察人們出糗的模樣;他的脾氣也與日俱增,隻要稍微惹到他一點,就開始大哭大鬨,連少有在家的梨紗都為此抱怨了好幾回,覺得他不像過去那麼可愛了。</p>
秀幸從一樹出生開始就開始記筆記,耐心的記錄著他成長中的點點滴滴,因此再沒有比他更了解自家小孩的人。他認真翻閱著過去的記錄,一樹天生熱情開朗,天真可愛,是他討人喜歡的原因,但在長大的過程中,環境對於孩子性情的影響是不可忽視的。君主們的繼承人大多是什麼樣的脾氣,秀幸其實不是不知道,之前他沒有細想過一樹長大以後會是什麼模樣,但在合上筆記以後,他明白,自己已經到了抉擇的關鍵時候。</p>
“嗯?不再帶一樹去學院?”</p>
對於他突如其來的想法,被問到跟前的螢有些驚訝。他斜倚著窗台,修長的手指夾著香煙,燦金色的眼睛掃過秀幸臉上的表情,淡淡的說道:“你小的時候,我也是這樣帶著你去上課的,你不也順利長大了嗎?”</p>
在秀幸成年以前,因為家裡隻有一地墓碑的緣故,宇智波的君主之位,一直是由他暫時擔任的。</p>
“嘛,我和一樹的性格不太一樣嘛。”秀幸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不管他在時鐘塔裡是什麼形象,但隻要回到家裡,回到螢和九喇嘛的身邊,他就隻是他們的孩子秀幸罷了,是以外麵的煩惱,他很少會帶回家裡來。“魔術師大多是多麼陰險惡劣的人類,時鐘塔又是多麼冷酷無情、充滿了各種勾心鬥角的地方,螢大人也是一清二楚的嘛!雖然一樹將來長大成一個冷酷的大人,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啦,但是至少這個時候,作為要為他的成長負起責任來的父親,我更希望他能走上另一條路。”</p>
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無憂無慮的在愛中成長,不必背負那些莫須有的傲慢和冷漠。他在心裡說道。我希望他能保持現在熱情和善良,相信真理和正義,直到長大以後也能相信愛和希望;我希望他最終能長成一個有底線的大人,而不是如那些魔術師一般,視生命為道具的冷酷生物。</p>
“這不一定是一件好事。”此世現存的五位魔法使之一,雖然保持著如同瓷器般精致美麗的外表,但實則已經活過了數百年的漫長歲月的宇智波螢冷然說道。“你要知道,一樹長大以後,終究也是要在這冷酷的世間生活下去的,給了他希望,卻又要他直麵這世間的諸多不公和黑暗,也許以後會陰差陽錯的造成可怕的結果也說不定。更彆提你在帶他去過時鐘塔以後,又這麼突然的把他藏起來,外麵的流言一定不會好聽,肯定會有很多攻擊一樹的說法哦——你是打算任何場合都不再帶他外出了嗎?”</p>
“啊,一般的沙龍我還是會帶他去的,總得和同齡人有點來往啊。未來教導他明辨是非這件事,自然也是我的責任,這世界當然不是非黑即白,不過,誰說當個好人就一定會受傷呢,隻要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做好事就好。”秀幸自信滿滿的說道,雖然是第一次當爸爸,但他早就做好準備了,並不會為此驚慌失措;雖然不知道一樹日後會成為怎樣的大人,但至少在這一刻,他絕對相信自己的判斷。</p>
“他當然要麵對世界的黑暗,隻不過,不是現在,等他長大以後,我會送他去普通人的學校上學的,就像我大學時那樣,讓他接觸一下最平凡的世界,和沒有魔力的人成為朋友,到那個時候,他自然就會明白,生命其實並不會因為魔力高低而分出貴賤來,而是人心有高低貴賤之分。至於那些不好聽的話,隨他們說是吧,反正一樹在家裡也不會聽到。”</p>
等他逐漸長大,心智穩定以後,秀幸自然會揭下此時保護著他的帷幕,讓他看到世界最真實的模樣——也許那會令他受傷,令他恐懼,令他發瘋……但,不是現在!</p>
等他長大再說吧。誰也不該奪走孩子的天真和快樂啊。</p>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確感覺到螢落到他身上的目光變得如同刀鋒般銳利,如同父親一般疼愛重視他的螢,卻也不是事事都能讚同於他的,更何況比起自己,螢其實才是受著傳統教育長大的那個人。一樹對這個監護人的形容向來是“不愛出門、不愛說話、做事還慢吞吞的螢大人”,那是因為他從未見過螢的這一麵,也不知道他的過去。麵對自己的異想天開,長輩又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呢?</p>
月光透過窗戶,照亮了螢的半邊側臉,亮的那邊俊美非凡,暗的那邊卻陰冷如妖,這種割裂的感覺,為他秀美的容貌平添了幾分妖異的魅力。秀幸有些走神的想到,難怪宇智波一族在時鐘塔的外號一直是“月下美人”,不是他自戀,這稱呼真是實至名歸。可惜這麼多年來,居然沒有一個愛慕者能走進螢大人的內心。</p>
如果這世人能夠有人愛他,如同梨紗愛自己一般,讓他不再孤獨,不再等待……那該是多麼值得慶賀的一件事啊。</p>
那頭螢卻忽然收斂了神色,垂下眼睛吸了口煙,在嫋嫋升起的煙霧中淡淡的說道:“……反正,要為孩子的人生負起責任來的是你自己,如果你有勇氣承擔所有後果的話,那就試試看吧,秀幸。畢竟,我腐朽的人生早已在此停駐,未來,應該由你們自己來決定。”</p>
“那,每天晚上回家以後,我會好好教導一樹的,但是白日裡的教導和看管,就又要麻煩螢大人你了,正好一回生二回熟嘛——啊,一些其他課程的教學,我也會為他聘請家庭教師的,所以不用擔心。這樣的話,您也可以接受嗎?”</p>
聞言,螢漫不經心的瞥了他一眼,隨後,他露出一個“真拿你沒辦法”意味的寵愛微笑來。</p>
“當然,我會一直守護著他的。”</p>
他伸手拍了拍已經長得和自己一樣高的孩子的肩膀。</p>
“所以,你隻要放心大膽的走自己的路就好了。”</p>
一樹全然不知道他的長輩們在這個普通的夜晚定下了什麼偉大的決定。他一開始還因為不能去時鐘塔而有些生氣,但小孩子的注意力無法長久集中在一件事情上,在被爸爸嚴厲教育過幾次以後,他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高高興興的過回了由螢和九喇嘛陪伴,在家裡上課的日子,並且很快沉迷於新出的電視劇《木葉秘史》上,又恢複了往日的開朗和活潑;至於時鐘塔內很快流傳起“宇智波家那個天賦非凡的繼承人已經可悲的死去了”的流言,那就是在家裡的他不會知道的事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