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淵並未換衣裳, 隻好簡單將身上寬敞的地方紮好。他並不擅長挑馬,這會兒他身邊跟著的又不是趙良,因此他隨便選了一匹看著順眼的。
他騎馬水平尚可, 而嚷嚷著跟他比的這些人, 水平還不如他呢, 他絕對可以贏過他們在沈晞麵前露臉。
趙懷淵眼角餘光瞥見沈晞並未繼續跑馬, 隻是騎著馬在一旁等待,便知她是在等他比試,頓時鬥誌昂揚了起來。
而跟在趙懷淵身邊的侍從低聲勸道:“主子, 要不要等趙統領來了再說?小人也不擅長選馬, 萬一您跟人鬥馬時有個磕碰,小人沒法跟趙統領交代。”
擱往常, 趙懷淵根本就懶得跟人比騎馬,輸了他不覺得丟臉, 贏了他也沒多高興, 有這時間還不如去找沈晞玩, 可今時不同往日, 這會兒沈晞在看著呢,再加上來的路上有趙之廷救了沈晞的事,他實在難以放下自己的好勝心。
他得讓沈晞知道,倘若是他遇到她陷入危險,他也可以救她!
在趙懷淵為一會兒的比試準備時, 沈晞正在一旁細細觀察。她看到了趙懷淵的興致昂揚,也同樣觀察到了提出跟他比試的那些錦衣男子的異常。
她又掃視了一圈, 趙良尚未趕過來,趙懷淵身邊隻有一個陌生的侍從。
沈晞知道趙良對自己是戒備的,但她一直覺得他很有本事, 有他在,她完全不擔心趙懷淵會遇到什麼陷阱。趙懷淵本人確實聰明,但他有時候過於專注時可能便會忽略其他。
就比如說,他似乎從一開始就認定了要拿她當朋友,所以後來對她的信任與付出毫無保留,隻要她想,隨時可以利用他對她的認可傷害他。
而此時此刻,他不知是在為了什麼而充滿鬥誌,甚至沒有多觀察那幾個錦衣男子。
沈晞忽然夾了夾馬腹,控製著馬兒向那幾人行去。
此時此刻,趙懷淵已騎上高頭大馬,他處在中間,握緊了韁繩,等著人喊開始。
這場比試簡單,就是看誰可以先一步跑到儘頭將紅綢帶回起點,回來中途可以搶奪紅綢。
趙懷淵的目光從遠處高高掛著的紅綢上收回,便看到沈晞騎著馬到了他跟前,他一愣,忙板著臉道:“本王的比試要開始了,沈二小姐讓讓。”
沈晞笑道:“可以算我一個嗎?”
一旁的綠衣男子嗤笑道:“我們大老爺們兒比馬,你一個姑娘家摻和什麼?”
他話語中的輕視聽得趙懷淵直皺眉,他什麼東西敢跟沈晞這樣說話?他裝不熟的時候都沒這麼凶!
卻聽沈晞挑眉一笑:“不是吧,京城的大老爺們兒還怕跟我一個小姑娘比騎馬呀?”
她拿眼睛上下掃視著綠衣男子,滿眼的輕蔑。
綠衣男子平常就是仗著身份橫行的紈絝,哪裡聽得了沈晞這樣的話,便冷笑道:“好,你要來便來,倘若受傷了可彆哭鼻子!”
趙懷淵蹙眉,沈晞揚聲道:“好啊,誰學藝不精受了傷可彆怨怪他人!”
在這幾個錦衣男子看來,沈晞這個姑娘家都如此說了,他們這幾個大男人就更不能有絲毫怯場。況且,多她一個姑娘而已,礙不了他們的事!
因此甚至在沒有眼神交流的情況下,幾人就答應了讓沈晞加入。
但趙懷淵可不想令沈晞受傷,他剛剛都看到了,她明顯是沒騎過馬的樣子,一開始還要下人牽著,哪怕她天賦卓絕,很快便能自己跑了,依然是小跑,速度很慢,怎麼能跟他們比試呢?
萬一馬速太快失控了,她受傷怎麼辦?
趙懷淵不怕自己受傷,他一個大男人皮糙肉厚的,不過休養兩天就好了,可他看不得沈晞受傷,剛才來聆園之前聽說沈晞驚了馬,若不是在外頭,他早跑上她的馬車好好看看她是不是真沒事了。
因而他沉著臉道:“不是說跟本王比嗎?多一個她算怎麼回事?”
與此同時他悄悄地跟沈晞眨眼使眼色,想讓她放棄。
沈晞穩穩地站在中央,完全不接趙懷淵的眼色,笑眯眯地說:“我還沒跟人比過呢,就想試試。殿下若不答應,那你們也彆比了。”
她這麼大個人大喇喇地騎著馬橫在那裡,將幾人的前路擋得嚴嚴實實,大有他們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的架勢,勢必不會任由他們拋下她。
幾個男子互相看了看,他們可是好不容易才說動趙懷淵比試,怎能讓沈晞攪合了,連忙勸趙懷淵:“殿下,既然沈二小姐想玩,就讓她玩玩唄,她跑得慢,追不上咱們的,也礙不了事。”
這話是當著沈晞的麵說的,她一直笑盈盈的似乎絲毫未放在心上,趙懷淵知道此人說的是事實,可他聽著此人的語氣就是不爽,沈晞才剛學騎馬,跑不快怎麼了?他們難道當初剛學騎馬就能飛了?
可他又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為沈晞說太多好話,他隻能在心裡給此人記了一筆。
他想,沈晞確實跑不快,那比試開始後就能被他們拋下,她自己一個人在後麵騎應當不會受傷。
其餘幾人一起在勸趙懷淵,而沈晞自己本人也一副不讓她參與就不走的架勢,最後趙懷淵隻好無奈地答應下來。
於是,沈晞擠開一人,湊到了趙懷淵邊上。
趙懷淵又看她一眼,不明白她怎麼非要湊這個熱鬨。
沈晞隻當沒看到,摸了摸自己騎的乖馬。
跟其餘幾人的俊俏大馬比起來,沈晞的母馬看上去太過溫順,完全構不成任何的威脅。
眼看著這邊的鬨劇終於塵埃落地,在一旁等待多時的下人得到少爺們的示意,便揮動著手中的木槌,狠狠地敲在了大鑼上。
咚的一聲響起,幾匹馬當即衝了出去。
沈晞的馬從一開始便突出地落在了後頭,她也不著急,目光落在前方。
另一邊,沈寶嵐正在緊張地由下人牽著她的馬走,卻見魏倩騎著馬過來麵露焦急:“寶嵐,沈姐姐不知為何跟幾個男子比試騎馬!”
沈寶嵐一驚,差點從馬上掉下來。她慌張地抱住馬頭,眼睛順著魏倩的指點看去,隻見跟她穿著同一個顏色的沈晞騎著馬緊跟在幾匹駿馬之後,那速度看得她腿肚子都有些軟。
她沒控製住尖聲叫道:“二姐姐……她怎麼跑那麼快!”
魏倩道:“裡頭還有個趙王呢。”
她之前還覺得見趙王偷看沈姐姐有些可愛,如今見他竟然也不攔著沈姐姐,頓時覺得自己搞錯了,怎麼會有男子舍得讓自己的心上人陷入危險。沈姐姐今日才第一次騎馬,怎麼能就這麼跟他們比試呢?她萬一掉下馬……她想都不敢想!
沈寶嵐也猜不透沈晞要做什麼,她慌忙從馬上狼狽地翻下來,急匆匆往那邊跑去,眼睛都紅了。二姐姐可不能出事啊……真是的,趙王殿下為什麼不攔一下二姐姐呢?他還想不想當她姐夫了!
曾經努力過,但根本攔不住沈晞的趙懷淵這會兒一心二用,一邊自己騎馬狂奔,一邊還要偷偷去看沈晞,怕她從馬上掉下去。
然而令他吃驚的是,沈晞竟然就墜在他們身後不遠,就好像是經年的老騎手,沉穩而鎮定。
趙懷淵有一瞬間的不解,隨即放鬆下來。不愧是他認定的朋友,連學騎馬都這麼快,剛上手便能跑得這樣好!
趙懷淵放鬆了心神,而在他將視線從後頭轉回的過程中,眼角餘光卻瞥到右側一道銀光一閃,隨即他便感覺到了自己身下駿馬肌肉的緊繃。
原本順服的馬兒忽而不受控起來,而追得他很緊的幾人瞬間超過他往前跑去。
趙懷淵情急之下拉緊了韁繩,然而他的馬卻因此更受刺激,竟人立起來,在嘶吼聲中險些將他拋下馬去。
他咬牙攀在馬背上,而此時落後一步的沈晞也追了上來,他明明自身還處於隨時會被馬顛落的危機中,卻更擔心沈晞靠近了之後會被牽連,忙喊道:“停下!”
可沈晞充耳不聞,控製著母馬迎上前來,母馬好似被驚著了,往趙懷淵的馬兒身上撞去,而沈晞就好像是受了驚嚇,慌亂間竟扯住了趙懷淵的馬韁繩,隨著她的一聲驚呼,不知道怎麼的,兩匹相撞的馬竟然都慢慢停下。
這時候周邊的驚呼聲才此起彼伏地響起,其中最淒厲的是一道女聲:“二姐姐——”
沈晞抖了抖,被沈寶嵐那一聲喊叫硬生生叫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這叫得也太慘了,就好像她已經喪生馬蹄下了一樣……
她抬眼見趙懷淵亦是驚魂未定的模樣,先發製人驚呼道:“嚇死我了,我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
趙懷淵愣愣地看著沈晞,忽然怒氣衝衝地說:“不是讓你停下嗎,你追過來做什麼!剛學會騎馬的人,跟彆人逞什麼能!”
剛剛沈晞的馬撞上來的一瞬間,趙懷淵甚至已經想好了倘若二人一起落馬,他要如何抱著她滾落才能讓她不被馬踩中。
好在他們運氣好,身下的兩匹馬都安穩下來了,不然他們不死也要重傷。
後怕襲上心頭,恐慌令趙懷淵沒去管此時此刻的環境,對沈晞發了火。
沈晞心道,小夥子,要是我不跟上來,你這會兒很可能就缺胳膊斷腿了呀。
但她一點兒也不生氣,他又不知她武功了得,隻不過是擔心她罷了。
因而她反倒笑了:“這不是沒事嗎?殿下何必發這麼大的火?”
在旁人聽來,趙懷淵那些話好似是在責怪沈晞的莽撞,他們不知道趙懷淵為何會驚了馬,有些人還以為是沈晞害的。
沈晞對趙懷淵眨了眨眼,他才終於從驚怒中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對沈晞說了什麼,頓時滿心懊惱。
若不是沈晞的馬不慎撞上了他的,他這會兒已掉下馬,極有可能重傷,若馬蹄一個沒踩好,中了他的腦袋,他甚至可能當場斃命。
不管沈晞是有意還是無意,她明明是救了他,他怎能對她那麼凶?
趙懷淵懊喪得很,偏偏許多關注這場比試的人見他的馬出了事正紛紛迎過來,他隻好將道歉的話都憋了回去,隻等之後有機會再私下同沈晞說。
他低頭看向此時已平靜下來的馬兒,想起了剛剛的那一道銀光。
他驀地跳下馬背,在右邊馬腿處果然看到了一處傷痕,非常淺,幾乎沒有血色,可見那傷馬的武器有多輕薄。
沈晞此時也已下了馬,站在趙懷淵身邊看到了傷痕,她低聲說:“殿下,這些人跟你有仇?”
趙懷淵想得有些艱難,他回京之後就沒跟這些人再混在一道了,有沒有仇他還真不記得了。以前一道喝酒玩樂,他也有看不慣這些人的地方,肯定給過他們難堪。
趙懷淵望著沈晞,神情頗有幾分無辜:“我不記得了。”
趙懷淵才剛死裡逃生,眼尾有些生理性地泛紅,他這樣無辜又可憐地看著沈晞,哪怕他真有錯她也實在無法怪罪他,低聲勸慰道:“那肯定也是他們的錯。”
沈寶嵐早在得知沈晞跟人比跑馬的時候便追了過來,這會兒終於跑到沈晞身邊,一把抱住她哭道:“二姐姐,你嚇死我了!”
沈晞心道,驚馬沒嚇著我,你那一聲嚎可嚇得我夠嗆。
她拍了拍沈寶嵐的背輕鬆地說:“這不是沒事嗎?放心,我心裡有數。”
她正說著,跟趙懷淵比試的那幾人已跑到了紅綢處,綠衣男子搶下紅綢後歸來,在他們身旁停下,張揚地笑道:“趙王殿下,你不行呀,怎麼連馬都控製不了嗎?”
沈晞一手還在安撫沈寶嵐,卻抬眼盯著那人。他說這話時明顯心虛,那笑容強撐著似的,十分勉強。
趙懷淵在麵對沈晞時要顧忌很多,不能放開了性情,可麵對他人卻展露出了什麼叫“皇帝寵著的任性”。
他從馬背上取下馬鞭,恨恨抽在那人的腿上,冷喝道:“誰給你的狗膽,敢暗算本王?”
若不是因擔心沈晞而回頭,他看不到那道銀光,或許還真會以為是自己久不騎馬生疏了,可如今偏叫他全看到了,他自然不能放過此人。
害他也就算了,還差點害了沈晞!
那綠衣男子不曾想趙懷淵根本連證據都不給,二話不說就對他動手,毫無防備之下一聲慘嚎,疼得從馬上跌落,不知是跌到了哪裡,又是一聲痛呼。
原本抱著沈晞哭的沈寶嵐驚得抖了抖,怯怯地躲到了沈晞身後。她偷偷看了眼此刻的趙懷淵,忽然明白過來往常關於趙王的傳言其實也沒說錯。
明明先前在她二姐姐麵前的趙王殿下跟少年郎一樣,可眼前的趙王,眼角帶著些許戾氣,似要吃了那人似的惡狠狠地盯著對方。
她驚得趕緊又往沈晞背後躲了躲,哆哆嗦嗦地想,以後她會一定會乖乖喊他姐夫的……
與綠衣男子同來的幾人急忙上前扶起他,可那人跌下馬時折了腿,而另一條腿又被趙懷淵抽腫了,兩條腿都有傷的情況下,根本站不穩,隻能靠他們撐著。
其中一人大著膽子道:“趙王爺,輸了一場比試而已,你不會輸不起吧?”
另一人還大聲對著圍觀眾人道:“大家夥都看到了啊,是趙王爺自個兒要與我們比試的,哪知輸了卻不認!”
眾人對趙懷淵十分忌憚,但總有平常不跟他打交道因而不怎麼怕他的,便在人群中喊道:“輸不起就太難看了吧,又不是被人逼著比的!”
有了第一個出頭的,便有第二個附和的。一時間,似乎對趙王往日跋扈作風的不喜在這一刻找到了發泄口。
可趙懷淵卻理也不理,他早八百年前就不理會旁人是怎麼看他的了,因為傷他最深的人是他最親近的人,他根本不可能反駁,相較而言其他人的言語羞辱對他來說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