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昱時挑眉,和宋卿時如出一轍的狹長眼眸淡淡一掃工人搬著的一個又一個的箱子,“那你東西……”他頓了下,像是在找詞形容,“還真多。”
隻是搬去一些都已經這麼多了?
多到很容易叫人誤會這是她在宋宅的所有東西。
逢夕也跟著回頭看了眼,兀自淡定地回說:“還好吧?”
宋昱時一揚眉,“好吧,那你繼續忙,我進去拿份文件。”
“嗯嗯。”逢夕笑容不變,目送他進去。
她站在原地,微有一頓。隨後回過身,繼續指揮著工人搬運。
她不知道宋昱時有沒有看出什麼異常。但這人心思就跟宋卿時一樣深,看不出想法。見他沒什麼彆的反應,她也就作罷不理。
逢夕跟著搬家公司到了那個公寓,指揮著他們將這些箱子都收進一個空房間裡。等安置好後,她最後環顧了一眼,鎖門離開。
她想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想告彆的人都已經陪過,想收好的東西也都已經收好。
現下,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不知道他是否會按時回來,或者不太順利,會延遲一兩天歸來,或者異常順利,會提前一兩天歸來——這些都有可能。
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嚴謹,不管他在哪個時間回來,她都已經離開。他回來時,她都已經不在這裡。
這必須萬無一失。
因為,她不知道下一個這麼完美的機會會是什麼時候。
當天晚上,逢夕做著最後一件事情——寫信。
她突然消失,在她眼裡,已經做好十全的準備,但在他們眼裡,恐怕很顯突兀,她總要給出原因,總要真正道一個彆。不然他們可能還要懷疑她被綁票。
她單獨給他們每一個人都寫了一封信,將想對他們說的話都寫了進去。
這幾日裡,她的告彆沒有聲音。她心底裡其實有很多想對他們的話。
既然不能宣之於口,那就隻好躍於紙上。
希望他們能原諒她突然的離開吧。
——柳秋秋他們、岑蘭淩宋詩諳他們都有,還有沈家人也有。
給沈家人的信和那天她生日時收到的禮物與信件放在一起,她特意留下話,屆時這些都會歸還他們,送到他們手上。
當然,最重要的,也最不可缺的——有給宋卿時的一封信。
少了誰,也不會少了他這一封的。
逢夕幾乎寫了一整晚。
寫到淩晨一點半,她才終於寫完所有信件。
將信都收進抽屜,她站起來鬆鬆筋骨,走到窗邊,倚在窗前看了會兒月色。
第一站要去哪裡,她已經想好。
七年前從清禾鎮來到北城,她什麼都沒有,很是突兀地闖入了這裡。
七年後從北城離開,她依然什麼都沒有,依然隻是孤身一人。
這七年,像是一場夢境。
好像虛度了,卻又好像很充實。
好像擁有了很多,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握住。
但,人生浮華,本也不過夢境而已。
接下來,她要去開啟她的另一個人生,揭開她的另一個夢境了。
逢夕走得那般自然,任誰也沒看出異常。
她隻說自己是要出趟差,去南城出差三天,給一個模特拍組片子。
甚至,走之前她還在與宋詩諳一起追劇,她還在幫岑蘭淩試菜,她還陪宋爺爺聽了會兒戲曲,她還給小V喂了狗糧,一切都顯得那麼風平浪靜。
下午,她推著行李箱準備離開,家裡的司機送她去機場。
大家都以為這是一個短暫的告彆,誰也沒太在意。臨走前,宋詩諳送她到家門口,歎氣道:“怎麼這麼巧合呢?我哥快回來了,你又走了,你們倆都沒碰上一麵。真可惜,他回來時看不見你,我都能想象到他的失望。”
逢夕想,那他的這個失望,恐怕是要比你想象中的還要來得久、來得深。
是啊,都沒碰上一麵,也沒說聲最後的再見。
可是也不能碰上,碰上的話,她就不一定走得了了。
她彎彎唇,給了宋詩諳一個大大的擁抱,“我會想你的。”
——是真的會想。
在今後的歲月裡,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有這麼一個好朋友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她那麼喜歡自己,從一見麵開始,就把自己當成一個洋娃娃一般收拾打扮,給自己見識過了許多不曾見識過的東西,還送了自己很多漂亮的小首飾。來到北城以後,她是自己最先接收到的善意、最先觸碰到的友好。
後來的後來,等到自己成長成熟,擁有了和她同一層麵的見識後,她們也有了很多的共同話題,與她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密友。
她的熱烈與真誠,一直都在打動著逢夕,逢夕沒有直白地說過,自己真的很喜歡她,一直都是,很喜歡很喜歡。
承蒙多年照顧,真的很感謝。
如果有機會,希望今生我們還可以再見麵。
宋詩諳哭笑不得,“才三天。”
怎麼搞得這麼煽情?
時間短得她媽媽都沒有在意,回房間午休去了。
不過逢夕這麼真誠,她也就回應了下,回抱住她,拍了拍,“好好好,我也會想你的。”
逢夕笑了笑,見司機已經在等自己,她與宋詩諳告彆,而這也是她在這裡留下的第一聲正式的、說出口的、體麵的告彆:“再見啦。”
宋詩諳推推她,“快上車吧,待會來不及了。”
後來的歲月裡,宋詩諳每每回想到這一日的這一幕,都在後悔,她為什麼要這麼主動地推逢夕離開?她如果知道、她如果知道……她一定會緊緊扣住逢夕,無論如何也不叫她走。傻子宋詩諳,竟然還主動催!
她懊悔不已,懊悔自己這時候怎麼就沒看出來逢夕的不對。
逢夕看了她最後一眼,壓下所有的留戀與不舍,吩咐司機開車。
前往機場的路上,她還收到宋卿時發的微信:【工作在收尾了,今天就能結束。這幾天怎麼這麼安靜?在做什麼?】
逢夕依然是很正常地回複著消息,一如她剛才麵對所有人的那般正常:【沒做什麼呀。那好快哦,結束的話是不是意味著可以提前回家啦?】
宋卿時唇角微勾:【是,明天的飛機,要來接機嗎?】
逢夕:【這兩天工作忙,還要出差,接不了哎。而且可能會特彆忙,忙到都沒有時間回消息的那種。】
她特彆的強調,宋卿時覺得十分可愛,腦海裡還能自動想象出她埋頭苦乾的模樣。看著手機,不知不覺笑痕已深。
宋卿時:【好,特彆忙,知道了,那我少打攪你,等你忙完再來打攪你。】
他坐在沙發上,一手支著太陽穴,他又發一條:【那阿夭是不是能掙很多錢?可以養宋卿時的那麼多嗎?】
逢夕不由紅了臉頰。
她掙的錢,在他麵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哪裡配得上他說一句“很多錢”,又怎麼可能養得起他。不說彆的,就說他昨兒一條寶石手鏈今兒一隻滿綠手鐲的花錢架勢,她就不可能撐得住他的花銷。
不過是在調侃她罷了。
逢夕也順著他的調侃,回道:【可以倒是可以,隻怕是要再等三百年。】
宋卿時:……
三百年?
彆說三百年,就算是三年、三百天,他都等不及。
宋卿時:【那算了,不如交給我來養。不必等太久,隻需三個月。】
他悄無聲息地拋出一枝。
成年人的世界,充滿暗示。你推我往,有些深意自動就融了其中。
這回逢夕卻沒有接他的茬,道:【那也不用,我掙的錢還是很多的,養我自己綽綽有餘。】
宋卿時:【逢夕小姐,你這是歧視。歧視“我很好養”的問題,你能養得起自己,也能養得起我。請不要對我有太多的偏見。】
逢夕忍俊不禁。
他一本正經調侃的模樣,實在是叫她憋不住笑。
她按著手機,按著按著,又是忽頓。
這可能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聊天。很輕鬆的氛圍,但不管是怎樣的氛圍,都足夠令她留戀與舍不得。
她咬了咬唇,接著回複:【好的,宋先生,我宣布收回對你的偏見,撤回剛才的話。】
宋卿時握著手機,有些滿足。他隻覺得他的要求已經降得足夠低,低到就連這樣簡單地對話他都覺得溫馨滿意。
如果能夠進一步。
他想,應當會更好。
而他這次出差,是為與宜城這邊的逐昇資本商談合作事宜,拿下這邊的投資和支持後,他會少掉很多掣肘。
不論是行事還是決策,他都能夠多幾分自由。
一直被存在他辦公室保險櫃中的粉鑽戒指,宋卿時覺得,距離它被送出的日子、距離它出現在她無名指上的日子,已經不遠。
他緊趕慢趕,始終在趕著時間,將原本需要的時間縮短再縮短、儘力縮短到極致。
他對岑蘭淩的容忍已經到了極限,他不欲再忍讓。這段時間的拉扯、爭吵,已經耗儘他為數不多的耐心。那日岑蘭淩在逢夕麵前提起他與章筠的事情,更是觸碰到他的底線。
他那天對岑蘭淩所說的會立即中斷與章家的合作,也並不隻是簡單的嚇唬,他能做得出來,而且也早已準備好承擔後果。
而拒絕忍讓他們的前提是,他得確保,他擁有保證自己自由的足夠能力,這樣在鬨翻以後,他才仍能掌握住手中的一切。
而在徹底鬨翻之前,他更得確保他能護得住她,才敢將她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他們的視野——以另一重身份。
後者,他重之又重,不容許絲毫差錯。
他親自帶大的姑娘,又怎麼可能容許危險惦記上她。
宋卿時忍耐多時,也不過是為了確保一切順利運行,不出差池。
現在,也差不多算是忍到了終點。
他拿過放在一邊的錦盒,輕輕摩挲,眉眼溫柔。
裡麵放著的,是他親自去購買、準備送給她的禮物。
而這個禮物,他已經挑好多時。
寓意正合他的心意。
用來送給她,最是正好。
走之前他賣了個關子,給她留下疑惑,要她期待一下他回來,最好可以掰著指頭數日子。
不過現在看來,效果實在不怎麼樣。這幾日裡,他知道她陪著宋詩諳去玩,陪著岑蘭淩去玩……總之很忙,忙到沒怎麼給他發過消息。
嘖。苦心還是白費了。
現在就連她還記不記得這件事,他都已經沒有把握。
宋卿時無奈地笑一聲。
希望在收到禮物之後,能夠喚起逢夕小姐多多少少對於這幾日將他拋之腦後的愧疚心。
柏助來提醒他有個線上會議要開始了,他頷首,與逢夕說了一聲:【我開個會,回頭再聊】
她很乖地回了個【好,記得要吃飯。】
她知道他的會不定時開多久,動輒數個小時都有可能,而他一忙起來,吃飯總是第一件忘記的事。
他經常胃疼,這都是他胃部在抗議。
逢夕抿了下唇。這是她第二次和他強調了,五天前、他去出差時,她就叮囑過一次。
而這一句,不單單是對今日的叮囑,也是對以後每一日的叮囑。
宋卿時低眸看著手機,神色溫和。
不知為什麼,這個很簡單的、隻有六個字的回複,竟給他一種:無論他在前麵怎麼走,她都會一直在那兒等著他的感覺。
他心中一軟,竟是有些等不及到明天,立時就想回去見她。
他的指腹摩挲了下屏幕,垂眸不知在想什麼,最終斂住目光,回複:【嗯,記得。】
回完以後,宋卿時關掉手機,吩咐柏助:“待會到點了記得點餐。”
柏助一愣,連忙應是。
他在心裡意外著。
——喲,這倒是稀奇了,難得您會交代這個。
以往都是他自己積極訂餐,又跟老媽子一樣提醒宋總吃。對於吃飯的事兒,宋總還是頭回這麼主動積極。
柏助的視線掃過宋總手裡剛關掉的手機,心裡頓時有了答案,剛剛宋總肯定是在和逢夕小姐聊天,而且逢夕小姐肯定叮囑了他吃飯的事兒,不然他才不會這麼上心。
嘖。
也就隻有逢夕小姐的話,宋總才會這麼乖乖地聽了。
但說到底,還是對宋總的身體好的,省得他在這邊操心了。
宋卿時這邊會議開始。
而逢夕那邊,抵達機場,她獨自走了進去,背影高挑纖瘦,步伐始終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