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132(1 / 2)

清音的目光極具壓迫性,四個少年少女緊張得身體都在發抖,但他們依偎在一起,似乎就是彼此身體的一部分。

這一刻,他們有了手足耳目,他們是完整的。

但毫無疑問,他們找到清音這裡來,是帶著目的的。每年給福利院捐錢捐物的好心人不少,卻單單找到她這裡來,這本身就是最大的目的。福寶單純,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但這四個受儘世俗冷暖的孩子,他們非常清楚。

沉默,無儘的沉默。

在沉默裡,清音聽見他們吞咽口水的聲音,坐在皮沙發上輕輕移動身體的聲音,甚至心跳聲。

終於,清音再次開口:“你們為什麼想學中醫?”

“我們將來想找一份養活自己的工作。”斷臂少年說,其他三人跟著點頭。

“你們為什麼覺得自己能學好中醫?”哪怕是大弟子秦解放,已經獨立坐診幾年,到現在也不敢說自己“學好”了中醫,哪怕是最有天賦的羅香秀,也依然把自己當成一張白紙小學徒,有空就來跟著跑進跑出。

“因為我們不想再這個樣子活著,我們想工作,但其它地方都不收留我們,我們問過很多老師,他們說隻要我們腦子好使,就能學會。李爸爸說過,左丘明失明,能寫《國語》;要離身殘,可殺慶忌;鐘無豔無顏,武功蓋世,他們可以,我們應該也可以。”

清音眯了眯眼,這幾個孩子,準備還挺充分。

“哦,你們的成績有多好?一個個,自己說。”

還是斷臂少年先開口,“我叫趙愛國,我初中畢業,畢業考成績是全校第一名,我的語文考了92分,數學95分,英語……”

先天性弱視男孩摸索著站起來,根據聲音辨彆清音所在的方向,麵朝她說,“我叫錢愛民,我初中還沒畢業,因為眼睛不好,看不清黑板,但我能努力的看清試卷,我上學期的期末考是全班第二名。”

胎記女孩站起來,怯生生地說:“我,我叫孫愛蘭,我隻上到小學,小學畢業考全班第四。”

馬蹄足女孩深吸一口氣,“我叫李愛琴,我也隻上到小學畢業,成績全班第一。”

他們甚至還把畢業考的試卷和成績單都拿來了。為了公平起見,福利院孩子的考試不參與全區或者全市的聯考,都是各個學校自己出題,批閱完之後,試卷和成績單同時發到每一個孩子手裡。

清音看著這幾張皺巴巴的,明顯保存了很長時間的卷子和通知書,心裡說不出什麼感覺,她仔細核對上麵的筆跡,應該是真實的,不是偽造。

雖說是分開考,但難度跟正常孩子的也差不多,能考出這樣的分數,足以證明他們腦子並不笨,智商完全沒問題,甚至要比一般孩子高點。

清音的心情頗為複雜,職業學校不收他們自有不收的理由,他們能夠破釜沉舟找到自己這裡來,且看樣子是已經出來好幾天了,就一直在藥廠外流浪,等著自己哪天來遇上……福寶也是個小糊塗蛋,不知道她什麼時

候來,隻能告訴他們等著。

“你們等了多久?”

“八天。”

“那你們這八天吃什麼,住在哪裡?”

“福寶請我們吃,她用工資從食堂打饅頭和紅燒肉給我們吃,晚上我們就睡在對麵的天橋底下,用報紙墊著,也不冷。”

“阿姨放心,我們不是欺負福寶姐姐,這些錢是她借我們的,等我們能掙錢了,會一分不少還給她的。”

沒有去乞討,更沒有去盜竊,他們隻是在朋友的幫助下,努力的想要讓她看見他們。

清音豁然開朗,自己想多了,她用成年人的眼光去窺探孩子的內心,以為裡麵肯定是利益、得失、算計,可結果發現就是吃飽穿暖,有尊嚴的活著幾個字……多麼樸實無華的本能需求啊。

這些孩子就像雜草,在地球上最貧瘠,最荒蕪的地方,慢慢的生長著,而自己之於他們,或許是陽光,是雨露,是養分,是無法企及的參天大樹。

清音這段時間確實有點年齡焦慮。她馬上不惑之年,哪怕將來身體健康,一切順利,能行醫到八十歲,那她的職業生涯也隻剩四十年了。餘下的四十年裡,光帶出秦解放香秀等四個徒弟是不夠的。

現在香秀還是個未知數,秦解放雖然能獨立行醫,但悟性上終究是差了點,另外兩名小中醫還比較青澀,還停留在照本宣科的階段,獨立行醫總是戰戰兢兢,時不時一點小問題就要搖人把她這師父搖過去。

而中醫想要發展,需要有很多優秀的傳承人,把中醫的理法方藥發揚光大,而她最近確實在思考收徒弟的事。

其實平時日常工作中也會遇到一些表達過想跟著她學習意願的醫生,但這些人都是有本職工作的成年人,清音甚至能感覺到他們目的不純:有的是看中她的院長身份,看中她與各路領導和商人的關係,有的是看中清家和劉家的秘方……稍有不慎,就會收到唯利是圖之流,甚至是中醫的掘墓人。

而眼前這四個孩子,他們是純純的白紙。

“好,你們可以來跟著我學中醫,但是,學習過程非常非常辛苦,比在職業學校還苦,你們要是接受不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我們不反悔,我們也想有一份體麵的工作,養活自己。”

清音看向高的高矮的矮的四個孩子,既然已經決心收他們為徒,那就按照徒弟的待遇來吧。

“行,那今天就先跟我回家,我先給你們福利院打個電話。”

南灣福利院那邊接到她的電話很意外,說是確實有四個孩子離家出走,但都留了紙條,說他們要出去學本領,因為沒說去向,院裡也不好找,想著都十幾歲的半大孩子了,也就沒怎麼上心去找。

幾個工作人員要管理幾十上百個問題孩子的吃喝拉撒學習,疏忽也在所難免,清音隻是口頭上說了幾句,沒找姚大姐反應,基層員工的工作也不好做啊。

“以後他們就暫時住我這邊,有什麼事需要聯係他們,你們打我電話。”

回到

家裡,清音先讓他們把個人衛生打掃乾淨,給他們一人買了三身新衣服新鞋子,見他們不敢接,清音就板著臉“教訓”:“從今天開始,當我的徒弟就得聽我的。”

“是,師父。”

洗澡房裡的水聲幾乎沒停過,顧媽媽買菜回來還奇怪,“這是誰在裡頭洗澡,彆是魚魚吧?這丫頭,上次我洗菜水不小心倒水溝裡,她還讓我要節約水資源,洗菜水可以用來澆花澆菜,跟個小管家婆似的。”

清音小聲把今天的事說了,要是平時她心裡沒底,但今天,那四雙堅定的眼睛,讓她覺得,自己就是免費白吃白喝的養著他們,養在自己跟前學幾年,哪怕能有一半的概率學出來,那也算出師了。

比起將來能帶來的改變,她現在花這點心思又算得了什麼?

顧媽媽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都是可憐孩子,既然他們想學,你就好好教他們,帶點殘疾也不是就當不了醫生,西醫咱們不知道,但中醫應該是不影響的吧?”

“隻要不乾骨科搬運和針灸推拿的活,不影響,以前我看過的醫案裡,還有好幾位名醫都是殘障人士。”因為肢體的殘缺,他們比一般人更容易專注和用心。

“那他們現在不上學,以後考醫師證啥的,會不會有妨礙?”

清音搖頭,“正規科班教育不行,但可以通過師承製考核,確有專長的話,也能拿到執業醫師證。”

這個問題她也想過,四個孩子現在掌握的知識足以支撐他們學習中醫,等把中醫基礎功打牢固之後,清音會送他們到衛生學校學西醫,儘量做到中醫精,西醫懂,以後上臨床也就不成問題了。

想好,第二天清音就把人帶到醫院去,給他們在醫院附近租了個農家院,作為孩子們的宿舍,同時給他們買了醫院食堂的飯票菜票,以後一日三餐都能按時吃飽。

四個孩子通力合作,其實也能自己做飯,但清音怕生火不安全,衣服自己洗,衛生自己搞,飯就去食堂吃吧。

等一切落定,清音又把當時拿給香秀的各種中醫基本功的簡易“教材”複印了幾份,讓他們先在宿舍裡學習著,每天下班後她親自過去一趟,他們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自己。

自學了一個月之後,清音才開始帶他們上臨床,開始真正的跟師學藝。

四個這樣的孩子坐在自己左右手邊,清音倒是沒啥,就是每一個進來的病人都被嚇一跳,尤其是孫愛蘭的臉,哪怕她一直低垂著腦袋,但依然是會嚇人一跳。

每次清音都會耐心解釋,“這四個是我的小徒弟,來跟著我學習的,大家彆見怪。”

病人們雖然心裡有想法,但麵上也不敢咋樣,畢竟她現在可是院長,還是省裡有名的名醫,一號難求,誰敢得罪?覺得介意的,大不了以後不搶她的號就是,但絕大多數都不會介意。

這就跟西醫也需要帶實習生一樣,小學徒和實習生沒有本質上的區彆,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肢體不夠那麼完美,而這樣身殘誌堅的孩子,更能激發患者的求生欲和對健康

身體的珍惜。

同時,每天麵對上百號病人的目光“洗禮”,原本不敢與人對視的孩子們,慢慢也習慣了被注視,被好奇,被觀察,甚至有的八卦的病人問他們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的時候,也能大大方方回答,正視自己的出身與不足。

清音看在眼裡,心裡也跟著高興,他們能傳承自己的醫術固然好,但她更希望他們能夠大方從容的行走於世間,哪怕行走的步伐不是那麼完美,也沒事。

沒兩個月,清院長收了四個特殊小徒弟的消息就不脛而走,整個書城市衛生界都知道這件事,好奇的,看熱鬨的,奚落的都有,更不乏以前那些想拜她為師被她拒之門外的成年人,暗地裡冷嘲熱諷——“看吧,放著好端端的有醫學基礎的成年學生不要,偏要收幾個小學文憑的孤兒,看你以後能教出什麼花兒來!”

“手裡那麼多資源,難道還能傳給孤兒不成?”

“我看啊,就是做麵子工程,為了出風頭,說不定過幾天就上報紙咯。”

可他們等啊等,也沒等到這份“報紙”,更沒等來上級的任何批評或者表揚,這件事就這麼悄無聲息的發生著。

不過,以清音現在的段位,還真不在意這些蒼蠅叫,她最近的心思基本都在等錄取通知上——在這個炎熱的夏季裡,顧白鸞參加了高考,誌願是在出成績之前就報了的,清音不擔心才怪。

用班主任老師的話說,顧白鸞的總成績在全省理科生中排名前十名,要是報考京大和青大,那是沒問題的。好,不想學傳統科目也能理解,清音和顧安從小到大就沒強壓過她的頭,知道她從小喜歡那堆槍.支彈.藥的,他們還請顧全和陳老幫忙谘詢過現在龍國有哪些學校哪些專業開設有武器製造之類的課程,再根據她的平時成績幫忙選了幾個好學校,其中不乏有軍校。

然而,她偏偏不走尋常路,報考了一個什麼航空學院!在大部分人眼裡,這名頭差京大和青大可差遠了,就連班主任都捶胸頓足,“這孩子咋這麼不聽話,我就是太信任她了呀,早知道會出這種幺蛾子,我就該全程盯著她報誌願,你們看看她這個什麼專業,聽都沒聽過名字。”

清音個顧安接到班主任告狀的電話時,也有點傻眼。

她閨女居然報了一個沒怎麼聽過名字的學校,專業叫啥不重要,關鍵是學導彈動力工程?!

麵對父母的眼神,顧白鸞一點也不慌,“爸媽你們說話算數,說了想學啥由我自己選,你們不乾涉的,還記得嗎?”

“記得,可是……”

“哎呀你們就放心吧,我就想學這個,輕武器有什麼意思,反正原理我都摸透了。”小姑娘現在閉眼拆槍裝槍的速度已經比顧全這個老兵都快,且爐火純青了,陳童寄給她那些專業書籍和期刊也早翻爛了。

而她顧白鸞的特點就是,隻要自己學懂的東西,就沒那麼感興趣了,你要讓她繼續學,好像也有點壓抑天性?老兩口對視一眼,居然無話可說。

倒是陳老聽說她選了這個專業,連連豎大拇指

,說小姑娘真識貨,他認識幾位老朋友,她去了直接找他們報到就行,就是那位著名的錢先生,他們也認識。

已經上研一的陳童也說自己認識她們學校的研究生,改天介紹幾位師兄給她認識……為啥隻說師兄呢,因為她這個專業的男女比例達到了驚人的九比一,甚至很多屆裡一個女生都沒有的程度!

最後,顧家所有人,隻能喜憂參半的在家裡等起通知書來。其實也不用怎麼等,陳老幫忙打電話問過,說是錄取了,隻是通知書還在路上,沒有送到而已,於是顧安顧全和小石頭,這三個顧家的男人們就多了一項風雨無阻的工作。

這不,清音剛走到巷子口,就見小石頭噠噠噠往外跑,“嬸兒!”

“看著快下雨了,你咋還往外跑?”

“我去郵局問問。”郵政局就在胡同口對麵的馬路邊上,來回也就四五分鐘。

顧媽媽從門口出來倒垃圾,“你爸中午不是才問過,這一個下午到不了,明天再去吧,小心待會兒下雨把你淋成落湯雞。”

“我就問問,馬上回來喲!”小家夥甩著兩個屁股蛋和大長腿,跑得飛快,過馬路的時候還知道要看車,兩頭都沒車才跑過去。

顧媽媽好笑,“咱們家這三個爺們,都快把人家郵政所當家了,一天問這麼多次,人家工作人員都嫌煩。”

“你大哥中午回來飯沒顧上吃,先去問,安子早上郵件剛到還是問了一茬。”

清音好笑,陳老都確認過了,錄取上了,他們倒好,一天百八十遍的問,顧安更誇張,他以前不是在劉胖子家裡搜出過兩封錄取通知書嗎,還在柳家找到過清慧慧被藏起來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他這心裡就特彆特彆的不得勁,生怕出什麼意外,要不是還得工作,他恨不得搬套鋪蓋去郵政局裡住上。

而正主顧白鸞女士,人家壓根不在家,“早早的就讓他爸把她送出去,說要學開車,也不知道中午飯在哪兒吃的。”

“媽你管她呢,那麼大個人餓不著。”

正說著,門口傳來轟隆隆的汽車聲,顧白鸞一雙大長腿從車上跳下來,“媽你咋還在這兒,曉萍阿姨生啦都。”

“啥時候的事,我在醫院沒聽說啊?”

“剛剛我遇到徐叔叔,他正開著車上醫院呢,說曉萍阿姨生孩子。”

自從幫忙找房子之後,徐文宇和毛曉萍接觸多了很多,主要是倆人年輕時候都是很大方開朗的性格,又同在醫療衛生行業,共同話題也多,所以漸漸的也處得不錯。

尤其毛曉萍的母親,毛阿姨特彆喜歡徐文宇,對他比對上一個女婿好多了,哪天做了啥好吃的,都讓毛曉萍喊他過去吃,而徐文宇也會來事兒,每次去都不空手,從毛阿姨的,到曉萍的,再到肚子裡孩子的,他誰都不落下,老太太現在就特彆喜歡他,還勸曉萍考慮考慮他。

而徐文宇家,雖然一開始不太讚成他們的關係,但後來或許是知道自家兒子受傷的事,倒也無話可說,隨著他們去吧。

清音剛準備出發

去醫院(),家裡電話響起來?()_[((),是徐文宇打來報喜的,“曉萍生了,是個六斤六兩的小子!”

“曉萍怎麼樣?”

“都好著呢,我到醫院的時候已經生了,現在母子健康,都推回病房了。”

清音送口氣,職工在本院生產,今天還是薛梅主任值班,倒是沒什麼好擔心的,“那我等顧安回來再一起過去看你們吧。”

“沒事沒事,過幾天再來也沒事,就是打個電話給你們說一聲,省得你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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