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子也知道厲害,連忙答應,倆人趁著夜色回家,先將東西藏好,隨便吃點就算一頓。
以前顧安一直是這麼過的,有時一天吃三四頓,有時兩天一頓,隨便啃倆高粱饃,喝碗涼水就是一頓。可自從在清音家吃過她做的飯後,他再吃啥都彆扭——
就這,也是人吃的?
這不,乾嚼完兩個黑黑的高粱饃,顧安輕咳一聲,“我走了,晚上給我留門。”
“安子哥你忘了你自己結婚……哎喲,我不說還不行嘛,彆打臉。”剛子換個哈巴樣子,敬了個禮,“好嘞!安子哥你放心,要有人來問我就說你找嫂子去了,有急事就去老地方找你。”
顧安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出角門一拐,鑽進夜色裡。
半小時後,他出現在上次養傷的廢舊廠房裡,對麵坐著的不是彆人,正是瞿建軍。
“怎麼樣,傷沒事吧?”
“沒事,我心臟長成這樣,閻王爺看不上。”
瞿建軍把臉一板,“胡說,什麼閻王爺,你可要好好的長命百歲。”替你哥活著。
顧安低下頭,額頭和鼻尖上亮晶晶的,是流汗太多出現的結晶。
“你哥的事我已經向上麵提交申請,等審批通過就能重啟調查。”這是他用命換來的機會,他就是自己的職位不要,也要幫他實現。
“謝謝建軍哥。”
顧安雖不是軍人,也知道軍中規矩森嚴,尤其是涉密的事件,尚未過保密期想要重啟調查,受到的阻力將有多大。無論這次審批能不能通過,建軍哥都為他奔走了,這份情他會記住。
“你今天過來,不會單為這件事吧?”
“嗯,我結婚了。”
瞿建軍差點被一口水嗆死,“你說啥?”
顧安撓撓後腦勺,也沒細說,但他一說對象名字,瞿建軍又露出了然的表情,似乎對他倆能走到一起並不意外。
“行,結了就好好把日子過起來,你哥的事先等消息,最近也不用過來了,改天方便的話我們過去喝喜酒。”
顧安腦海中又出現新房喝喜酒的畫麵,最近怎麼魔怔了。
“對了,我最近在郊區做點小買賣,有點發現。”
瞿建軍臉色嚴肅起來,渾身散發出上位者的威嚴,“投機倒把的事怎麼也沾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顧安不說話,但他的話都寫在臉上——守規矩的老實人都死了。
室內沉默,可怕的沉默,兩人在無聲的對抗著。
不過,顧安不是來挑釁的,他頓了頓,收起身上的冷冽,淡淡地說:“我推測最近西邊的農村在鬨豬瘟,也不知道真假。”
“鬨豬瘟?我們一直在監測,沒監測到這個信息,你怎麼知道?”
顧安抹掉鼻尖上的鹽粒,“西邊幾個生產隊的社員最近都不怎麼買肉,但村裡的孩子都不饞肉,我估摸著是剛吃過肉。”他們去換東西專挑青壯年不在家的時候,小孩子嘛很容易聊上天。
給兩顆糖,說說城裡吃肉的事,很快就能打成一片。
可問題就是那個村的小孩居然對吃肉的話題不為所動,這跟他們一路走過的所有村子都不一樣。
這年頭農村的生產隊都要交任務豬,家家戶戶多養一頭都要被拉去思想學習班,怎麼可能有多餘的豬肉吃?更何況,就是真要殺豬,也得等到過年。
這個時節的豬半大不小,誰也舍不得殺。
瞿建軍坐直了身子,“你是說,他們可能偷偷吃了病豬肉?”
顧安的臉色也很沉重。
按照規定,豬要是病死,尤其是同一個地區大量死亡的話,首先考慮的就是傳染病,這種時候最有效的防止疾病傳變的手段就是銷毀病豬,消殺,隔離……可在人人都饞肉的年代,那麼偏僻的村子,看著全村老小眼巴巴的盯著,但凡鬆動一下,豬肉就進了社員的肚子。
人,就有可能得病,甚至成為下一個傳染源。
這不是最讓瞿建軍震驚的,最震驚的是,城西一帶,正是部隊養殖場所在地!
大多數駐紮部隊內部都會設置養殖場農田,這是老龍國人的天賦點,但城西這養殖場不一樣,它是整個石蘭省軍區最大,種類最齊,產量最高的養殖場。
裡麵養的雞鴨鵝豬牛羊,供給的不僅是當地子弟兵,還有京市那邊的大領導。
因為書城市的特殊地理原因,這裡特產一種小香豬,因其體型瘦小,肉質鮮嫩,香味濃鬱,在全國各地很受歡迎。
要是送到大領導桌上的豬是瘟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連瞿建軍也不敢想象。
他起身,在屋裡踱了幾步。
“這個消息可靠嗎?”
“可靠。”
“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
“就我和一個兄弟,他嘴緊,你放心。”
“好,這事我會向上麵彙報,你先不要伸張,從那回來之後洗過澡沒?”
“洗過。”他們當時推著車子,就在當地的壩塘裡洗的,正好身上肥皂多,刷了好幾道,連眉毛和頭發絲都不放過,後來又在剛子家燒了幾鍋熱水,皮都快搓下一層來。
瞿建軍拍拍他肩膀,心思如此縝密的年輕人,做每一件事都走在很多人前麵。
這樣的人才要是進了部隊,肯定能大有作為,可惜了……
不過,出於私心,他還是希望顧安能安安全全的做一份能保證溫飽的工作,娶妻生子,無憂無慮的過完下半生。戎馬生涯和出生入死,顧全已經替他做了。
離開廠房,顧安雙手插兜,一搖一晃的走著,路上有下夜班的工人看見他,遠遠的躲開。
看那走路姿勢就不是個好人。
以前,他不覺得有什麼,甚至還要挑釁的吹個口哨,可今天,他忽然覺得以前的小動作都有點多餘。
此刻他,不想被人嫌棄,就想走進一間溫暖的小屋,吃一碗家人特意流出來的飯菜,不用有肉,隻要是熱過的就好。
***
清音白天忙了一天,晚飯是食堂吃的,沒滋沒味,結果睡到八點多,忽然感覺肚子空得不像話。
“咕咕咕——”小白趴在籠子裡,大眼睛看著她。
“你也餓?”清音給它食槽裡加了一把小米,“才吃過又餓,食量不小嘛,再吃我就養不起你咯。”
“咕咕咕——”小白優雅的揚著頭顱,慢條斯理的,一顆一顆的銜進嘴裡,仿佛一位異域公主在享用她的下午茶。
清音笑著摸摸它柔軟的毛,進廚房轉了一圈,發現已經好幾天沒買菜了,隻剩兩個乾癟的蘿卜。
將蘿卜切成細絲兒,加鹽搓揉殺出水分,然後加點上次買的富強麵粉,打倆雞蛋,打算炸蘿卜丸子吃。要是以前她肯定不會在睡前吃油炸食品,可現在的身體太瘦弱了,但凡是帶油水的,管它健康不健康,她都要吃。
她的審美從來不喜歡纖纖弱弱那款,女孩子還是要有點力量感才好。
想著,丸子下鍋,很快變成金黃色,香味刺激得她直咽口水。
大院裡的鄰居們又睡不著了——
“我聞著是正房傳來的,小清音又做啥好吃的?”
“這是炸丸子吧,哎喲這小味兒,媽我明天也要吃炸丸子。”
“你想屁吃,咱們家可沒那麼多麵粉和清油給你造。”
……
清音是真的把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貫徹執行到底,一想到埋在獨山村的五條大黃魚和三千塊,她就是躺平也夠吃香喝辣的,麥乳精餅乾她都吃膩了,身上臉上也長了點肉,氣色看起來比以前好多了,但這還不夠,她下一步就要向油炸食品進軍。
顧安進了院子,聞到的就是這麼一股香味,肚子不爭氣的叫起來。
也不知道誰家生活條件這麼好,可離正房越近,這股香味越濃,莫非……
“你吃啥?”
清音聽見是他的聲音,將反鎖的門打開,“蘿卜丸子,你要嗎?”
“嗯。”顧安一點也不客氣,直接就在她坐過的小板凳上坐下,上麵還留著她的餘溫。
清音也沒問他從哪裡來,怎麼這個點過來,直接裝了冒尖兒一盤丸子進來,剛才都聽到他肚子咕咕叫了,衣服也是濕的,乾脆又用開水衝了一碗麥乳精給他。
顧安真的是一點也不客氣,一個丸子一口麥乳精,喝得賊香。
丸子外酥裡嫩,還有點淡淡的蘿卜清甜味,清音不得不承認,夜深人靜的時候,唯有油炸食品最撫凡人心。
就連小白,也用嘴巴一下一下啄著一顆小丸子,展開翅膀扇了扇,似乎是震驚於人類油炸食品的美味!
“婚先不要離,我需要你幫忙。”
清音點頭,“我一定儘力。”
接下來,倆人什麼都沒說,吃飽喝足又各自散了。
清音有種自己就是缺個伴兒,然後網上隨便約了個網友出來吃宵夜的感覺,但說不上為什麼,跟聰明人待一起,是舒服的。
***
且說這天,白雪梅感覺身上鬆快得越來越明顯,不僅麵色紅潤起來,就連肚子也平了,跟沒生病之前一模一樣!
她記著小清大夫說的,趁著天氣好走到區醫院,“同誌你好,我……”
她是直接來的影像科門口,也是趕巧,今天上班的是科主任秦振華。
“你是那個,那個誰……就是大肚子那個女同誌對吧?”叫不出名字,但秦振華對她印象十分深刻,除了公安來調查案子,更重要的還是她的病情太特殊了。
那麼大的胰腺囊腫,偏偏醫院沒法子給她手術。
誒等等,她肚子平了,心說也不知道是哪個醫院的外科那麼厲害,敢給她這樣的底子做手術。畢竟她接連手術體質已經很虛了,省醫院都說要去京市海城做可以,但建議養倆月,各項指標合格了再去。
白雪梅臉上露出一絲羞赧,摸了摸平坦的腹部,“我今天就是來複查的。”
“嗯,先躺上床,我看看。”
嗯,不錯,腹部縮小至正常大小,腹壁青筋消退,囊腫也沒了。腹腔內也沒什麼不合時宜的影像,秦振華鬆了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白雪梅同誌,恭喜你,你的手術很成功。”
白雪梅一愣。
秦振華沒注意她的表情,作為一名合格的衛生工作者,他還是要提醒一下:“但胰腺全切後,身體的內外分泌功能嚴重受損,胰島素、促胃液素都會受到影響,可能會伴隨終身消化不良、腹瀉,甚至引起糖尿病,你的飲食必須非常小心,非常……誒不對,你的胰腺怎麼還在?”
白雪梅被這一串專業術語說懵了,眨巴眨巴眼,秦主任到底在說啥?
“不對,你那麼大的囊腫還能保留胰腺,全國恐怕沒幾個人有這樣的技術,你找誰做的手術?”
“我沒做手術。”
“啥?!”
秦振華看向她的眼睛,“你說啥?”
白雪梅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我真的沒做手術。”
“沒做手術那你肚子裡的龐然大物去了哪裡?”秦振華覺得白同誌真是病糊塗了,不過,想到會不會手術是家屬瞞著她簽的字,當時她病情嚴重神誌不清呢?
不對不對,這麼大的手術她本人不可能不知道,就是術前昏迷,術後恢複期不可能不知道。
秦振華仔細一看,腹部疤痕確實是隻有脾臟和腸扭轉的,胰腺位置附近確實沒有新的刀口,難道是見鬼了?秦振華趕緊讓她換了幾個體位,他仔仔細細的找了一刻鐘,探頭就差穿破肚皮了,依然是沒找到那個龐然大物。
不,彆說龐然大物,連雞蛋大,鵪鶉蛋大的異物都沒找到,整個腹腔影像完整,乾淨!
太奇怪了,要說小點的假性囊腫會消失,他覺得說得通,可那麼大的龐然大物,就這麼沒了,就是電影也不敢這麼演吧。
白雪梅聽他一直“沒了”“沒了”的念叨,心裡長長的鬆口氣,囊腫沒了就好,她終於是個正常人了。
“是這樣的,我喝了我們廠清大夫的中藥,慢慢的就想吃飯了,人也精神了,最近感覺穿褲子鬆快不少,所以回來複查一下。”
“等等,哪個清大夫?”
於是,白雪梅把清音的情況又說了一遍,眼裡閃著崇拜的光芒,“您彆看她才十八歲,隻是個高中生,但從小跟著清老爺子學習,醫術好得很。”
“我家隔壁的大娘,幾十年的老寒腿,中醫西醫看過不少,一直沒看好,前幾天去找清大夫開了個方子,一吃就見效,爬樓比咱年輕人還利索。”
“還有我家對門的大爺,咳了七八年的老慢支,吃了她開的方子,已經一個星期沒吱聲了……”巴拉巴拉。
秦振華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說“清音”這個名字了,如果說上次李修能的肝血管瘤是瞎貓碰死耗子,那這次不僅準確把出白雪梅的囊腫,還直接喝中藥把囊腫喝沒了,這要還說“運氣”……
不不不,他搖頭,同一個人不可能接連有這麼好的“運氣”,這是實力。
***
下午,清音也看到白雪梅的報告單,左看右看,“真沒有了?”
“真的,秦主任還記得我呢,他也很奇怪怎麼我的囊腫沒了,問我找誰做的手術,我說沒做手術他還不信……彆人做這個檢查幾分鐘就好,他給我做了一個小時,後來又從省醫院請來啥專家幫忙看,是真的沒了。”
是的,白雪梅肚子裡的龐然大物,在吃了半個多月的中藥後,居然神奇地沒了!!
清音倒是不覺得神奇,因為中醫就是這麼立竿見影,隻要方法用對,效果也是很快的,上輩子這樣的病例她跟著爺爺見過幾例。大山裡很多人生病都沒錢去大醫院看,找到爺爺,爺爺觸診確定腹內腫物大小後,都是對因下藥,很快見效。
當然也有效果不佳的,那就是晚期惡性腫瘤,這種在把脈和觸診的時候都能有感覺,爺爺也會告訴對方期待不要太高,如果有條件最好還是建議去手術和化療。
隻是不是每一個農村家庭都能有這樣的經濟條件,最後很多還是會回頭來求爺爺。
但全憑自己一人之力治好這麼大的囊腫,卻是第一次,清音打算把病案記錄下來,以後留作參考,要是再遇到類似的病人,說不定還能改進一下。她讓白月梅把幾次檢查的單子借自己用一下,把能謄抄的先謄抄下來……此時真是分外想念複印機。
放進去哢哢哢幾下就完事兒。
“衛生室的小清大夫治好了白雪梅肚子裡的大囊腫”這個消息在張姐李姐等人的宣揚下,很快傳得全廠皆知,尤其是大家親眼見過白雪梅的肚子曾經有多大,此時就有多麼震撼,先是白家門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白家三口笑得見牙不見眼,活了大半輩子,就今天最風光!
當時雪梅舍己救人也沒這麼風光過!就是前幾天趙和文的判決結果下來,也沒這麼高興!
老兩口把秦振華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來一撥說一遍,來一撥又說一遍,可前麵的也不走,就在那裡看著,聽著,也不膩。
短短兩天時間,也不知道是看熱鬨還是真有病來看病的,清音診室門口就圍了幾十號人,有的是在家閒著沒事乾的老頭老太,有的是剛下班的中青年,甚至還有帶著孩子來給她看的。
小孩吃積食的,清音也不開藥,做個簡單的推拿,孩子放幾個屁,上次廁所就好多了。
老人感冒的,清音隨便開兩味田邊地溝屋簷下就能找到的草藥泡水喝,水是上午喝的,燒是下午退的。
女同誌月經不調,清音給她紮幾針,針是下午紮的,例假是晚上來的。
……
諸如此類,都是小毛病,跟李修能和白雪梅比起來,這些病任何一個中醫大夫都能看好。清音不覺得自己多厲害,但在群眾心目中小小年紀能有如此神效,就是“神醫”,不愧是清老爺子傳人巴拉巴拉。
清音:“……”好吧,被人尊重,誰會不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