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101(2 / 2)

清音一時說不出話來,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震驚的。接下來的時間,她也沒心情,隻是隨便吃了點,飯後又聊了會兒,今天所有到場的人開始把這頓飯AA,聚會就結束了。

付文君倒沒打算要大家的錢,但清音提議大家都給,因為以後見麵的機會還多,不能總讓她吃虧。

“走了啊,過幾天有空上我家玩兒,魚魚可一直惦記著請她吃一把糖葫蘆的姨姨呢。”

付文君咧嘴樂:“好嘞,等忙完這幾天就去。”

騎著車子,順著大馬路,時間還早,清音騎得很慢,儘量克製自己不去想唐湘玲的事。

她看著路上緩緩駛過的小汽車,不由得想起王新華的“豪言壯語”,現在大多數人連駕駛證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知道,他卻已經想到無人駕駛的概念,真夠超前的。

說起這些暢想的時候,清音覺得,沒人會注意到他穿的衣服有多少補丁,有多不合身,他的襯衣領子是假領子,他的布鞋都快露出大腳趾了。大家注意到的,是閃閃發光的他。

這個人,真有意思。

清音摸了摸懷裡的小本本,她專門又抄錄了一份所有人的聯係方式,看來以後還是要常聯係,這可是77級的大學生啊!

回到家天黑了,魚魚和顧媽媽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清音趕緊拿床被子給她們蓋上,魚魚睜開眼睛,“媽媽你回來了嗎?”

“嗯,洗過臉刷過牙沒,洗好就回房間睡吧。”

這一睜眼,瞌睡仿佛醒了大半,她立馬毛毛蟲似的滾過來,黏在媽媽身上,嘴裡哼哼唧唧的,一頭軟軟的黑發被滾得炸了毛,“魚魚愛媽媽喲。”

可能是感受到媽媽的情緒不對勁,她會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媽媽。

清音眼眶一酸,嘴裡卻說:“天天都說愛我,那有多愛呀?”

“很多很多愛~”迷迷糊糊的小奶音呀。

清音心都快化成水了,這種時候她真的好希望唐湘玲能為小女兒報仇,她始終覺得,哪怕同樣是孩子,但她更愛女兒多過愛兒子。

因為女兒,就是小小的另一個她,她自己的人生已經千瘡百孔,但小小的她的人生卻才剛剛開始。

唐湘玲說過,女兒很黏她,但也很懂事,每次放假回去,她都舍不得自己走,但又很懂事的讓她快走,因為她記得媽媽說過,等媽媽一畢業,有了工作,就能接她去城裡生活啦。

與其說那是唐湘玲的執念,不如說這是她重啟人生的鑰匙。

現在,鑰匙沒了,她的人生也徹底沒希望了,那一家子死一千次都不夠!

“媽媽也愛你,最愛你,一輩子愛你。”

小姑娘這才抱著小枕頭,翻個身,呼呼的打起小呼嚕。

實在是玩累了啊,生產隊的牛也沒她一天活動量大。

***

天氣越來越冷,找清音看病的人終於少了一些,都不是啥大病,天冷就先扛著。倒是馬二爺請清音去給肖蓮英老太太診過一次平安脈,老太太年紀很大了,自從六年前的“彌留之際”被清音拉回來後,對外麵的醫生都不怎麼信任,有點頭疼腦熱都隻想找清音看,找不到清音就找其他中醫。

好在那個東西這幾年是徹底戒斷了,身體底子慢慢好起來,聽說現在每天還跟北城區那些老大娘們打牌呢。

清音再一次看到她,心裡就會想到那隻花瓶。

其實這幾年每次看診的時候,她都會提一嘴,但老太太都隻給她一句高深莫測的“緣分”終結,似乎她知道花瓶在誰手裡,也接受花瓶歸那個人所有,甚至清音可以肯定,這個人就是她。

今天也不例外,她剛開口說那個花瓶的事,老太太就笑眯眯地,摸著她的手,“緣分嘛,不提也罷。”

馬二爺也接受了花瓶已碎的事實,幫著說:“小清你就彆愧疚了,本來也隻是我的猜想,看你愧疚這幾年我倒後悔告訴你了,本來就是個毫無根據的猜測。”

清音心裡再次愧疚了一下下,但也就是一下下而已。

花瓶她幾年前就轉移出去,藏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了。

看完診,剛進門,魚魚就看見她,“媽媽!”

“玩夠沒?”

小丫頭嗅了嗅鼻子,聞見韭菜味兒,“我是媽媽的好幫手,我給媽媽摘韭菜。”

哪個媽媽不喜歡這種小馬屁精呢,家裡剝蒜洗蔥摘韭菜,她乾了好幾年,這不,隻見她非常熟練的蹲在地上,她不愛坐小馬紮,就喜歡蹲著。

今天的韭菜雖然是大棚裡種的,但不是很肥,一根根細細的,撿的時候很費勁,清音這邊麵都發好了,她韭菜還沒摘好。

“需要媽媽幫忙嗎?”

“不需要哦,好啦!”小丫頭高興的站起來,沒想到蹲太久,她忽然抱著腿大叫。

“媽媽,我腿上有好多好多小星星呀!”

清音:“……”腿麻了吧你。

“好啦,先去小馬紮上坐會兒,下次記得要坐小馬紮哦。”

“好叭,這樣腿上就不會有很多小星星啦,對嗎?”眼見著媽媽打雞蛋,“我們要吃韭菜盒子嗎媽媽?”

“嗯,去叫奶奶回來吃飯。”彆在我這兒叭叭。

一口鍋把韭菜盒子烙上,另一口鍋把昨天熬出來的羊骨頭湯熱上,到時候一人一碗羊湯,配上韭菜盒子,那得多香啊!

人齊了,上桌,一邊吃一邊商量今年的年怎麼過,清音忽然聽見有人叫她。

“誰呀?”

“哎呀秦嫂子,快進屋坐。”

秦嫂子揮揮手,“我就不坐了,家裡還有事呢,剛才在杏花胡同那邊我看見有倆人看著眼生,問了才說是來找你看病的,我讓她們先去衛生室等你,但她們似乎有點著急,我就說先來問問你方便不方便?”

畢竟是看病的事,不是小事,清音也吃飽了,“沒事兒,嫂子你讓他們進來吧。”

清音也沒在屋裡看,顧媽媽和小魚還沒吃完呢,她自己把一張活動小飯桌抬出來,放院子裡,再搬幾個板凳,就是簡易的“就診室”了。

這不,剛布置好,兩名穿著花棉襖的女同誌就被秦嫂子帶過來。其中一個年紀大些,另一個包著粉色頭巾的,看著也就二十五六,臉上皮膚偏白,也挺細膩的,但兩頰上的兩坨高原紅卻異常醒目,這是被石蘭省的風吹出來的,一看就是典型的石蘭人。

這一開口,也是一口熟悉的書城口音:“清大夫你好,我們是造紙廠那邊來的,聽說你看病看得好,想請你看看我閨女。”

原來真是母女倆,難怪五官看著像,“嬸子,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您?看著有點眼熟。”

老婦女爽朗的笑笑,“我沒來過你們廠,估摸著你是見過我兒子。”

“那是……”

“我兒子叫楊立群,在鋼廠機修車間。”

清音的笑意更深了,“您一說名字我有點印象,但人好像沒怎麼見過,可能咱們不是一個部門的,也不奇怪,您二位快坐。”

老婦女還想拉家常,意圖拉近點距離,身邊的年輕姑娘卻悄悄拽了她一把,又衝清音不好意思的笑笑。

“清大夫你是不知道啊,咱們廠的牛秀秀你有印象不?就是秀秀介紹咱們來的,說你看得好,最擅長疑難雜症,她保胎全靠你……哎喲,瞧我,扯遠了,我們來過三次了,碰巧三次你都不坐診,聽說是去上大學了?”

秦嫂子也在一旁聽著,忽然想起來,“哎喲是大娘呀,我說怎麼眼熟呢,前天你是不是也來過一次?”

那次是她一個人來,可惜又是無功而返,“都說好事多磨,名醫難求,咱們這次也算是成功一半了,我閨女的病一定能看好。”

清音看向楊小妹,這姑娘長相普通,皮膚白一點,但也經不住石蘭省的冷風吹。

“哎呀,媽,你倒是彆顧著說話,清大夫很忙的。”楊小妹很是溫柔地開口,清音想象不出來這樣一個溫柔的姑娘是怎麼跟刁鑽的楊護士鬥法,還把楊護士趕走的。

果然,人不可貌相,有些一看就很凶的,其實很柔軟,有些表麵看著溫柔的,其實卻是很會使軟刀子。清音對楊小妹先警惕了兩分。

在楊大媽事無巨細的介紹下,清音知道了楊小妹的病情。

原來,她生的病還真是跟那瓶雪花膏有關,從三年前開始,她就莫名患上了嚴重的頑固的皮膚病,好好一個姑娘,本來雪白雪白的,誰知道一雙手伸出來卻愣是嚇死個人。

“我看看,手。”

楊小妹不敢伸出來,楊大媽心疼地拍拍她,“不怕,清大夫醫術高明,肯定能給你治好的。”

清音不知道怎麼形容這個畫麵,本來人的手掌皮膚,應該是完整的,平整的,連在一起像嚴絲合縫的土地,但眼前這雙手,卻像是非洲大陸三年沒下雨的土地一樣,文理斷裂,縫隙很多,像魚鱗一樣一條條細小的傷口,又像哈密瓜的瓜皮紋路。

關鍵每一個皸裂的口子,都在流血,所以呈現一種很奇怪的顏色,正在流血的是鮮紅色,血止住的是黑紅色,流膿的則是淡黃色……幸好清音心理素質強,不然都想吐出來。

難怪她一直戴著手套,手都縮在袖子裡,這實在是太過嚇人了。

楊大媽心疼得直抹眼淚,“就因為這皸裂,我閨女一直沒能好好找對象。”

“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

“三年前,就是剛從外地找回來那一年。”

楊小妹在十三歲那年,上京市看望在京市物理研究所工作的哥哥時,不幸走丟了,當時楊家人都傷心極了,所有人都勸他們找不回來就算了,可他們一直不放棄,一直到十年後,也就是1978年,有人告訴他們在省城天橋底下見過一個長得像楊小妹的女孩……

“這其中的艱辛就不說了,閨女是找回來了,但那模樣,差點沒把我們心疼死,一張臉都凍得不成人樣,好在修養一段時間之後都好轉了,就是這手,自從生了凍瘡後就一直皸裂,一年得有三百天都在流血。”

清音在門診日誌上認真記錄著發病時間、症狀和持續時間,又問,“這幾年都做過什麼治療?”

“中醫西醫,外敷的,內服的,還有她哥給聯係的海城的激光刀,都試過,頂多好一兩個月,又要複發。”

發作的時候又痛又癢,所以每天光擦潤膚的東西,都要擦十幾遍,一旦天氣乾燥一點,立馬就要裂開,而雪花膏就得二十四小時不離身。

“這感覺,就像骨頭裡有什麼東西要冒出來。”楊小妹補充。

“還有的地方好了之後,會長很大的硬疙瘩。”

清音看過去,她手指基本每一個關節都長著綠豆大的硬結,有點像痛風結節,“有沒有查過風濕和尿酸?”

“查過,兩年前懷疑是痛風結節,但所有指標都是正常的。”

清音又仔細地看那些傷口,隻在手腕之下,手腕之上白白淨淨,她自己也說手腕以上從未癢過痛過。

“平時會不會吃牛羊肉蔥薑蒜這些常見發物?”

“自從發癢之後,就很久沒吃過了,我閨女忌嘴忌很嚴的,她非常聽話,醫生說什麼不能吃她真就一口不碰。”

秦嫂子聽得咋舌,“你家閨女可真厲害,咱們在她這年紀,嘴巴饞成啥樣,見到個啥都想吃一口。”

清音深以為然,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二十出頭的年紀,嘴巴不饞的還真沒幾個,她能控製得住,本身就已經說明她的意誌是非常堅定的。

“有沒有查過免疫?”

楊大媽不太懂,楊小妹仔細想了想,“去年我哥帶我去海城看過,我聽醫生說那個就叫免疫,都說沒問題。”

“有沒有接觸過什麼化學物質,或者放射物?”

這下楊小妹愣了愣,“放射物是啥?”

清音暗笑自己沒說清楚,一個年輕姑娘,一直在家裡待著,沒有相關工作經驗,怎麼會知道放射物是什麼呢。

於是跳過這個,“有沒有去過什麼傳染病流行的地區?”

“我那三年一直流落在省城,當時上錯火車,年紀小也害怕,不敢走遠……”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

清音趕緊打住,一個成熟的醫生不應該被患者思緒帶著跑,那三年在哪裡流浪,清音其實並不關心,她不必強調。

“我看看脈。”

楊小妹的手腕很細很白,但又有些稍微深色的疤痕斑塊,應該是流浪的時候留下的,回來後一直在家好吃好喝的養著,其它沒有疤痕的皮膚就長得挺好。

可清音把著把著,眉頭就皺起來——脈象怎麼這麼奇怪呢?

每一個學中醫的人都知道,人體的脈象具有地域和季節的區彆,按理來說,這個季節的石蘭人的脈象,應該是沉脈為主,但楊小妹的脈象,卻是六脈皆浮,浮洪散指,是明顯的時疫毒瘴入骨的表現。

可乾燥如石蘭省,一年沒多少降水量的地方,是不可能有時疫毒瘴的。

整個龍國,隻有嶺南、閩南這樣的南方才會有。

而且,她這麼嚴重的情況,不是在那邊待一兩年就能形成的,至少是十幾年長期生活在濕熱地帶,體內濕熱之氣太重,忽然來到乾燥冷冽的石蘭省,導致毛孔閉塞,濕熱之氣散不出去,進而留戀經絡,形成風熱血燥的頑疾。

清音相信,病人會說謊,但他們的脈象不會。

她心裡打了個突,再次裝作若無其事地詢問她有沒有去過哪裡。

“我從出生至今,一直在書城市,就算後來走失,我也在石蘭省流浪,咱們石蘭省應該沒什麼傳染病吧?”楊小妹很篤定地說。

“也對,咱們這邊這幾十年都國泰民安的,你這個應該不是傳染病。”

清音心裡冷笑,病人總以為麵對醫生可以隨便撒謊,反正醫生不認識他們,不知道他們的過往人生經曆,說幾句假話無傷大雅,但很多時候,醫生隻是懶得揭穿而已。

哪怕醫生揭穿,隻要他們自己咬死不認就行,醫生還能知道他們腦子裡的想法不成?

這種情況清音遇到的太多了,但楊小妹嘛……她不一樣。

不過,她麵上依然平靜地完成接下來的流程,按照風熱血燥給開了兩個方子,一個內服,一個外洗,並一再交代,如果吃了藥拉肚子不必擔心,繼續來複診就行。

楊小妹看過不少大夫,其實並不抱多大希望,但楊大媽卻是相信的,她總覺得能幫牛秀秀保住胎,外頭傳得神乎其神,那必定有她的過人之處,離開梨花胡同之後連忙拉著她去抓藥。

另一邊,她們前腳剛離開,清音後腳就去找顧安。

她知道楊立群的上線是誰,或者知道他是怎麼、被誰策反的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