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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醫生請一定為我保密, 彆跟人說,我這挺丟人的,要是我婆婆和妯娌知道我還在看這病, 不知道還要說多少閒話。不瞞你說,我這幾次出來看病,都是我男人出的主意,他說他身體不好, 我陪他出來看, 回去熬藥也說是他喝的, 不然……”家裡都要翻天了。

蘭花家男人排行老, 家是分了, 老人也不跟他們養老, 但婆婆依然覺得“有義務”管著房的事, 另外兩房哥嫂則是惦記三房的房子和責任田,畢竟在落後的農村, 他們沒兒子,那等老人一死,這些東西就歸他們了。

清音想到這些, 心裡也不是滋味。

“那你丈夫平時對你怎麼樣?”

“他除了身體不好,乾不了體力活,總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對我好, 一開始他就不願意這門親事,說耽誤我,是我看中他, 這幾年身體越發不好,他也不願看病,把錢給我攢著, 說要讓我離婚改嫁,我怎麼可能跟他離婚呢。”蘭花臉上浮現一抹紅暈,這說明她是打心眼裡喜歡她的丈夫。

同樣是身體不好,柳誌強隻想把清慧慧綁在身邊當保姆,但蘭花的男人卻是真心為她著想的。

“還有個事,就是……”她看了看英子,英子識趣的趕緊轉過臉去。

“他說他沒辦法像其他正常男人一樣讓我幸福,但可以用手那個……那樣我就能少做點夢,是我覺得難為情,不願意……後來他又說可以買那種小東西,不知道他打哪兒聽來的,可那種東西要是讓婆婆妯娌知道,那多丟臉呐?”

清音滿頭黑線,好吧,合著是男的也沒少幫她想辦法,是她太一根筋了。

清音輕咳一聲,非常嚴肅地說:“蘭花同誌,這件事我要批評你,你丈夫的苦心是對的,他不是在戲弄你,也不是故意讓你難為情,而是真的可以幫助到你。他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好,但隻要能讓你快樂起來,無論是哪種方式,都是好的,知道嗎?”

“真……真的嗎?”

“千真萬確,就是要注意衛生。”

“那我這病……”

“我給你開點藥,藥要吃,但也彆拒絕他的好意。”一般這種情況,清音作為旁觀者是建議離婚的,但也分情況,明顯蘭花和他丈夫感情深厚,要願意離,她早幾年就離了,不必耽誤到現在。

她的情況,明顯是相火妄動,陰津虧虛,秦解放和陳陽的藥吃了沒用,估摸著是蘭花難以啟齒,含含糊糊沒說清楚發病經過和淵源,這才導致用藥不準,就像打靶打偏了。

但這也在情理之中,一個農村婦女,你要讓她跟兩個大男人聊這種話題,她是真開不了口,英子一開始帶她去看,也是考慮不周全。

等蘭花去拿藥後,英子愧疚道:“是我疏忽了,我沒想到這麼嚴重,我以為她這個病就是失眠,睡不好,火氣旺,就給她帶到男醫生那裡去,早知道是這麼個情況,就應該第一時間門來找你。”

“我們也很多年沒見了,當時她在鄉下結的婚,我們還去幫忙了,見過那男人一眼,覺得就是身體弱點,其他也看不出來,沒想到啊……中途見過另一個小姐妹,聽她說蘭花男人要跟蘭花離婚,我們還罵他不是東西,現在看來,倒是我們冤枉他了。”

他也是深知自己身體不好,不想拖累年輕的蘭花,甚至還連給她改嫁的錢都攢好了,可蘭花就是不離婚,他能咋辦?

沒一會兒,蘭花取了藥,還把她男人叫進來,“清醫生,能不能麻煩你幫我男人也看看?我去掛個號。”

清音擺手,“不用掛號了,坐下吧,我看看。”

那是一個高瘦的男人,腰背佝僂著,顴骨高突,還有一種不正常的紅暈,雙眼凹陷,嘴巴突出,嘴唇發紺……很明顯是重病後期的表現,就連伸出來的手指也是典型的教科書上說的“杵狀指”。

一看脈象,也是虛細得很,偶爾還有停跳,節律不均勻,就是典型的先天性心臟病,而且是心功能已經非常不好的了。

男人看出她的臉色,很平靜地說:“清醫生不用為難,我知道我應該沒多長時間門了,現在就想讓她好過點,英子你們也勸勸花兒,讓她跟我離婚吧,離了她還能再找個好的,我不行,我活著既沒能給她留下一男半女,還……還連男人都不是……結果,死了卻還要讓她背負罵名。”

清音和英子對視一眼,看來蘭花舍不得離開他,也是有原因的。

“英子我知道你是花兒的朋友,當年你們一起下鄉,路上還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乾糧分給她,她一直念叨那年你出事要是她能早點發現端倪攔著你就好了,這些年雖然你們聯係不多,但你們的情在這裡……”說著,他趁蘭花被白雪梅叫出去說煎服方法的時候,迅速從懷裡掏出一個存折,“這是我給她攢的錢,你幫她收好,等我死了,就給她。”

英子連忙躲開,“你們是兩口子,你給她最合適,我這……”

男人苦笑,“我給的她不要啊。”

這幾年他提過無數次,提離婚,把錢全給她,最後鬨得倆人抱頭痛哭。

男人張嘴抬肩,慢慢的,悠長的呼吸兩口,才繼續說:“你知道的,我媽和幾個嫂子都不是省油的燈,等我一死,這東西就給不到她手裡了,這麼多年讓她跟著我受苦了,這是我對她一點補償,求你幫幫這個忙吧。”

“另有一事,房子和田地我也給她留了一份,遺書已經寫好,交給村裡文書和村長,萬一她們鬨起來,還請你告訴她,即使改嫁,她也可以理直氣壯帶著我們的房子和田地離開,這是她應得的。”

“你放心,要真有這麼一天,我和剛子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被欺負。”英子擦了擦眼睛,看著他顫抖著遞過來的手,那個存折仿佛已經用儘他的全部力氣。

英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看向清音。

清音想了想,從脈象上看,男人確實頂多就兩個月的壽命,如果真像他說的那樣,他一死,婆婆和妯娌就要搶他們這一房的田地和房子,那他身上這點錢也保不住,到時候還不是便宜了那些豺狼?倒不如替他收著,讓他走得安心些,以後蘭花也能有點錢財傍身。

“英子你就收著吧,正好我也在,我來做這見證人,我以我的人格和職業操守擔保,這筆錢一定會給到蘭花手裡,咱們寫個協議怎麼樣?”以英子的人品和現在的家境,肯定不會貪他的錢,但這是一個丈夫臨死前的願望,即使再少,再微不足道的錢,那也是他從牙縫裡省出來的留給妻子最後的依仗,他一定希望這筆錢得到妥善保管。

男人眼睛一亮,衝著清音深深地鞠躬,“謝謝你,清醫生,你會好人有好報的。”

寫好協議,按下手印,各自收好一份,蘭花才進來,“怎麼樣,清醫生?”

清音安慰她:“你丈夫的身體目前還算可以,但畢竟是先天帶的疾病,要好好修養,平時你多聽聽他的,彆跟他犟著,他心情好,身體自然也就能好。”

蘭花還真不懂這些,頭腦也簡單,醫生說啥就是啥,當即高興不已,“好好好,回去他說往東我絕不往西。”

清音也沒浪費他們的錢再開藥,而是從隨身醫藥箱裡拿出一個小白瓷瓶,“這是心臟病發作時候救急用的,但不能多吃,隻能起到緩解症狀的效果。”

男人雙手接過,謝過她們,這才相互攙扶著去坐車回家。

英子眼睛都是紅的,那個綠色的存折似乎還帶著一個丈夫的體溫,“這兩口子真是,唉……”

存折上的862塊錢,是男人為他妻子攢的改嫁錢,從存取記錄上看,就跟耗子存糧一樣,兩個月存一次,一次也就一二十塊,有的時候還帶零頭,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少時間門,背著多少人,才攢下這筆錢。

“算了,咱們幫他們好好保管著吧,總有用上的一天。”

回到家裡,清音的情緒還比較低落,這種時候她多麼希望醫學是萬能的,能治愈一切疾病,讓這對有情人白頭到老。

世間門有如柳誌強鐘建設那樣的薄幸男,也有蘭花丈夫這樣情深義重的好男人,可偏偏好男人沒有副好身體,渣男們卻仗著上天的優待作天作地騙吃騙喝。

都說好人有好報,但在蘭花男人身上怎麼就沒體現呢?清音喪氣地想,老天爺在造物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是閉著眼的吧。

“怎麼了音音,工作上遇到難事了?”顧媽媽見她情緒不對,連忙問。

“沒,就是想到一些事。”既然答應蘭花為她的病情保密,哪怕顧媽媽並不認識她,清音也不會露出一個字,這是一個女人的尊嚴。

“對了媽,顧敏沒再來了吧?”

“哎喲喂,自從我聽你的,跟她無意間門露出一嘴,說那塊地是你買的,她就偃旗息鼓了,你是沒看見,剛聽見這消息的時候,她的臉色有多精彩,又紅又白又黑,還帶點綠!”

清音想到那畫麵也想笑,當誰都稀罕她那個什麼外商呢,是真是假還不一定呢!

顧安早就查過麥克的底細,隻是他暫時還沒做對龍國不利的事,所以暫時沒收拾他而已,但他來投資,即使隻投幾千塊,也確實是龍國的經濟發展做貢獻,清音樂見其成。

甚至希望他多投點,投得越多越好,賺了龍國可以分一杯羹,虧了算他的。

正說著,大門開了,一個半大小姑娘背著書包衝進來,“奶奶,媽媽,我放學啦!”

“哎喲喂,不是說期末考了嘛,咋書包還這麼重?”

“我把所有東西收回來啦,放假我就不用去學校啦!”小姑娘現在有了自己的審美,已經不讓媽媽和奶奶給她紮麻花辮和羊角辮了,她現在就喜歡紮兩個高高的馬尾,一扇一扇的,像兩個蝴蝶翅膀。

小時候的齊劉海也留長,紮進頭發裡,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上麵還有細細的茸毛,“你們猜我今天在學校看見誰了?”

“我看見林耀啦!”

“哪個林耀?”清音一頭霧水,這孩子說話怎麼越來越喜歡學大人故弄玄虛。

“就是16號院的柳耀祖啊,他姥姥給他改名了,改成林耀。”

清音這才想起來,是挺長時間門沒聽說他的消息了,上一次還是他被林素芬要走的事,後來柳家老兩口耍無賴不認賬,被林素芬狠狠地收拾了一頓,再後來就沒聽說了。

倒是他媽清慧慧,清音前不久在廠裡見過一麵,差點沒認出來,明明才跟顧安同歲的人,看起來就像四十多,聽說是在新的組合家庭裡過得不太幸福,劉誌強是個賭鬼,以前不怎麼看得出來,改開後這幾年風氣開明不少,什麼茶館牌館麻將館的不少,他就叼著根煙在裡頭一泡一整宿,有幾次還被顧全手底下的人逮到,關了好幾天。

當然,鋼廠的工作他早就丟了,一家父子四個,就等著清慧慧那點工資養活,也不知道她圖啥。

“林耀,這名字倒是比柳耀祖聽起來順耳多了,上次我不是聽後院的丁大媽說,林素芬帶他去體校,學啥摔跤還是舉重來著?怎麼又去了學校?”

清音也是第一次聽說林耀學體育項目,連忙追問怎麼回事。

“嗐,林素芬把孩子接手過去這兩年,沒少教育,那真是狠下心的棍棒教育啊,現在看著懂事不少,上次遇見還叫了我一聲‘奶奶’,嚇我一大跳。”

以前被柳家老兩口養成啥樣啊,從來不會張嘴喊人,看誰都斜著眼睛,一副小癟樣。

“他不是力氣大,又愛打架嘛,林素芬托關係給他送進體校,一方麵讓他學點專長,另一方麵也讓教練管著他,你們是不知道體校的教練,教育孩子很有一套,動起手裡也是真舍得……你們廠包裝車間門的老劉,他兒子就是去了體校,不聽話被老師收拾得夠嗆,回頭都說進去就像勞改。”

清音點點頭,她還真不知道有這種事。後世可沒老師敢打學生,碰個手指頭都不敢,但現在的老師確實是有打罵體罰的。

不過,她再一次對林素芬刮目相看,她是真狠得下心,也能找對路子。要真是個超雄的孩子,你讓他規規矩矩學文化還不好使,但去練摔跤和舉重,正好給他發泄發泄精力,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說不定以後也是一條出路。

“才不呢,我今天看見林耀,他沒以前壞了。”魚魚噘著嘴反駁,“同學的羽毛球掛在樹上,他還跳起來幫人拿,彆人對他說謝謝,他還說不客氣呢!”

“老師安排我們打掃廁所,我們班女生提不動水,也是他主動幫忙的,大家現在都不叫他傻大個了。”

清音哈哈笑,行行行,不壞就行,她當然不會對一個孩子有什麼惡意,隻要他規規矩矩長大,不乾危害彆人的壞事,相信絕大對數人對他都是同情居多。

畢竟,爹死了,媽改嫁談戀愛,爺爺奶奶把他“賣”給姥姥,他有什麼錯呢?他生在那樣的家庭,也不是他自己能選擇的。

晚上,顧安回來,清音跟他說林耀的事,他麵上淡淡的,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我知道,洪江平時沒少教育他。”

因為有洪江這個絕對的杏花胡同第一勇的武力值在前麵,他再調皮他也怕洪江叔叔,林素芬真是操心操得頭發都白了,也幸好效果不錯。

“對了,聽說洪江的麵館生意不錯,怎麼他還不開分館呢?趁熱打鐵趕緊占領市場唄。”

顧安笑笑,“他誌不在此,反正錢夠花就行。”

“那他誌向在哪兒?”

顧安看著天花板,半天才說:“即使要開,也要好好選位置。”

每一個字清音都明白,可連在一起,怎麼就雲裡霧裡的呢?莫非,洪江的小麵館隻是幌子,其實他是用麵館收集情報?這倒有可能,上輩子很多新聞報道裡也提到過,軍區或者軍工廠,甚至軍區小學門口的小賣部、小麵館,開了二十年的老鋪子,結果最後被查出居然是間門諜開的,你說氣不氣人?

既然都要有這麼一遭,那為什麼不讓自己人提前布局?

尤其這兩年很多軍產和大型國營資產都在對外招租,這說不定是顧安他們招兵買馬的好時機,“你讓徐文宇幫忙問問唄,有好的位置,也租一兩個,守株待兔的故事懂吧?”

顧安笑哈哈的,“清音同誌真不愧是清音同誌。”

“不過他最近不太願意出門,聽說是被家裡相親給逼的,天天躲在醫院和宿舍。”

清音想起吃龍蝦那晚聊起來的,徐文宇確實年紀不小,十好幾了,跟顧安差不多,結果現在還沒對象,他媽天天電話打到部隊裡去,讓組織上給安排,說他們在家給他相的他不滿意雲雲。

“他還說讓你幫忙給他找對象呢。”

清音攤手:“先說明啊,我身邊可沒未婚女青年了,熟悉的都結婚了,沒結婚的小年輕又不太熟悉,不好給人瞎介紹的。”

以前還有個白雪梅,但前兩年白雪梅也跟姚公安結婚了,娃娃都會走路了,她是真沒“資源”了。

“那你那個學姐呢,就是當初一起在區醫院實習那個,以前還一起玩過,徐文宇有一次無意間門說起,好像對她印象還不錯。”

“毛曉萍?”

“嗯對,是這個名字。”

“你問晚了,人家早結婚好幾年了,她結婚那年因為不想大辦,就沒擺酒席,我也隻見過一次她丈夫,這兩年她去京市培訓,挺長時間門沒回來了。”

顧安“哦”一聲,替好友略感遺憾,但好在徐文宇也就是提了那麼一嘴,又不是情根深種,不行那就算了。

***

這個暑假,魚魚依然是撒野式瘋玩,每天毛錢的零花,加上穗穗的五毛,卓然的五毛,個人湊成個每天手裡掌握一塊巨款的鐵角,不是去打籃球乒乓球就是玩溜溜鞋,曬得跟個小黑煤球似的。

至於十六號院的海花和小菊,她們已經是大姑娘了,不愛瘋玩,反倒喜歡看小說和電影,聊的也是時尚娛樂或者少男少女小心思,跟這個隻會吃的小屁孩開始有代溝了。

而鋼廠家屬院的劉紅旗王鐵柱等人,那都快高中畢業,已經是大人了,更不愛跟她們混了。

唯一的例外是陳童,他屬於已經上高中但實際年齡還在初中,“不大不小”那一掛,魚魚“童童哥哥”一叫,他就帶他們玩去了。

清音:“……”自家閨女真的很會找夥伴。

在這個暑假裡,清音和顧安考慮到以後聯係方便,給家裡安裝了一步奶油色的電話機。顧媽媽可寶貝著呢,電話機放在沙發旁的小櫃子頂上不算,下麵還得鋪墊一張白色蕾絲方巾,電話機上還織了一塊紅色外圈、黃色內圈的毛線“蓋子”,每天都要仔細的擦兩遍,生怕落了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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