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回跟在他身後,依樣作禮,然後忍不住探頭瞅了一樣:“邱長老,您這是打算……下山開個印章鋪子?要不,等我回了山門也支援您一塊?”
袁回爺爺袁滄浪在宗內位高權重,他六七歲開始長在玄門,自幼就是扒拉著小短腿跟在一幫長老長袍後麵跑,也是沒大沒小地嘴賤慣了。
這會沒收住,就挨了身前師兄轉回來,溫柔疏淡的一記眼刀。
袁回:“……”
方臉立刻乖了,閉緊了嘴巴低回頭去。
好在邱明生不愛和他計較,皺著老臉:“秋白啊,天機閣聖女的事情如何了?”
“弟子幾人隨雪閣主一路追查,未能尋得聖女下落。雪閣主似有所察,但並未告知,隻讓弟子等人先行歸宗。”
“那就是天機閣內務,不用我們插手了,”邱明生又歎了口氣,哀怨地一掃麵前這堆疊的印章,“你的任務算是解決了,你說我這個……天衍印找不著,回去以後我怎麼跟掌門師兄交待呢啊?”
晏秋白溫和答聲:“天衍印丟失並非長老之過,您如實回稟,掌門當能明曉。”
“話雖是如此,但我總覺著,這天衍印它不應該丟啊,天衍宗跑出去的都是些觸不到宗門核心的邊緣弟子,難不成還能……”
“我說你這個糟老頭話怎麼那麼多?秋白都給你搭台階了,你怎麼就不知道下驢呢!”
一個清脆又跋扈的女聲忽地從隔壁桌案下麵鑽出來。
袁回被這個聲音嚇得頭皮一麻,差點跳到晏秋白身後。
“蘭蘭蘭蘭……長老!!”
“咦,小袁回也,嗝——”坐起身的另一位帶隊長老蘭青蝶打了個長長的酒嗝,“也在啊!來來來,讓我看看,你這兩年曆練可是長進些了?”
說著,女長老笑眯眯招了招手。
“師兄救我!!”
袁回話頭開的時候還在晏秋白身後,話聲落時,人已經被“薅”到隔壁桌案旁邊了。
“沒大沒小的,有本長老在,喊什麼師兄?”
“師——兄……”
袁回的方臉被拉近了,蘭青蝶醉眼迷離地眯著看了會兒,然後嘿嘿一笑,手下就狠下了大力氣,差點把袁回的方臉都搓圓了,她還一邊搓一邊打著酒嗝念叨——
“這境界是漲了一點點,但約等於沒有啊……你這小子,白生那麼好的根骨天賦,一點都不知道勤修苦練,要我說就是你爺爺太慣著你了……不過一年不見,你這臉是更方了,掌門當初給你取這名是真沒取錯啊?”
“師……兄……救……命……”
袁回已經被搓得快沒氣了。
晏秋白無奈,朝蘭青蝶作禮:“蘭長老,師弟失禮無狀,還請您饒過。”
“嗯?”
蘭青蝶停了手,輕眯起眼,酒氣如劍便落向俯身行禮的青年弟子。
然而劍氣臨身,卻自動一分為二,從青年公子身體兩側薄劃過去。
隻掀起了兩根青色發帶,淩冽翻揚。
“切,”蘭青蝶眼神一動,鬆開袁回,“沒意思。”
她抱著酒壺又躺回去。
很快,桌案底下就打起呼來。
袁回揉著被搓得通紅的臉皮,嘟嘟囔囔但不敢出聲地溜回去。
邱明生尷尬地從旁邊收回目光,權當這“玄門之恥”不存在:“咳,那個,秋白啊,你應該也聽到金敕玉令了吧?”
“是。”
“掌門發來劍訊說了,這次破例開山收徒,也是為了接納一些流散到凡界各處的天衍宗弟子,免生禍端。這場玄門天考就由你親自主理,我們也放心些。”
“弟子遵命。”晏秋白略有意外,但仍是平心靜氣地接了劍訊。
“那你要是沒其他事情,就先行回宗吧,免得耽擱了天考主持。”
晏秋白默然片刻,應聲離開。
袁回本來想說什麼,也被他一個眼神摁住了,灰頭土臉地跟著他快步轉身出了天衍宗的這處分殿。
等到門外好一段距離,確定兩位長老不特意放出神識應當是聽不見了,袁回這才開口:“師兄,你不是也想知道那天夜裡妖皇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嗎?怎麼不開口問問?”
“問誰。”
“當然是邱長老啊,長老堂裡可再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樣好說話的了,過了這村沒這店啊!”
“邱長老為人寬厚,並非不明是非,”晏秋白沉眸,“妖皇所言,無論真假,既然門內已下了‘緘口令’,任何一位長老都不可能提及。”
袁回撇了撇嘴:“幽冥之主都快成傳說了,上萬年前的事情,他們還不肯說個明白。妖皇如果說的是真的,長老們難道就一點都不心虛——”
“師弟。”
晏秋白輕聲喝止。
袁回住了嘴,但看眼神顯然是不服氣的。
晏秋白:“你須知,這件事若真翻出來,且不論是否要曆數宗門仙逝長輩們的過錯,它遠非上到我玄門就可止住。”
“啊?那還能上到哪——”
袁回的話停得突兀。
要剿滅那界至惡的魔,可不是小小一個凡界能決定的,當年滅魔大旗之下,為首自然是仙界幾位仙帝。
袁回僵了兩息,仰脖,表情詭異地看了眼清朗的天空。
“……不是……吧。”
袁回還想感慨什麼,但又不敢說話,對著這青天白日語塞半晌,一低頭,才發現師兄已經快沒影了。
他慌忙禦劍往前追:“哎師兄你等等我啊!”
直到跟前,袁回刹停了劍,這才發現他家師兄正望著天衍宗內某個角落出神。
袁回好奇地跟望過去,隻看見了一棵隨處可見的青綠色大樹,和樹杈下一隻更普通的,空空蕩蕩的秋千。
“師兄?你看什麼?秋千,這你都沒見過啊?”
“……”
晏秋白垂了眸。
半晌,他輕笑歎了聲,卻無故發澀:“是。我再沒見過了。”
“……?”
——
遠在凡界的另一頭。
青綠色的大樹下,樹蔭裡正藏著兩道身影。
時琉坐在一塊圓石上,望著山前那一片空穀,此時密密麻麻的,全是望不儘的人頭。
嗯,活的。
“玄門天考,果然人間盛事,好生熱鬨。”小姑娘輕聲念叨。“就是這麼多人,競爭應該很大吧。”
樹前。
靠樹站著的酆業懶洋洋睜開了一隻眼,睥睨地在山穀間人海裡一瞥,他就嘲弄闔回去:“他們的仙緣天賦摞起來,未必及你十分之一。”
“?”
小石榴扭頭:“可是這裡麵看著有很多是已經入了地境的,甚至還有天境修者呢。”
“那又如何。”
這次魔索性連眼皮也不睜了。
時琉抿了抿嘴角,藏起心悅:“好吧。”
又看了一遍,坐在青石上的少女表情忽地有點肅穆,她坐直身,從最底下看得最清楚的地方開始掃起,等看過一圈,終於確定了某件事情。
然後少女向後仰倒下去,有些為難地倒著去看靠在樹前的酆業。
“出事了。”
“?”
魔睜開眼,懶懶睨著她。
時琉:“我們好像沒有看玄門天考的年紀要求?”
“我看了,”酆業說,“凡人,二十以下,修者,百以下。”
時琉抿嘴:“主人你…多少歲?”
“……”
酆業似笑非笑落了眸:“你想說什麼。”
“你的年齡,”時琉有些小心,“百後麵,至少要再加兩個零吧。”
酆業索性蹲下身來,單手就扣住了妄圖起身逃跑的小石榴。
仍叫她保持著這個倒著看他的姿勢。
“操什麼心,”酆業低嗤,“誰告訴你我現在是原身了。”
“唔?”時琉好奇打量他。
少女那雙瞳子澄淨也清澈得過分。
清晰地倒著他的影兒。
酆業沒忍住,單手給她眼睛扣上了,“不準看了。”
時琉也不掙紮,隨他捂著,隻是眼睫毛好奇地眨過他掌心:“那你這具身體有多大?”
酆業略作思索:“按開始使用的時間來說……”
“嗯?”
“一歲不到吧。”
時琉:“……”
時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