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要塞, 沃克蘭姆
接到邀請正在與卡爾洛西巡視機密研究所的林陌,說著話時,低頭瞟了眼通訊終端, 然後腳下就一慢。
片刻後徹底停了下來。
高大的半機械人統領注意到這一點, 也跟著停下來。
一向注重風度的人很少半路打斷彆人的話,特彆是卡爾洛西還作為他名義上的上峰,習慣麵麵俱到的林陌基本不會犯這樣的錯, 顯然這會兒他接收到的訊息十分重要。
黑發黑眼的男人將視線死死盯在虛擬屏上,隨著閱讀的深入臉上也慢慢變化,最終出落一個古怪的表情。
“卡爾洛西大人, ”他抬起頭,冷靜地說道,“有一些消息需要轉告給你。”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還有一個不好不壞。”
這當然不是在說打啞謎的俏皮話, 而是就林陌自己的分類來說, 需要專門將三者分開以供強調。
半機械人統領點了點頭:“請說。”
“好消息是,‘蕾拉’大人已經成功回到緋紅星域,目前正在源星西海城。”
林陌說道:“不好不壞的消息是她現在無法回返邊境,據說有一些比較麻煩的遺留問題要先處理一下。”
源星肯定不會扣住阿黛爾不放,白獅之主必須在邊境才能給緋紅星域收獲最大的利益,就算源星對於邊境有圖謀, 都不會直接將算計落到阿黛爾頭上;如果說非要她留下一段時間, 大概是她身上確實有些麻煩,源星要確定她絕對安全之後,再讓她回返。
就這點來說,他們沒什麼好擔心, 就算中央星域那邊傳來的新聞再離譜,他們對於阿黛爾也有絕對的自信。
誰都有背離叛變的可能,隻有承載著克羅恩家族榮耀與十億半機械人軍團的白獅之主不會。
所以林陌將之分類到“不好不壞”,倒也不算差錯。
卡爾洛西聽完,見他講完停頓了片刻,而且直接講第三個信息沒有先講壞消息,敏銳地覺得其中一定有情況,隨口搭了一句:“壞的呢?”
林陌深呼吸,似乎想要調整表情,但還是控製不住露出奇怪之色:“我剛接到中央政務院和官員後勤署給我下發的通知。政務院卸了我經理大臣的職位,把我的編製從中央挪到了安全部,至少連降三級;後勤署說接到上級指令,要扣我三年補貼。”
他乾了什麼要這樣對待他?!
老實說,他雖然調到了白獅,但是執政官底下依然保留著他的職位,所以他其實拿的是雙薪。
真實的職位薪水由白獅這邊提供,而在中央那邊的掛職也給他不少補貼,雖然沒有與在職時一樣多,好歹作為補償也很合理。
他來白獅這麼多年沒動過他的職位跟補貼,忽然之間玩這麼一手,還是現在這種敏感時刻,比起生氣,他更納悶的是原因。
林陌跟卡爾洛西對視一眼,有種窒息般的感覺:“挪我不會是給哪位重要人物騰位置吧?但扣錢怎麼回事?”
他隻能往中央的局勢去想,如果白獅的事被捅出來的話,執政官跟中央議會都會有大反應,不會不痛不癢地往他這捅一刀。
卡爾洛西思索道:“更像一種懲罰。”
林陌拿起終端操作了片刻,麵無表情抬起頭:“邊航把我拉黑了。”
總理大臣邊航,政務院二把手,執政官的頭號心腹,名義上林陌職務在他之下,但是他很多工作是直接對執政官負責的,兩人素來關係不差,但這麼一個算是朋友的同僚,悶聲不響把他拉黑了?
這算是個什麼事!
“一定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林陌尋思道,“這麼巧,不讓我聯想到‘蕾拉’大人都說不過去。”
那現在的問題是,阿黛爾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於執政官懲罰到他頭上來!
必須的——必須是執政官乾的——他不發話,沒人能動林陌的職位跟工資!
沒有消息來源,卡爾洛西一時也沒摸清楚關聯,但毋庸置疑,這消息壞透了。
……
阿黛爾的心情不太美妙。
即使成功逃離中央總督這件事都沒有叫她的情緒高漲一點——其實見到執政官的第一眼,她就又被拖入精神點了。
因為之前某條鎖鏈意外解開的緣故,她已經恢複了一部分精神力,但還是不能進入識海,無法窺到自己的內核,她的識海外層仍然包裹著橫索囚牢般的灰霧,梅樂絲的封禁顯然沒打算這麼快就將她放開。
或者說,解鎖條件不滿足的前提下,它就是不想要她恢複全部的實力。
這也罷了,即便“智芯環”還綁著,精神力滲透出來不容易,她能動用的力量始終有限,但比起早先廢物狀態的那時候,總要好上很多……混蛋啊!
哪有那麼容易滿足!
鎖著她算個什麼事——梅樂絲憑什麼封住她能力?
她還是想爆粗口。
這一回的精神點也有異樣之處,混沌蒙昧的灰霧稍微稀薄點,就像是被某雙手扯碎過所以很難再度凝聚回來,但是虛空中摻雜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囈語,五感無法辨析,認知無法囊括,不動用精神力時還能勉強站住,拿新到手的精神力去試探一下差點沒把她給逼瘋。
絕對是高層級的汙染——對人類來說,一切超越認知、會影響到身體與意識的能量都是汙染。
阿黛爾都接觸過無命了,連無命的能力都能模擬複製了,還被這能量逼成這樣,所以她覺得之前“似乎被某個存在看了一眼”的設想,沒準是真的。
那個存在大概率還是梅樂絲!
畢竟阿黛爾作為高維生物的坐標,如果是那個存在,穿越宇宙維度低頭看一眼她是很正常的事。
……正常嗎?
這是她的腦子啊!!
殘留著她都無法觸碰的能量算個什麼事!
類似於電流的聲音窸窸窣窣一直在響,充斥了她全部的思維,在恐怖無法辨認的囈語之間,她要聽清楚呢喃實在困難。
她隱約覺得那聲線確實說了執政官的名字——但又不是很確定。
她固執地沉浸在灰霧間想聽清楚,想搞明白,然後在超過限度之前被精神點給踢了出來,回過神的時候,她還忿忿不平。
為什麼不給解鎖的?
執政官肯定也是梅樂絲選擇的目標人物。
否則當時在碰到“猩紅之種”的時候,就不會出現反應。
“猩紅之種”本來就是執政官精神天賦的部分,而能將精神力產物分割開且橫跨兩個星域這種事,絕無僅有,所以當時判定機製感應到“猩紅之種”時,以為是執政官本人前來,結果把她拉進去了才發現判定出了錯……
但是,總不至於之前把獎勵給了,現在就不用給了。
補償總要有的吧!!
畢竟流程沒走對,你堂堂高維生物“利非坦”,堪稱宇宙之主都不為過,搞的機製竟然還會出差錯,不給補償絕對說不過去!
梅樂絲不理她。
腦袋裡封著的禁製也沒有減少哪怕一點。
阿黛爾的心情當然不可能好了。
而且她實在想不通梅樂絲這到底是在做什麼。
這些目標人物,如果非要說他們的相似點,大概都是一些身份尊貴、地位崇高、擁有極大能量的人,彆的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了,但梅樂絲關注他們做什麼?
它這跟一個一個做記號似的。
沒得到補償的阿黛爾很不開心,所以看向執政官的眼神也甚是低鬱。
更大的麻煩是——她沒法歸還“猩紅之種”了。
……
“貪婪之門”開在議會廳是執政官本人都沒有預料到的事。
誰能想到進門後坐標沒了,無法落在設定好的地點,隻能追溯源頭把罪魁禍首丟到他所在之地。
陡然掉下的阿黛爾,如同一石激起萬層浪。
在場之人對於她的外貌都不陌生。
緋紅星域的議會層多達萬人,但核心的最高議會也就在場這麼多,除了堅白之外、每個人都是知曉蕾拉已死、白獅由她妹妹繼承這個秘密的——甚至個彆人還曾或正在打邊境的主意——但沒人會想過,如此猝不及防得會見到這個繼承了蕾拉之名的人。
她長得跟蕾拉一模一樣。
當她以那種狼狽的麵貌摔出來,又陷身於這陌生肅正的場合時,竟沒有絲毫驚慌。
那種從容不迫、自然隨意的氣度叫人側目,恍惚甚至會叫人覺得蕾拉複生,亦或是她根本從未死去,隻是相對於蕾拉黑洞般的危險與肆意,她的氣質似乎要更緩和一些。
這個女人在麵對執政官時,不僅看不出半點戰戰兢兢,還隱約有些理直氣壯:“你也知道……總會發生點意外。”
執政官麵無表情地重複:“所以‘猩紅之種’呢?”
“不知道。”阿黛爾說道,“我以為解釋權在你?”
話語絲毫沒有心虛之意。
“猩紅之種”本就是他天賦能力的附屬物,他都不知道,他怎麼還會奢望彆人知道?
兩個人對視,氣氛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凝滯。
在場哪一個不是大佬級彆的人物,都覺得這地方難以再駐足,恨不得掉頭走人。
就像阿黛爾對於中央總督絲毫生不出任何敬畏之心,她現在看向執政官,也是同樣的態度。
她已經不是當年羅塔星上,那個在姐姐離世的事實麵前、隻能悲傷哭泣的少女了。
不得不說,在經曆過無命與梅樂絲星之後,她的心態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轉變,人類世界的很多事物對她來說都顯得過分渺小。
麵前的男人,或許是因為初見第一麵就是無比殘酷的場景,一度難以從她噩夢中消失。
那近乎炫目的姿容與記憶相比,似乎也沒有什麼改動,這幾年過去,她麵目全非,歲月卻很難在這樣的人身上留下痕跡,這就叫她產生微妙的不虞。
阿黛爾挪開視線,想要改變一下坐姿,動了動才注意到身上還披著溫納爵士的黑外衣。
這會兒還真沒有太強烈的虛弱感,即便隻有三分之一左右的融合度,這種同步已經足夠她行動自如了。
她撕下外衣隨手丟到一邊,身上隻剩下一件單薄的白袍子——那種實驗室的被研究人員常用的著裝。
“蕾拉·克羅恩。”執政官一字一頓地說。
語聲平靜沒什麼起伏,但此時此刻拿這個名字強調,毋庸置疑是種警告。
阿黛爾本來想站起來,聽到聲音,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她看向執政官,就像她不知道怎麼麵對源星這些人,他們大概也不知道如何來應對她,她是頂著姐姐的名號,這些人也必須將她視為蕾拉,但他們又不可能全然拿對待蕾拉的待遇給予她。
蕾拉是他們的戰友,是可靠的同盟,是堅實的同行者,可她不是——他們對她,沒有足夠的善意。
執政官的態度或許要好一些,因為他們的利益沒有多少衝突,彼此前進的方向還可以說一致,但這不代表她在毀掉人家的重要精神產物之後,還能得到好臉色。
阿黛爾抬抬頭示意了一下脖子上銀色的結環,事實上不必刻意強調,由於她的穿著過分簡單的緣故,她的手腳上圈著的同色的禁錮裝置都分外顯眼。
“‘智芯環’,”她說道,“中央星域的黑科技,它禁錮了我的精神力,我現在不能進自己的識海。”
“我不太確定‘猩紅之種’是什麼情況,它應該確實在這裡,但是我不能說清楚為什麼它無法自行剝離。”她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她身上幾乎沒有當年羅塔星所見的少女的影子,除了那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易碎感仍殘留之外——但這大約也隻是她現在形容憔悴所導致——她現在確實像極了蕾拉,就連那種捉摸不透的神秘感都相差無二。
但蕾拉的沉鬱就像湧動著未知危險的深海,那種強大與威脅性都是外泄的、會刺痛人的、叫人不敢直視的,而她則更為從容且內斂。
邊航在不遠處默默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