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殺死她, 除了她自己。
柯冬的回答其實並沒有出脫阿黛爾意料。
她追求這個答案已久，在還未讓內心蠢動的執念塵埃落定之前，她已經在心中將其預演過無數次。
或者說，在當初從主腦那裡得到“自殺”的判斷之後, 她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
柯冬的答案並不能改變什麼。
所以得到如此結果, 她也沒有任何憤怒抑或是痛苦的情緒。
比起終於印證某種猜測, 她更在乎這個答案本身所指向的結果——她從不會懷疑蕾拉的任何行為，卻會害怕若是對方對她有所期待的話, 而她達不到預期。
因為無條件信任著自己的姐姐, 相信“蕾拉無所不能”, 知道“蕾拉不會作無謂的犧牲”, 理解“如果她要做一件對自己不利的事, 就必然有其存在的必要”，她甚至還會有些惶恐，懷疑自己能做到蕾拉想要她做的事嗎？
沒有人使絆子，全速前進的青鳥部隊很快抵達邊境。
阿黛爾在裡耶利安這段防線上停留了幾日。
被稱為“晨星升起之地”的所在，在白獅領地的最外圍，但從這裡轉道去兩境戰場更方便, 而非處於中心地帶的晨星要塞——她沒有工夫前往沃克蘭姆, 在這裡參加完緊急會議之後, 等她的護衛隊完成交接, 她馬上就要趕往戰場。
“暴君”消失的時間有些久了, 異族的動向對白獅越來越不利，她需要為軍團取得足夠的震懾。
對於異族來說，滿編的軍隊還抵不上“暴君”出現一秒來得有威懾力。
白獅軍團的核心層已經等候在這段防線的核心星球眾明塔，阿黛爾穿戴齊整，打起精神準備接見下屬。
她的狀態還算不錯。
執政官放棄收回“猩紅之種”後, 這玩意兒就徹底留在了她的識海裡，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態，究竟被內核吸收了還是說在識海裡紮根發芽……但無論如何，都不會對她不利才是。
否則蕾拉又或是梅樂絲，這樣霸道專斷的存在決不會予以放任。
想想無命，當初這家夥在她識海當囚犯的時候，可沒見什麼好待遇。
而且解鎖完成，融合度上升，檢查結果顯示，她的細胞分裂老化速度在下降，內臟排異的頻率削弱，還不是藥物壓製下的脆弱的平衡，而是她的整體生命活性都有所增強。
即便將來她的精神得到了徹底的解放，現在的機體承載力度也要比過去強得多，也就意味著，她對於白獅軍團的精神力與基因鎖承載，要更加遊刃有餘。
最重要的是，能夠偷渡出“智芯環”的精神力又多了一些，至少短期內撐個場麵不成問題，否則她也不會選擇直接跟異族杠。
柯冬看完最新的生命信息圖示之後都快瘋了，這種完全不講道題的突破簡直戳中她的命脈，死纏爛打地非要參與治療組。
被毫不猶豫拒絕後還不死心，反而更為熱情高漲，就跟驢子前麵吊了個胡蘿卜一樣，不達目的不罷休，為此底線一降再降。
白獅的會議從來不像源星議會一樣磨嘰。
大多數時候，遞交上來的議題都已經有解決方案，可以就通過，不可以現場分配調整，偌大的軍團內部從來都是一言堂，無論是卡爾洛西還是阿黛爾，隻要有一個人發表意見，另一個都會予以認可。
搞定了明麵上的事務之後，輪到的才是機密小會。
跟執政官之間的拉扯終於能夠坦白，卡爾洛西都要先震驚了一回。
然後把柯冬擺出來，他又給震驚了一回。
聽說她這麼輕易就將中央星域的柯冬搞到手的時候，已經有些訝異，不過接觸柯冬是通過黑薔薇家主，白獅這邊也過了幾道手，因此卡爾洛西倒也不是過分吃驚。
可是聽聞她甚至未付出什麼代價，就說服柯冬參與熒星礦的開發事宜——這就有些懷疑人生了。
柯冬本身在生命科學領域有突出成就，但也不止這個領域是權威，她在很多方麵都極其天才，而且背後還站著柯氏能源這個巨頭，無論是將柯氏原本的研究課題放給白獅，還是說又在白獅這裡獲得了新的研究成果，對於他們來說都是極其有利的局麵。
阿黛爾看卡爾洛西的反應，對於柯冬是不陌生，至少明白她的難纏程度，他並沒有掩飾自己對於柯冬的了解，就像他一慣以來的態度一樣，對阿黛爾極儘坦誠。
所以很多秘密隻是他沒有主動訴說，而非刻意隱瞞；她有預感，如果她拿蕾拉的死亡再度問詢他，他肯定也會將自己所知完全告知，但她仔細想想，卻覺得自己沒必要把話說得太明白。
因為蕾拉想要隱瞞她這件事。
她的姐姐向她呈現了自己的死亡，將自己的精神結晶當做遺物贈送給她，她的姐姐要她接掌白獅軍團，要她成為維係十億半機械人基因鎖的鑰匙——無論如何，在人類生理的角度，她已經身死，這就是無法更改的事實——阿黛爾所要做的，就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非窮究極致蕾拉不想讓她知道的一切。
沒有任何阻礙地重新接掌白獅，她很快趕往前線。
梅樂絲星毀滅的後遺症依然存在，暗物質的代謝物很難被清理乾淨，即便是光輝聯盟也隻能限製其擴散，隨著時間推移，估計那些代謝物最後也不會徹底消失，而是會與這個維度的宇宙形成新的相處方式。
但那之前，代謝物的特性足夠叫光輝聯盟焦頭爛額了，所以作為報複與怒火傾瀉的對象，發狂的光輝聯盟很有給白獅一點顏色瞧瞧的意思。
隻不過，被牽絆住主要精力的光輝聯盟，給白獅造成的威脅暫時也有限，再加上無命的缺席，萬族議會在光輝聯盟的勢力群龍無首，皆保持圍觀之勢，這威脅就又削弱了幾分，即使阿黛爾一度下落不明，對白獅也沒有多大影響。
阿黛爾的戰場嗅覺與敏感度已經鍛煉出來了，她很快判斷出目前的僵持之下哪邊會是突破口。
就準備來波大的，找找存在感。
部下氣勢高漲，龐大的戰爭機械飛快運轉，很有山雨欲來的緊迫感——相對於濃鬱的戰爭“找場子”氣氛，阿諾德的崩潰就很不為人知了，他實在看不慣亦步亦趨跟在阿黛爾身後的紅發青年。
“有必要嗎？真的有必要嗎？”青鳥的現任主管向阿黛爾抗議，“帶上他？憑什麼？！”
倒也不是對尤利安曾為凱撒統帥的身份耿耿於懷，主要他對阿黛爾的愛慕之心昭然若示，而阿諾德對此很不滿。
極有看緊自家地裡的白菜避免被豬拱的緊張。
阿諾德可以無視一切緋聞，他覺得其真實性都有限，卻無法忍受眼皮子底下的圖謀不軌。
身份當然不是問題，卡爾洛西都接納了他，自然代表他可以信任，阿黛爾說道：“我想順路找個契機，幫他升階。”
這個“順路”就很有靈性了。
連尤利安本人都吃了一驚。
那雙青熒的眼睛掃過她身上的銀環，很有幾分疑慮。
在異族戰場這種危險之境找天賦進階的契機，得虧了她有膽！
她乾出來的事總是叫人懷疑她是不是真的還被智芯環限製著！
但換種角度，主帥如此有自信，也同樣鼓舞了全軍的鬥誌。
畢竟這可是白獅之主——承接了“暴君”之名的人啊！
……
邊境重燃的輝煌並沒有在兩大星域有太大存在感，畢竟白獅的戰場從來都隻講自己的榮耀，而不求他者的認可。
擺在源星與多尼恩塔麵前的，首先就是聯軍的進度。
軍隊開撥，沿著死亡大裂穀兩邊，如散網一般張開搜索線。
在“暴虐者”事件與核心主星受襲事件之後，彼此基本認可這塊裂穀已成了深藍星域的後花園，但關於白獅所說的“無命插一腳，後花園也成了死花園”的論斷，抱有絕對的質疑，因此在進軍深藍星域前，必須嘗試清掃死亡裂穀，以免後顧之憂。
兩域的科技還達不到自由出入這地帶的程度，不過主腦“月神”的存在，又叫損失限製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密密麻麻的無人艦如同網結一般散布開，兩域各自出了一半，主腦的實時操控讓機械的損耗不至於太離譜，相應拍攝的照片不停轉達到兩邊的指揮艦上——由於信息共享，主腦的情報也同樣提供給緋紅星域這邊。
於是人們可以看到，恐怖的星蝕現象扭曲時空，無人艦自殺式的拍攝方式讓裂穀內的真實顯現在外。
當巨大猙獰的戰艦都成為廢墟、殘渣之後，那些神乎其技的隱形技術也隨之而失效，大量的殘骸漂浮在這個生命禁區，人類文明的痕跡與死亡的星辰、扭曲的宇宙，一同結合成極為荒誕可怖的畫麵。
若是還原殘骸，可以輕而易舉地推算出其可怕的體量，可以想象深藍星域確實在死亡裂穀——緋紅與中央交界的地帶作出了龐大的布置——但現在一切都是死寂的。
唯有死寂。
預想之中的戰爭原來早就已經悄然消弭，震驚不足以概括人心，隻能說，命運的戲劇性更叫人毛骨悚然。
想想，深藍的戰艦悄無聲息地潛伏在這個地帶，預謀大動作已久，但現下居然悄無聲息毀於一旦……
令人心悸的是，明明就是臥榻之側發生的事，卻至始至終都不為兩域所知，這背後的意義就叫人輾轉反側了。
倘若沒有“無命”，倘若主腦沒有發現那個異態星雲的問題，一路追逐，以至於它偶然間撞上那艘“暴虐者”，倘若“無命”不是一種完全無法解釋的汙染生命體……
現在又會是什麼模樣？
張開獠牙預備著捕獵的凶獸完全想不到，自己也被列入了對方的食譜！
更想不到，這些極具威脅的龐然大物就那麼意外不攻自破！
總理大臣反複閱覽了這些圖示，他感到渾身不適，但並沒有強烈的想要交流的意向。
他揉揉自己的太陽穴。
已經意識到他們或許一開始就存在失誤了。
——不能讓白獅置身局外。
就算被深藍搶占先機也比現在的局麵來得要好，那至少是人類認知範圍內的場麵，但現在，一切都有奔向未知領域的趨勢。
大概正如白獅所說，什麼事牽扯到“無命”，就會變得很糟糕。
而應對這樣的麻煩，又有誰比白獅更有經驗？
最高議會還是過分保守了。
邊航並不是說要強留白獅之主，哪怕是執政官本人，都沒有可以留下她的理由，但是白獅軍團上下，總能分點合適的人出來，哪怕是並非參戰，隻做督軍，提供參考經驗與一定的判斷依據，都對眼前的局麵會有很大益處。
他們對深藍本來就陌生，現在陌生的所在上又摻雜了異態化，那就更離譜了。
但現在，白獅之主已經成功離開源星，執政官的“大度”讓白獅成功脫離了這個漩渦，再想讓白獅入局——哪怕隻是委派人員——被動的都是他們。
很快他就收斂了心神，擯棄那些紛雜的情緒，繼續將精力集中到未處理的事務上。
戰爭之事自有最高議會盤算，就此而言，即便是執政官與總理大臣，都暫為旁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