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說不出求褚長溪什麼。
眼中澀疼,滿臉都是淚。湮燼之無聲無息的哭,像孩子一樣哭。
他知道錯了。
他真的知道錯了。
他也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想要認錯,想要跟誰認錯,但是他見不到那人。
他見不到!
……
這一次雨中昏迷後,湮燼之終於敢在夢中見他。
夢中沒有刀劍,沒有染血的白骨,是蒼吾玄天樓玉階之上,粉白嫣紅,花擬雲嵐。
雪衣之人負手在花浪中,靜靜看他。
湮燼之知道這是夢,隻一眼就知道。
因為褚長溪再也不會這麼看著他了。
他心口酸澀的生疼,疼的眸中溫熱,天地萬物都在水霧中動蕩。
“你是什麼人?為何在此?”
褚長溪看著他,又像看的不是他。肩上落滿了紅花,氣息飄渺又遙遠,聲音也如高巔雪風,卻讓人思念如絞絲,勒緊湮燼之胸腔肺腑,幾乎喘不過氣。
褚長溪緩步從玉階往下走,湮燼之覺得周圍一切動蕩的越加厲害。
他用力不眨眼睛,淚水空洞洞順著臉頰流。
“我,我是……”
而褚長溪卻走過他身邊,越過他繼續走。湮燼之猛的轉身,盯緊那道身影,一寸也不敢移。
於是終於看見,褚長溪確實不是看他,也不是與他說話。在玉階下,桃花樹下,繽紛花下,還站著一個意氣風發,明亮又張揚的少年。
曾經的花卷如潮裡,雲端仙人從玉階而下,問那少年,“你是誰?”
是玄天樓日夜望了仙人一餘年,扮成少年模樣的湮燼之,激動中帶著幾分怯弱開口。
“我是你師弟,師尊遠遊之前曾囑咐我多與師兄請教劍法。”
褚長溪淡淡道,“是嗎?”
少年點頭。
褚長溪:“你叫什麼名字?”
“湮燼之。”
褚長溪說,“跟我來。”
少年驚喜問,“去哪裡?”
“樓上,你在樓下看了這麼久,不就是想要上去看看嗎?”
不。
不是。
他看的是心上人。
想看的也是心上人。
………
是夢。
是湮燼之第一次與褚長溪近距離說話的場景。
湮燼之伸手想要抓住那片白衣,但白衣從掌心穿過,他什麼也抓不住。
天空,雪峰,樓閣玉宇,沿道百花………眼前的一切都開始碎裂,碎成一片片,散落著消散。
湮燼之在一片虛無裡瘋狂地尋找,眼前終於再次成形。褚長溪手中劍刺中少年身後的樹乾上,花瓣簌簌而落。
這個時期的湮燼之,還是狂妄、不可一世的性子,他非要替師兄教訓那糾纏不清的妖界新君,“我要打的他不敢再來!”
湮燼之記得的,褚長溪說他打不過,便帶著他去遊曆人間躲開,兩人相伴而行,一走就是百年。
“長溪……”湮燼之在一旁看著畫麵再現,痛的弓下身體。
他從第一眼見褚長溪,就喜歡他了。
他想保護他,想守在他身邊,護他安好,護他白衣乾淨無塵。
百年中,次次擋在褚長溪身前,傷重時,褚長溪會說他,“是誰教你的,受傷了也不退,流血了也不退。”
會讓他不要那麼逞強。
會告訴他,“你還有我。”
……
一幕幕,一個又一個畫麵在湮燼之眼前重現,每一個都像刀深深刺入他心口。
也像一個又一個巴掌,狠狠扇在他臉上。
仿佛在嗬斥他,你看看啊,看看,這就是你誤會的褚長溪,是你能誤會的褚長溪?
湮燼之嘴裡發苦。
王宮都城,天色將將露白,青石街道上空蕩無人,褚長溪走著,身邊少年凝出一把傘撐在他頭頂。
“師兄,我們真的不等他們幾人了嗎?”
褚長溪說,“需走一趟王宮,人多不方便。”
少年歡喜的笑起來,“那師兄為何獨獨叫上我?”
褚長溪:“你有用。”
“有用?隻是因為我有用?”
雪衣仙人看似冰冷無情,“是。”
但入夜時,城中花燈流火,滿城河的燈盞飄在河中,一盞盞,像倒映的星子,天河傾倒。
不知是酒醉人,還是美色醉了人。少年湮燼之在人潮中膽大的扯住褚長溪一片衣袖,攥緊,被發現時,少年舉起酒囊,眉眼故作灑脫一笑,“醉了,怕認不得路。”
褚長溪反手牽住少年的手,“那跟緊我。”
“………”
……
“師兄,我喊你長溪可好?”
……
“長溪,我們成親好不好?”
………
湮燼之在最後的幻象裡跌跪在地,“長溪,我錯了,是我錯了……”
“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
……
猶如雪巔清冷寒風忽然吹過來,還帶著熟悉的沁冷的香。
湮燼之猛的抬頭,不管眼前是哪個記憶時空裡的褚長溪,急切的抓住他的手,死死的抓著。
“長溪……”
眼前人氤氳在一片水霧中,冷漠的眉目依舊,似真似幻。
“長溪,我錯了。”
他終於找到人認錯,終於可以向他認錯,但眼前水霧太重,湮燼之幾乎要看不清他的身影,隻能拚命地握緊手中那隻手,錯亂又乞求的重複,“我錯了……”
“你要怎麼懲罰我都可以,隻是求求你,彆離開我,我想見你,我想見你………”
………
湮燼之睜開眼的時候,已經被人安置在寢殿,天色未明,他靜靜睜著眼睛,一直到天色大亮。
石崎焦急的想要提醒他什麼,又不敢。
湮燼之低頭,翻開掌心,神色發怔地看著,在夢中也不知抓握多少次,多麼用力,卻始終什麼也抓不住,隻抓的自己掌心道道血痕留下。
“幫本尊更衣。”湮燼之看著看著,最終起身,對侍立在一旁的魔侍說。
石崎見尊上終於振作,不確定問道,“尊上要去哪裡?”
湮燼之站直,即便有繁重的黑袍遮掩,也能看出短短幾日就千瘡百孔,形銷骨立,他麵無表情,向殿外走。
“蒼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