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眼角抽搐。
這都什麼貨色哪?問責的時候還捎帶調情的?
可是很快, 陰蘿讓他見識了什麼叫狠貨色,她拍一拍手,腕鐲纏綿細響, 好似哪家不知情愁的少女, “老丈莫急, 我路過此地,也是有緣, 雷秋,給這些孩兒都發一些柿霜糖, 越苦的日子, 越要甜一甜嘴呢。”
晶瑩透亮的柿霜糖一上場, 就被頑童們哄搶一空。
“我的!我的!那是我的!不準搶!”
“你敢搶我的?我讓我哥打死你!!!”
“嗚嗚, 我的呢, 我還沒有呢!”
孩童們一邊往嘴裡塞, 往兜裡揣, 還有的連□□都不放過, 這樣群猴爭食的場景, 熱鬨得陰蘿都瞧了好幾眼, 笑容甜津津的,比霜糖還甜哩。老者卻是越看越不對勁兒, 總覺得哪裡泛出一絲陌生的、淩厲的違和感,這些富貴人家發放救濟時, 都會容忍這麼臟亂無序的嗎?
而且那霜糖看著就不多, 若是不規定來分, 怕是分不了幾個,但她們卻無人阻止,也笑著任憑孩兒爭搶, 還慫恿道,“快搶,就這麼多,搶不到就沒囉。”
很有煽風點火的意味。
但老者又看了看陰蘿,她嬌呶呶地拍掌,有一種近乎殘忍的、戲弄眾生的明媚天真,“哎呀!要被搶完啦!”
老者:“……”
這仆隨主人,很有一丘之貉的味道。
他不免帶了幾分蔑視。
直到。
“啪嗒——”
一條小金蛇從小虎的褲子裡跳出來。
好巧不巧,從蔣鬆庭的麵頰一彈而過,他眉眼煩躁,當即芒光寒寒撇回去。小虎嚇了一跳,慌忙撿起來往褲子裡放。
周圍卻變得安靜。
登真國誰人不知,最小的八王姬屬相蛇,連賞人的金餜子,都要宮局專人做製,而且是獨一份兒,她頗受寵信,母家又強橫,屬國之內,都無人敢仿照她的心頭好。試問一個地遠荒蠻的村子,祖墳也沒冒過青煙,出過什麼大官兒,怎麼會有中宮王姬賞賜的金蛇?
小虎嚇破膽了,也不敢喘息,求救般看向場中年紀最大的老者,“爺,爺爺……”
陰蘿拆出一根帕子,擦了擦蔣鬆庭的側臉,他本來還有些小鹿亂撞的,結果這人扯開帕子,當死人布一樣蓋住他的臉,嫌棄道,“什麼怪味兒,你不許抬頭蹭我喔!”
他:“……”
陰蘿支著軟甜白腮,仰看著老者。
她分明是處在下方,老者感覺自己生生矮了一截,像是跪在她麵前,生出難以言喻的壓力。
陰蘿慢悠悠地道。
“說起來,我來之前,還聽了一件很有意思的趣聞,據說呀,這裡本來有二十九個寨,可有一天,那個黑虎寨染了疫病,消失了,被一把火燒了,而蔣家村呢,也好巧不巧,突然就出現在這個山溝裡,突然呢,也病了呢,老丈你說巧不巧呢嘻嘻。”
老丈臉色大變,但不等他發難挾持陰蘿,就被陰蘿一把飛刀削去了半邊耳朵,又被左右近侍擒住雙肩。
孩童們更是亂成一團,想要突出重圍。
可他們哪裡知道那霜糖早就加了料,一個個軟綿綿倒在了地上。
“小虎,小虎,你彆嚇娘親!”
“喪儘天良,真是喪儘天良,我們都是老實百姓,你們怎麼能這樣對我兒?”
“嗚嗚嗚,是賊,我要報官!!!”
陰蘿拍掌嬌笑,“好好好,亂的好,好熱鬨,夏夏,你說的對,這樣作弄,真好玩兒!”
他們:?!!!
雷夏:?!!!
不是主子您教我放的料兒嗎?喔,懂了,原來主子是要我背黑鍋!看來我與主子的感情又大大進了一步!雷夏很感動,不僅背起了黑鍋,還扮起了黑臉,“主子,可是要我,一個不留?!”
陰蘿:!!!
好家夥!這麼快就破解了我的蘿蘿用語!
不錯,是個值得培養的。
在主仆嘴頭脅迫以及人身武力的震懾下,蔣家村眾人很快就招了。
他們原身是黑虎寨,做累了打家劫舍的強盜,就想做個老實本分的農家子,化作一支認祖歸宗的大族,潛入了蔣家村裡,可這事兒就跟鰥夫失了身似的,回頭也有諸多馬腳,這個把柄可不就給陰蘿捏住了。
陰蘿預備將他們都給煉了,哦,不是,是把他們都弄進敵國去,能活著完成任務回來的,她可以饒他們不死。
至於村子裡染了疫病的?
陰蘿可沒想親自給治。
上次她前腳剛治,失去了兩名經驗豐富的醫館,後腳這群人就包庇起了江雙穗,把陰蘿坑得從99級戰爭公主掉到了09級愚蠢公主。
陰蘿:?
都把我當冤種蘿卜頭是吧?
她哪裡有那麼大的菩薩心腸,去愛一愛這不聽話的眾生呢?隻要她想要,聽話的大把人在,犯不著要這些惡心的。
因而陰蘿隻是輕描淡寫,讓侍衛將江雙穗,還有被她坐了半個時辰的屁墊太子爺,都給扔進去做救治事宜。
她笑嘻嘻地說,“哪,你們一個郎有情,一個妾有意,想必是要同生共死做一對野鴛鴦的,我給你們七日,救得好他們,你們就免死罪,救不好麼,你們一塊兒上路吧,怎麼樣,對你們好吧?”
這簡直就是當代大國蛇蠍少女的真實寫照!
蔣鬆庭憋得雙頰通紅。
可當他想罵的時候,陰蘿又玩起他那根斷指,很是心愛的模樣,硬生生堵了他一喉嚨。
能怎麼辦呢?這小蛇蠍就沒有害怕、羞愧的情緒!
他看了一眼哭泣的江雙穗,心裡頭騰地升起一絲埋怨,若非她自作主張偷了那大馬大弓,他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到底是女子,還是個被殘暴少女傷過自尊心的,蔣鬆庭一肚子火氣發不出來,又見那些染病的男人眼冒綠光盯著她,他抿了抿雙唇,脫下了一件外衣給她。
“啊,這個好臟,被她踩過的……”
江雙穗皺起雙眉,不是很樂意披上沾染陰蘿鞋底灰塵的衣裳。
蔣鬆庭被她牽連得命都快沒了,本就是雪上加霜的境地,又下了一場刀子雨,為了跳出這絕望的困局,他思慮得心都要嘔血了,哪裡還能像之前一樣光風霽月包容她?
東陵皇太子當即冷冷一笑,“若不是你偷盜弓馬,我怎會被她輕賤到這般地步?還嫌臟?那你不要罷了。”
他為討生活,是做過乞兒不錯,可也沒陰蘿這樣的羞辱,眾目睽睽之下,切了他那六指不說,還那他當繡墩坐,簡直,簡直——!!!
東陵皇太子以儀度著優,年少的連臟話都匱乏,罵來罵去,翻來覆去,竟隻有一句。
“小蛇八蛋,遲早,遲早本太子要連本帶利討教回來!”
江雙穗水深火熱的日子猝不及防開始了。
她來此地之前,絕不會想到,自己還有給男人倒夜壺的經曆。
本來呢,江雙穗前幾日探路,接濟這村人,大家夥對她感激不已,當成菩薩一樣供奉著,可誰知道這菩薩竟然是泥塑的,還給他們招惹來一尊說充軍就充軍的煞星姑奶奶,險些就要玩九族消消樂,江雙穗被衣衫不整地扔進來,神女的光環碎得稀爛,他們就難免添上一些狎昵跟輕視的目光。
外頭的貴人氣可都沒有消!
他們的家人,他們的把柄,甚至於他們的性命,全在貴人的一念之間,可不得發了狠折騰這牽連他們的婢女?
什麼惡心的,肮臟的,都要江雙穗去乾,她僅僅半天就受不住了,發了火。
她可是八王姬府的,竟被如此對待,這些刁民真是豈有此理,枉費她一腔好心!
“屎屎尿尿都沒完沒了是吧,我是生來給你們當牛做馬的嗎?啊!!!”
男人們被疼痛折磨得本就沒多少人形,火氣同樣一觸即發,他們陰陽怪氣道,“沒什麼本事當什麼救世小仙女啊,不過是一個賣身為奴的丫鬟,還在我們麵前擺威風?”
“這貨色,當著我們的麵可清高了,說不定背地裡把男主人舔得光光亮亮的。”
“就是,仙女隻舔上位者,偶爾發發善心,裝一裝菩薩救世,咱們這些賤民,哪裡能得仙女的親手伺候呢?”
“你們,你們——!!!”
江雙穗氣得發抖,眼眶裡漫出了淚珠子,反而惹得男人們笑得更歡。
她孤身無援,朝著蔣鬆庭投過去懇求的目光,可惜後者同樣還惱恨著她,冰冷轉過臉,找到一處還算乾淨的角落窩著,閉眼休息。
情況一天比一天惡劣。
蔣家村感染的是恙蟲病,這種毒蟲寄生人鼠,汲取□□,導致皮膚奇癢無比,起先是急熱、紅斑、潰瘍,嚴重的抽搐昏迷,直到停止呼吸。
江雙穗本就不是醫女,勉強辨認出幾株草藥,連腳貓功夫都說不上,她被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煮了一些野外撿的藥草,差點沒把病人當場送走,若不是還有侍衛在外頭鎮著,恐怕她要被那家婆娘抄刀劈成個七八段。
江雙穗又苦又累,委屈得哭睡過去,這一夜她從角落裡醒來,鼻尖還縈繞著一絲熱熏熏的香,疲憊的她本想又合眼睡過去的,發覺周身滾燙。
她摸一摸汗津津的脖頸,蔓延大片紅斑疙瘩。
“啊——!!!”
少女嚇得尖叫起來,慌忙跑出堂屋。
“來人啊,來人,我,我被傳染了,救命,八王姬!我要見八王姬!我娘可是乳母,你們不能這樣對我!”炙熱的流焰滾了進來,舔舐她一角裙擺,江雙穗慌忙撲到水缸旁,竟然發現裡頭是空的,她被濃煙熏得直嗆,眼淚狂飆,急得團團轉,“救命,救命,走,走水了,快來人啊!!!”
下一刻堂屋衝出了人,患病的男人們抄著家夥什,一改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樣,他們驚怒不已。
“是你這個小娘皮裡應外合放的火?!”
江雙穗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危急關頭,她本能就要推乾淨關係,“不,不是我,我都不知道發生什麼……”
“嘁!這樣小鼠膽,諒她也不敢!依我看,還是她那個主子,瞧著貌美,氣量卻狹小,想要整死這小婢女,咱們可是白受牽連了。”
“唉喲,氣性真大呢,怪嚇唬人的,想要玩火,怎麼不找老子呢?”
男人們開著葷話,心照不宣地哄笑起來。
但很快他們笑不出來了,火勢極猛,轉眼就焦塌了外院。
”不好!老六,這,這是猛火油!”
“怎麼會?……是老大?!”
“老大,老大舍棄我了,真要我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