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見，不論莉迪亞與凱瑟琳的考核成績能否達標，布蘭度都想好了帶妹妹們前去劍橋年市。
於連不會傻傻地問，既然有此安排為什麼要他像念魔咒一樣督促兩個小姑娘學習。糾正兩人的學習態度是必須做的事。
區彆在於，成績達標的出行是玩樂，不及格的話應該會使用方案B。
方案B會是什麼？
於連確信“好心哥哥”布蘭度會讓妹妹們擁有深刻且不願重複一遍的年市之旅。
原諒他的壞心眼，很想見識一下方案B。
可惜，兩個學生沒給他機會，這次通過了所有考核。哪怕莉迪亞與凱瑟琳的成績擦線飄過，但也及格了。
布蘭度瞥了於連一眼，他將「想看熱鬨」寫在眼底。這人被沒教學折磨到掉發，但也多少有了些情緒。
“索雷爾先生，年市上有各類演出，您不必著急。”
於連被發現小心思，也沒遮遮掩掩。“請您放心，我將幻想與現實分得很清。”
想瞧熱鬨是一回事，卻不會故意讓凱瑟琳與莉迪亞不及格，也更希望她們能快些提升。
否則吃苦受累的還是家教，還要變出新招式去引導學生。
布蘭度：“我相信您，我的意思是此去劍橋鎮，您不妨放鬆一番，空閒時間該玩就玩。勞逸結合，有利於工作持續性展開。”
於連的二十二天劍橋鎮之行，不是完全放假。
好消息是不用教導莉迪亞與凱瑟琳。
每天卻仍需配合布蘭度練習拉丁文，以及回答筆記本上的問題。
不過，年市期間工作量減半，他每日工作時長隻有四小時。剩下都是自由活動時間，想去哪裡都行。
乍一空閒，腦子有點空。
哪怕在學生麵前把劍橋年市誇成是妙趣橫生的好地方，但他本身談不上有多少期待。
在法國家鄉，他一開始是為了生存，後來是為了追名逐利。對他而言，單純的休閒娛樂生活很陌生。
現在，居然有機會靜下心體會生活的樂趣，反而有點茫然。
一眾人心情不同。
共進午餐後，車馬隊伍從朗博恩出發了。
陰晴不定、忽晴忽雨是英格蘭天氣的常態，短短一天內天氣一變再變也很正常。
這次，六個小時的行程卻走得非常順暢。
暖陽微風一路相送，沒有車輪突然折斷，更沒有車頂遭遇動物突襲等意外。
黃昏時分，九人抵達了劍橋鎮。
明天劍橋鎮·斯圖爾橋年市正式開始。今天，整個小鎮已經熱鬨起來。
靠近小鎮時，在外圍區域就隨處可見大型帳篷營地。
有的豎起了門牌，寫明「XXX劇團」；有的特意拉起橫幅「員工休息區，請勿闖入」。
那些從歐陸各國來商販與演出團，多數全選住在臨時營區，而不是租住鎮內旅店。
旅店住客大部分是各地來的遊客。
『帆船之家』是布蘭度預定的旅店。
讓車夫不必在路上停留，直接駛向旅店門口，參觀玩樂活動都等辦好入住登記之後進行。
這次預訂了四間房，有大有小，位於三樓。
布蘭度與於連單獨居住。
瑪麗、凱瑟琳、莉迪亞、艾莎四人住在高級套間，相互之間能有照應。
三名護衛住在其隔壁，便於應對突發事件。
當下，一群人先聚在布蘭度客房的起居室。
入店辦好住宿手續，第一件事是買活動地圖冊。
斯圖爾橋年市的曆史悠久，劍橋鎮作為主辦方在幾百年間積累豐富經驗。
在年市開始之前，提前規劃了活動區域，繪製出地圖讓遊客們能按圖索驥，找到感興趣的商品或娛樂活動。
九本地圖冊，人手一本，出入攜帶，儘力減少迷路的可能性。
翻開，扉頁上印著劍橋鎮的徽章。
主體圖案是海馬托著三艘大船航行在水麵之上。下方標注——鎮徽繪製於16世紀70年代。
往後翻，一張全鎮地圖。
上麵標注了劍橋大學現有的18個學院，以及本次年市不同類型商戶的經營區域。
主要分為三個大類：劍橋師生營業區、外來商家營業區與戲團劇場表演區。
總的來說是聚集性營業，三類攤位少有交錯穿插在一起的情況。
繼續往後看。
活動地區冊依次介紹了參加今年年市的攤位。有的介紹詞多，有的就幾筆帶過。
莉迪亞與凱瑟琳先翻到最後的演出節目部分。
整整十頁，密密麻麻地列出了每天的既定演出安排，各種戲劇、魔術、馬戲團演出、雜技等。
以紅色墨水在【著重聲明】上畫了一個圈。
某些表演團體會臨時假戲，即興演出的內容具有不確定性，但是劍橋鎮嚴令禁止角鬥類表演。
不隻禁止動物類角鬥，比如鬥雞、鬥狗等，也禁止人與人的角鬥，比如拳擊等。
一經發現有團體進行角鬥表演，就會被關小黑屋與罰款的雙重處罰。
兩個小姑娘對於角鬥沒有興趣，快速略過這一段警告，又往前麵翻看年市有哪些商品出售。
這一看就挑花了眼。
五花八門，吃穿住行，簡直無所不有。
首先，撇開被單獨列出的書展。
兩人嘰嘰喳喳地商量是先去看衣服，還是先去看首飾。
本次出門，獲得班納特太太給的一百英鎊零花錢，是獎勵她們近期學習努力取得進步。
布蘭度也象征性給加了十英鎊，說明本次全包兩姐妹的住宿、每日三餐與聘請護衛的費用，但不會再為她們的額外消費無償買單。
接下來，凱瑟琳與莉迪亞的玩樂購物消費需要她們自行把控。
做事前動一動腦子，學會計算花銷。假設用錢超標，掂量一下有沒有下次出門遊玩的機會。
姐妹倆在經受一個月的學習折磨後，不敢挑戰布蘭度的心軟程度。
眼前的情況是兩人第一次管錢，對於物價一無所知，難免有些心慌。
以往，吃喝玩樂都有父母買單，逛街時從來不問裙子帽子的價格。
現在兩人各有五十五英鎊，聽起來是不少，卻不敢太樂觀。
又要買東西，又要看演出。年市持續二十天，平均每天每人的花銷要控製在2.75英鎊（660便士）以內。
這樣簡單的數學題，姐妹倆還是會算的。
每天的流動資金隻有660便士，顯然不能大手大腳地用錢。
莉迪亞拉著凱瑟琳討論，究竟要怎麼使用這一筆經費。
另一邊，瑪麗與艾莎一起翻閱地圖冊。
兩人商量做伴出行，大多數時間一起活動，也便於護衛的安保工作。克勞奇與吉姆看顧莉迪亞與凱瑟琳，而哈德看顧她們。
瑪麗的目標是書展區，艾莎沒有特彆的偏好，說是去哪裡逛一逛都可以。
於連在娛樂上是新人，一時間拿不準主意。
問：“小班納特先生，您呢？有什麼計劃嗎？”
布蘭度將地圖冊翻閱了一遍，沒有看到劍橋大學現有18個學院的近況。這本冊子名副其實是年市活動圖冊，而不是劍橋大學概況圖冊。
布蘭度：“我想先逛一逛整個劍橋鎮，哪怕不能進入大學學院，也看看建築周邊環境。”
於連：“您不介意一些行程，多我這位同行人吧？”
布蘭度無所謂，真要搞秘密行動的時候，她也不會提前說出計劃。
“我都可以，隻要您不厭煩。彆怪我沒提醒您，休假時間段還要看到我，上帝保佑您不會想起厚厚的文獻資料。”
於連：……
怪誰？他也想要弄一艘友誼的小船坐坐，但就是有人提醒他這船在漏水。
晚餐後，九人分頭活動。
六年前，1823年劍橋鎮的主要街巷裝上了煤氣燈照明路燈。
隻要不是走偏僻小巷就不必再提燈，極大地方便了人們夜間出行。
今夜各大攤位尚未正式營業，但遊客們陸陸續續到了。
夜幕中，劍橋建築比起白天更添了古樸神秘的氣息。買不了東西，欣賞夜景也不錯。
於連還是選擇坐在漏水的友誼小船上，與布蘭度一起逛了逛小鎮。船，漏就漏吧，能撐一會是一會。
布蘭度走得不快，試圖將眼前的景色與上輩子的見聞進行對照。
越對照，越發現兩者的重合之處著實有限。
上輩子見過的劍橋大學有31個學院，其中16個學院建造成立於19世紀之前。
1800年，唐寧學院的建造終結了兩百年未修建新學院的空窗期。從19世紀到21世紀，又有15個學院落成。
人們都說劍橋是“一座大學一座城”。
時空荏苒。
眼前，1829年的劍橋建築與記憶中有相仿之處。
部分學院的主體建築形貌相同，或有哥特風格，或有都鐸與斯圖亞特王朝的紅磚風情，也有古希臘質樸的土燒淺色磚。
兩個世界的建築造型可以一模一樣，但歲月留下的痕跡大相徑庭。
舉個簡單的例子，僅僅是建築的氣息就不相同。
如今，深嗅一下沿街建築的外牆，能聞到淡淡的馬糞味。
來往馬車留下的氣息，隨風伴雨就滲透進了磚石之中，這在上輩子是難以想象的。
更大的不同，這裡出現了一個上輩子聞所未聞的學院——「傑克學院」。
「傑克學院」成立於16世紀末。
之後兩百年，劍橋沒有新建學院，直到1800年開始修建唐寧學院。
因此，這個世界的劍橋現有18個學院，比上輩子同時段多了一個學院。
布蘭度觀察了傑克學院的外圍。
它的建築彆具一格，主要體現在牆體上。沒有完全采用同色磚塊，而使用部分異色磚塊。
整體是淺灰磚牆，其中夾雜了部分紅磚與黑磚，異色磚塊拚出了古怪圖案。
遠遠看去，宛如在灰布上錯落繪製了紅黑雙色的塗鴉。
塗鴉形狀不一，似深海旋渦，似宇宙星空，還有扭曲不能辨識的植物。
為什麼要這樣修建？
僅從外界傳言，是出資者傑克有錢任性。或許還有隱藏原因，不為外人所知。
對此，布蘭度有點好奇。在她的待選學院名單上，把傑克學院列在了第一位。
這次劍橋之行，對她來說有兩件正經事要完成。
一來為考學做準備，打聽觀察各學院的情況。
二來找個合適的出版商，把最近完稿的《海濱遊記》、《斯卡伯勒鎮旅行指南》投出去。
“小班納特先生，我發現了一件事。”
於連走了十幾條街，看到學院建築物上懸掛的校徽。
“劍橋大學的校徽是四頭獅子與一本書，您知道它是什麼時候設計的嗎？”
布蘭度打聽過，“是16世紀70年代。”
於連：“居然是同一時間段！”
所謂同一個時間段，是指劍橋鎮與劍橋大學的徽章是同期設計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
劍橋大學在十三世紀初成立。
成立了三百多年，它要設計徽章時，歐洲誰人不知劍橋大學。
劍橋鎮的徽章圖案也是同一時期設計。
小鎮最出名的是這片土地上的大學，但鎮徽上居然沒有劍橋大學的一縷影子。反之，亦然。
“看來那些流言不是憑空捏造。”
於連在法國時聽過一些大學相關傳聞，“鳩占鵲巢，劍橋大學與劍橋鎮的關係不睦。”
布蘭度點了點頭，指向前方的國王學院。“看到那些國王學院的建築了嗎？”
於連：“從建築風格與牆體成色來看，是近幾年新造的。”
布蘭度：“對，就是新造的，原本是鎮民的老彆墅。前幾年，國王學院擴張地皮，讓老教區的鎮民向郊外搬家。大學擴建，鎮民退讓。你覺得在八百多年裡發生的次數會少嗎？”
是先有劍橋鎮，後來才成立了劍橋大學。
上輩子，布蘭度前往劍橋參觀時，劍橋郡與劍橋大學的關係友好融洽，互惠互利。
翻一翻史書卻能看到在進入現代之前，兩者在曆史上的火/藥味之濃。
如今，正處在大學與小鎮的衝突階段。
布蘭度事前做過調查，劍橋鎮民在許多方麵不得不對大學進行退讓，搬遷就是其中之一。
從十四世紀起，劍橋鎮的度量衡由劍橋大學高層做決定。
鎮民怎麼賣奶油也會被大學管製，不能按重量售賣，必須按英寸售賣。①
最叫人厭惡的是越級執法。
從十四世紀就有法律明文規定，劍橋大學有獨立的執法體係。校警能逮捕當地人，但鎮上的治安機構無權管轄校方人員。
毫無疑問，劍橋大學給劍橋鎮帶來了經濟文化利益，但更不能否認鎮民在此過程中的犧牲、容忍與退讓。
再過上一兩百年，兩者能握手言和。那一天卻不是今天。
布蘭度與於連說著話。
一隊年輕人穿著校袍，胸前佩戴了某個徽章，持劍從前方橫街走過。
路過的鎮民瞧見，忿忿嘀咕，“哼！「鬥牛犬」的爪牙，不是什麼好東西！”
“鬥牛犬”是鎮上流傳幾百年對校警的綽號，不帶善意的那種。
布蘭度上前，低聲問出猜測，“請問，那五個人是校方派出的學生巡查隊嗎？”
鎮民瞅見問話者的長相俊美且眼神清正，這才答話：“你們是來參加年市集會？”
布蘭度：“是的。”
鎮民：“當心點，路上看到那種持劍佩章的人就離遠點。年市期間，白天晚上都有巡查隊巡邏。
人手不足，學生臨時輔助。要是被他們抓了，會直接關到學院的牢房，鎮長出麵保人也沒用。這些人啊……”
鎮民不再說了，他難看的表情卻說明一切。
於連進一步明白了布蘭度為什麼請三名護衛。
劍橋年市潛藏的危險，不隻來源於魚龍混雜的大量外來遊客與商販，也有鎮內矛盾。
從表麵上看，舉辦年市帶來的經濟利益能讓小鎮與大學雙方獲利。兩者之間卻一直氣氛不睦，難說會不會突發衝突。
兩人粗略逛了一圈，至少今夜沒發現衝突的影子。
反正要在這裡住二十二天，不必急於一時走遍角角落落，這就返回旅店。
半道，望見不遠處有四個人杵在昏暗小巷入口。
瞧著身形姿態，兩人蠢蠢欲動想進巷子，另兩人顯然不讚同。正是莉迪亞、凱瑟琳與護衛克勞奇、吉姆。
莉迪亞討好地說：“好心的克勞奇先生，讓我們進小巷去看一眼，一分鐘就出來。”
克勞奇搖頭拒絕。
凱瑟琳試圖討價還價，“那麼半分鐘，半分鐘總行吧？”
克勞奇無視兩人的渴望，果斷回絕：“一秒也不行。”
姐妹倆要做最後的掙紮，背後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問話聲，那語氣平靜到瘮人！
布蘭度悄無聲息來到姐妹倆身後。
“你們想看什麼？小巷沒有路燈，你們沒帶煤氣燈。黑燈瞎火，一不留神就會摔成狗吃/屎。什麼風景值得你們冒此風險？”
“唔。”
“唔！”
凱瑟琳與莉迪亞內心尖叫：啊、啊、啊——
兩人被突如其來的背後提問給嚇了一大跳，這感覺就突然聽到耳後有惡魔低語。
尖叫聲幾乎脫口而出，但反應迅速地向對方伸出手，捂住了彼此的嘴。
這種相互幫互助是在一個月的痛苦學習中鍛煉出來的。
姐妹倆有一人想掀桌子不學時，或者另一個背書背到打瞌睡時，對自己下不去手卻能猛掐對方一把，提醒對方要繼續堅持。
你掐我，我掐你，可不就把相互幫助給鍛煉出來了。
不等姐妹倆回答，也沒等布蘭度詢問克勞奇，小巷的另一側響起不懷好意的聲音。
夜色裡，男人的高聲質問穿過小巷，讓另一邊的人也能聽見。
男人極度陰陽怪氣：“哎呦，瞧瞧，我在這裡看到誰了？這不是牛津大學畢業的達西先生。沒想到您竟然屈尊降貴，踏足劍橋了。
現在，巡查隊問話，你老實交代。是不是你惡意破壞劍橋年市，給小鎮的耗子下了毒/藥，讓小鎮今夜多處出現大批死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