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兩個人牙子在巷子裡談價,盧吉和幾個同鄉到縣裡賣柴,路過巷子聽見他們談價,還當那個人牙子是她爹,要賣兒賣女。
盧吉瞧不過眼,過去訓斥人牙子,“我瞧你穿著也不像日子過不下去,有什麼坎不能一家人闖過去,好端端的怎麼能賣孩子!你這樣是要遭報應的!”
在人堆裡已經流浪麻木的元蔓娘聽到這兒,不知為何忽得想起早已經模糊的記憶——她牽著姐姐的手跟著人牙子走,一步三回頭,耳邊是低低的哭聲,回頭望,爹娘卻扭開了頭。
早已經乾涸的眼睛忽得濕了。
兩個人牙子莫名挨了一頓訓,當即和盧吉吵起來。
吵清了始末,盧吉無比震驚,看他們大大小小一群,滿眼都是憐憫。
人牙子嘲笑他,“可憐誰有本事你買回去啊!你都買回去!讓他們跟你回家過好日子去!”
盧吉滿麵窘迫。
他哪買得起呢。
尷尬間,人群裡忽然響起柔柔的女聲:“大哥,你買我吧,我不貴,我能洗衣做飯,我還會做衣服繡花。”
元蔓娘鼓起了全身的勇氣,拚儘全力說出的聲音卻依舊細弱蚊哼。
她滿眼的淚水撲簌簌往下滾,瞪著眼睛可憐巴巴望著盧吉。
她當時的狀態自己是記不清的,隻記得從頭發絲到腳趾尖都是麻的,人慌得不行,說話語無倫次。
那群人裡,明明有比她更強壯能乾的,有比她乾淨漂亮的,也有比她便宜實惠的,盧吉卻真買了她。
她做夢似的跟著盧吉回家,一路都是飄的。
後來她問盧吉為什麼花那麼多錢買她,盧吉說,她哭得太可憐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求著他救命似的。他以為人牙子虐待她。
他說得一本正經:“要不是真有了過不去的委屈,哪有人會哭成那樣求彆人買自己?”
她那天做了一輩子最膽大的事,跟盧吉回家,怕得不成樣子。
盧吉把她買回去,卻也不知道該對她如何是好。
上了船盧吉沒話找話:“你……我……咳,我家裡有兩個孩子,你幫我看好孩子就行了,彆的不用管。”
元蔓娘點頭,她記得了。
隨後,一路無話。
元蔓娘偷偷看了他許多回,隻聽見彆人叫他“大吉”。
盧吉買了個老婆震驚到全家,他領著她到爹娘兄弟院子裡認人,把一家人悉數看傻。
“買、買的?”
“人還能買?”
“那,那,那……那你打算這……嗯……要過門嗎?”
“要的吧?沒名沒分像什麼樣子?”
一家人說著。
盧吉也挺發愁,為難地問她,“你想嫁我嗎?”
元蔓娘怯生生點頭。
她們大多是賣去做女婢的,能嫁個本分人家已經是撞大運了,她哪裡敢挑剔?
盧吉卻說:“你要是不願意,就認我娘做個乾娘,給我當個妹子,幫我帶一段時間孩子,等我小兒子大點,我再給你找個好人家。”
元蔓娘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我嫁你。”
見盧吉不可置信地看她,元蔓娘又補充道:“我願意。”
彼時元蔓娘隻想找個安穩的人家不再飄搖,盧吉愁著想找個人幫忙照料年幼的孩子,他們恰好遇到,一個可憐,一個心生了憐憫,就這樣,她連件行李都沒有,就一個人跟著盧吉回了家。
相處不太久,她就暴露了,什麼洗衣做飯,她完全是在騙他——她壓根就不會做飯。
元蔓娘攥著手指,心虛、惶恐、害怕,囧囧地盯著鍋裡糊到發黑的稀飯,和盧吉大眼瞪小眼。
盧吉和她商量:“你看著孩子,我做飯?”
元蔓娘點頭,接過香香軟軟還不會說話的盧舟。
盧吉拎著鍋到溪邊洗,出了廚房門又拐回來,寬慰道:“你縫衣服縫挺好的。”
元蔓娘羞羞地笑了。
那年元宵,盧吉問她想不想看花燈,他們又路過相遇的巷子,盧吉也很費解地問起她,“我那天一身的土,身上還打著補丁,你跟著我也是要受罪過苦日子,你那麼漂亮怎麼就願意喊我呢?”
元蔓娘解釋不出來。
大概是因為從小到大,頭一次有人帶她出門看花燈,給她買花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