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清明, 雖然不是每旬一日的休沐日,縣學和書院都放假讓學生們回去祭祖。
清明是大節,又正是春暖花開踏青遊春的好時節,這些天縣城街上還有不少附近村鎮進城賣花和花籃的。
臘月就買了一個, 一路都自己提著, 從縣城的家裡走到碼頭沒讓盧栩抱, 自己提著小花籃邁著小步子顛顛走。
雖說盧家村清明也有采花編花籃的習俗, 但村裡自己做的不如縣城賣的那麼精致。
臘月手上的小篾籃, 又輕又薄, 大小各色的鮮花柳枝又編成花的造型,中間還插著幾隻草編的蜻蜓螞蚱, 像臥在花上一樣。
臘月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花籃, 盧栩也沒見過。他從前可不愛養花, 也沒什麼研究,見到各種各樣的花籃也很好奇,除了花籃, 他還買了好幾個花環, 準備拿回村給幾個小孩玩。
這種五彩繽紛的花, 不特意找還挺難湊全,盧栩都懷疑這是不是有人特意種了,就等著清明編花環賣。
祭祖, 踏青, 聚餐, 上山挖野菜……
清明熱熱鬨鬨, 哀卻不傷。
尤其今年,那些原以為回不來家如今都平安歸來的卸甲兵丁,都隆重地補上多年欠下的香燭。
清明那天, 盧家村祖墳所在的山上彌漫著香火味。
往年上午祭完祖,下午村裡的婦女孩子就都提上小籃子開始在村前村後挖野菜了,今年,挖野菜行動裡基本隻有孩子。
村裡的大人們,不論男女,全都到盧栩的小山坡乾活去了。
月初,盧栩持股的大小酒樓把分紅全都送來了,換走了今年份的菜譜,盧栩手上有錢了,又開始浪。
他想趁著開春先把雞鴨養起來。
位置早就看好了,就在村北那座山的南坡,那是最緩的一個坡,也是盧栩年初開荒選的位置,從山腳到山上,全是他的。
他想好了,靠上的部分種著新栽不久的果樹,下麵養雞養鴨,今年能養好雞鴨,明年再在旁邊養上豬和羊。
盧栩給來搭建的鄉親們比劃著,“從這到這,這是雞窩,這是鴨窩。”
眾人紛紛腹誹,你比劃的哪裡是雞窩分明是要蓋房子!誰家搞這麼大的雞窩!
二叔問:“你打算養多少雞鴨?”
盧栩挺茫然:“這能養多少,一百隻能養下嗎?”
眾人又是一陣無語。
原來你根本不知道啊!!
盧栩當然不知道,搬到縣城前家裡的雞鴨豬都給四叔家養了,從前他們家養的時候,基本也是盧舟和元蔓娘在喂,那時候一個籠子能養多少隻來著……
盧栩皺眉回憶。
“一百隻能養下,你要養這麼多?”不用他想,四叔替他回答了。
“嗯。”盧栩嘀咕,“我還想再多養點呢。”
“多養點兒?”
“養個千八百隻的……”
眾人震驚:“養多少?!”
盧栩眨眼,“很多嗎?這麼大個山呢!”他概念裡好像養雞場都有好多好多,彆人那麼大點的養雞場能養好幾千隻,他這麼大個山頭放一千隻雞根本都不夠看的!
眾人還在他的大手筆中震驚著,可這麼滿山養能行麼?一時間,所有人都開始想了。
他們概念裡養雞養鴨肯定要養在家裡,哪有滿山散養的,跑丟了被彆人抓走了怎麼辦?
可再一想,這山都是盧栩的,跑丟能跑哪兒去?
有人問:“不怕被狼叼走啊?”
盧栩:“這不是要圍柵欄嗎?”
眾人再看看從山腳到山腰,這一堆那一堆的木頭,又問:“往哪兒圍啊?”
盧栩:“從關大叔家到山腳這一片吧,圈起來。”
眾人往那八戶山民家望望,再往下望望,更加震驚!
圍半個山坡?!
好家夥!
二叔皺眉打消盧栩的大計劃:“木頭不夠。”
盧栩訕訕:“哦。那就先圈從這兒,到樹林那邊?”
二叔估算一下:“也不夠。”
盧栩往上跑跑:“這兒呢?”
二叔:“差不多。”
盧栩:“那就這麼大吧。”
眾人:“……”
能不能靠點譜了,現在說的和起初說的差了五六倍呢!
盧栩也遺憾,唉,真是不方便,要是在現代,弄個鐵絲網圍上就好了,哪用這麼費勁。
可就是他比劃這塊也不是一時能建好的。
按盧栩的規劃,這個大圈裡要防止野獸下山,防止野獸聞到雞群從柵欄縫隙擠進來,木樁要一個挨著一個,這可是相當大的工程呢。
好在他想從小雞開始養,先蓋一個嚴密的木棚,在裡麵邊養小雞邊慢慢把柵欄建起來,時間還是比較充足的。
盧栩給錢大方,男的一天六十文工錢,女的一天四十文工錢,無論是砍樹、剪枝、蓋屋子、釘木樁,或者乾其他的雜活,都行。
這活兒不用出村,抬抬腳就能到,沒事來,有事不來,中午還能休息半個時辰,工錢還是日結,對村裡的青壯年來說,這也是個相當不錯的賺零錢活計。
盧栩還說了,隻要不耽誤乾活,打到野兔子野雞,賣給他也行,他們拿走也行,真打到兔子了,他們還能多個收入。
於是,大夥對他很異想天開的規劃也沒多反對,反正山是他的,工錢是他給,愛怎麼搞怎麼搞,把整個山都圍了才好呢,他們兩三年不用出村找活兒乾了。
很快就有人問起來:“那你打算怎麼養啊?”
盧栩想都不想張口道:“找人養啊。”
“找誰啊?”
盧栩沉吟一聲,往人群裡亂瞟:“誰想養啊?有沒有人想養呀?”
眾人:“……”
連誰養都沒想好就敢砸這麼多錢又是雇人又是蓋屋子又是釘柵欄了!
再看盧栩,鄉親們頓時覺得濃濃的不靠譜。
三年後買山錢能還上嗎?
還不上盧栩不會被官府抓走吧?
……
正這時,忽聽人群中有人道:“要不我養吧?”
眾人聞聲轉頭,看見笑吟吟的四嬸。
四叔也詫異地看她。
被這麼多人盯著,四嬸有點緊張,不過還是重複道:“栩娃,要是你沒想好叫誰養,那我給你養吧。”
盧栩欣然道:“好啊!”
這下四嬸笑的更燦爛了。
四叔嘴巴長得大大的,活似能吞個雞蛋。
可盧栩已經跑去和四嬸商量從哪兒找雞雛,要怎麼喂,怎麼養了……
傍晚下山,四叔鑽進廚房,把幫忙做飯的寒露攆走,關上門和四嬸嘀咕悄悄話。
四叔:“你真要給栩娃養雞?”
四嬸邊擇菜邊點頭:“嗯。”
四叔:“為啥?”
四嬸頭也不抬,壓根不看他:“大嫂到縣裡開鋪子,三嫂在食鋪做的也好,就我自己沒出息,我不願意。”
四叔:“你不是管著雜貨鋪麼?”
四嬸瞪他:“那是咱爹咱娘的鋪子,就是等他們乾不動了,那也得還給栩娃。”
四叔訕訕:“我是說你不是在鋪子裡幫著忙嗎?”
四嬸塞給他一把野菜,“人家都能闖闖,怎麼就我不行呢?不說三嫂,大嫂可比我還小好多歲呢,性格又綿軟,才來村裡時,門都不敢出,這不也乾起來了?”
四叔連忙哄:“你行你行,誰不知道咱家你最行!”
四嬸瞪他。
四叔:“你看,大哥家,大哥當家,三哥家,三哥當家,咱家,你當家!你不行誰行?”
四嬸啐他,“說什麼呢?”
四叔嘿嘿笑:“你要是想養,那就養唄,我給你幫忙?”
他這麼一說,四嬸反倒又有點不自信了,“你說,行嗎?”
四叔:“那有啥不行?咱家雞鴨鵝你都養得好好的,給栩娃養還能養死?我田裡沒事我就去給你幫忙。”
四嬸點頭,“你還真得來,光我自己在山上我可不敢。”
四叔:“那是,萬一有狼,母老虎遇到野狼也害怕。”
四嬸一怔,隨即拿野菜丟他,“說誰母老虎呢?!”
兩口子正鬨著,聽見外麵有人噠噠噠跑來了,一聽這又輕又快的腳步聲,他們就猜出是小滿,兩人默契地笑容一收,一個低頭擇菜,一個起身洗手切豆腐。
果然,小滿頭頂著花環,笑吟吟推門進來了,“娘,爹,大哥找你!”
他們倆也不知道這個“你”是誰,四嬸下巴一揚,什麼話都不說,四叔已經哎一聲放下擇到一半的菜,拍拍手出去招待盧栩了。
盧栩正在院子裡跟盧銳、盧福和臘月玩剪刀石頭布,全家最大和最小的孩子湊一起,還挺和諧。
盧栩一點兒也沒讓著弟弟妹妹的覺悟,三個小的也興高采烈。
四叔默默搖搖頭,自認自己是靠譜的長輩,對盧栩這種欺負小孩行徑相當不以為然。
然後他就拿個小板凳挨著盧栩坐在,並開始給盧銳、盧福、臘月出主意。
二叔洗完臉出來,見小滿、小雨都加入了石頭剪刀布行列,盧栩和四叔倆大人欺負五個小孩,相當無語。
“哎,二哥你在啊!”四叔一個剪刀贏了盧銳,一邊把耍賴不走的盧銳推到盧栩那邊,一邊和二叔說話。
二叔代答不理地哼一聲“嗯”,他都看半天了。
四叔又一次剪刀,把賴皮的盧銳又贏了,“晚上在這兒吃吧,小滿,去跟你娘說晚上多做點飯。”
小滿正忙著和盧栩切磋,邊看盧栩邊一心二用喊:“娘,爹說……”
廚房裡四嬸聲音傳出來:“聽著了!栩娃,你娘做飯了嗎,沒做叫他們也過來吃吧。”
盧栩:“在做了,君齊他們也在我家吃呢。”
四嬸:“那你在這兒吃吧?”
盧栩:“行。”
四嬸快速炒了幾個菜,如今他們家已經用上炒鍋了,四嬸開始掌握不好火候,總是炒糊,如今已經基本掌握,除了用油太多還是心疼,對炒鍋一萬個滿意。
飯菜上桌,盧栩把盧銳撈過來喂飯。
說是喂飯,其實是給他夾夾菜,試試燙不燙,盧銳吃飯還是很老實的,給個小勺子,自己趴在桌邊扒著碗能悶頭一氣吃完,就是吃完滿臉都是飯菜渣渣。
盧栩掰開饅頭,小塊給盧銳,大塊給臘月,再給盧銳往碗裡夾菜,擺好勺子,把板凳挪近,盧栩一腳踩著他板凳橫柱,省得他吃得太賣力,不小心重心失衡坐歪摔倒,盧銳拿著勺子,拉近小碗,開始悶頭吃。
盧銳追著大孩子們跑了一天,肚子早餓了,這會兒吃得狼吞虎咽的。
盧栩給他吹粥:“慢慢吃,小心噎著。”
盧銳百忙中很給麵子地“嗯”一聲,抬頭朝他笑笑,繼續哼哧哼哧。
盧栩問:“你們今天跑哪兒去了?”
臘月和小滿爭相回答:“麥地!河邊!還有大柳樹那!”“我們挖了好多野菜!”
盧銳:“我挖了!菜!”
盧栩:“哦,好厲害!”
盧栩一伸勺子,盧銳啊嗚含住,咽下一勺粥,眼睛亮亮地繼續盯盧栩。
盧栩再喂他一勺,他又悶頭吃菜了。
四嬸誇道:“栩娃帶小銳越來越像那麼回事了。”
盧栩:“我在縣裡有時候帶著他玩兒,就吃飯時候老實,給什麼吃什麼。”
彆的時候嘛……
盧銳小朋友回村一天半,已經有三位家長找上門了,人家孩子還都比他大,戰績恐怖如斯。
邊喂盧銳,他們也聊起正事。
盧栩:“一百隻小雞容易找嗎?”
四嬸笑了:“容易,咱家就有,我再多孵點兒,不夠的上另外幾家問問就行了。”
四嬸說著已經數好去村裡哪幾家問問有沒有孵小雞,盧栩聽著她數,差不多在盧家村能湊個兩百隻。
四嬸:“再不夠,還能到鎮上買呢。”
盧栩頓時放心了,建議四嬸再找幾個幫手,“白天山裡有人乾活,肯定沒野獸,晚上把雞鎖起來,我再托人找找有沒有狗,養幾條狗,四嬸你再找幾個相處得來,做事精細點的嬸子,咱們開工錢。”
四嬸:“開頭哪用得著那麼些人,有我和你四叔就行了。”
盧栩古怪地看看四叔,又往對麵二叔那瞟了一眼,“四叔不行,他還得乾點兒彆的。”
四叔、四嬸一愣:“乾彆的?”
他能乾什麼彆的?
盧栩:“二叔要去壓船了,四叔要不你替二叔把家裡這些活兒頂一頂吧?”
四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盧栩再看看盧慶,硬是從盧慶臉上看到一絲解脫和一絲……
幸災樂禍?
頂替二哥?
開玩笑呢!
四叔都呆了。
他二哥每天要乾多少活,管多少事啊!
不用細想,四叔張口就能數出來,管三座山,帶山上那八戶人家砍樹種樹,種菜開荒,按盧栩規劃修整林子,在山腳另一邊挖養鴨的池塘,給短工們安排活、發工錢,替雜貨鋪收貨、搬貨,田裡忙不過來還要在田裡幫忙,盧栩家屋頂換瓦也是他監工,不時還要往縣裡送送米麵送柴,休息就是去山上轉轉找找草藥或者兔子……
四叔眼前一黑,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要不你問問你三叔?”
盧栩:“問了,三叔說盧輝忙不過來,他得幫忙,要你不願意替二叔,他和盧輝管山上,四叔你替盧輝管田裡。”
四叔:“……”
田裡……
田裡也不輕鬆啊!
有那八頭牛照樣很累的好嗎?
他表情變來變去,看得盧栩直笑。
三叔其實也不太愛和人打交道,人多就容易著急,他還是喜歡種莊稼,不像四叔,漫不經心的,其實和誰都能聊得來,如今山上天天有短工來來去去,最適合的人選還是四叔。
這事,三叔明白,二叔明白,四叔其實也明白。
他苦笑,他看出來了,二哥對每天給彆人安排活、發工錢,早就不耐煩了。
隻是礙於前一陣子田裡忙,他們都騰不開手,他才不得不管著。
四叔想了想,點頭道:“行,那就先交給我了。”
二叔斜眼看看他,一副甩出去這活兒他就不會再接回來的直白表情。
盧栩和四叔無聲笑。
盧栩沒忽悠到商隊,自己卻已經湊足了一船貨,想要先運去探探路,安全走一趟,彆人才能放心。
他反反複複和二叔確認了每一段路,才決定靠自己先探路。
因為價錢給的高,他還真從觀陽聯盟找到了願意走一趟的人,等人手齊了,他一看,幾乎全是卸甲的兵士,而且一個個不是神情寂寥就是表情豪橫,頗有些亡命徒的架勢,一看就不好惹。
這一群人湊到一起,給盧栩差點兒嚇跑。
他腹誹著,他們是不是不會種地又氣場驚人,找不到什麼活兒?這夥人湊一起肯定是不怕土匪的,但是似乎也不會聽任何掌櫃指揮啊!
盧栩還真猜了個七七八八。
不是所有人家都能給回來的親屬安宅分地的,也不是所有村子都像盧家村這樣有成片荒地的,也不是所有村子裡正都像盧家村裡正這樣講理和善的。
他們這些彆人以為早死在戰場了人回來,引起一陣雞飛狗跳,有些村子的地痞就是不讓開荒,讓他們掏錢買地,有些人家裡連他們的屋子都沒了,長久的戰場廝殺,更是讓有些人不再適應拿著鋤頭耕田了。
他們也去找過彆的活兒,但氣場凶橫滄桑,即使沒什麼脾氣,彆人也不敢用。
他們年紀又不小了,正是該娶妻成家的時候,可家裡連個土房子都沒有,怎麼生活?
盧栩高價招人,他們自然毫不猶豫就來了。
盧栩家裡就有個解甲歸田回來的,很多難處他也懂,彆說彆人家,就是他們家,如果不是家裡和睦,二叔回來,在哪家住都很尷尬。
所以看到這些人,他驚訝是驚訝了點兒,卻沒趕他們走,還把超出預計的人也都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