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1 / 2)

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穿著單薄的夏衫已經有些冷了。

秋風呼號,將樹葉吹的到處飄落,雨也是斜的,天上的烏雲如同濃墨,壓的低低的。

蘇檀趴在窗沿,望著外頭的雨勢漸大,劈裡啪啦地往下滴,他伸出小手,努力地想要摸摸雨水。

這下了雨,地裡有熵,出一日太陽,這地便格外好翻土,到時候再下場秋雨,就能種地了。

他猛然想起那首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時下房屋低矮,多為茅草屋,像菽乳村那些青磚瓦房,在這個時代屬於豪宅,一般黎民百姓根本修不起。

蘇檀縮回腦袋,心想這有了煤炭、鼓風機,燒磚還不是手到擒來,隻要會的人多了,這些材料也不費錢,到時候普及也會很容易。

雨停了。

寺人提著食盒,說是廚人剛做好的麥芽糖,送來給公子嘗嘗。

邊上還有兩碟小果子,一碟是柰、一碟是朹,紅彤彤的小果子看著還挺可愛。

他嘗了一口,看著寺人腳邊的水珠,笑著道:“你且去換了鞋襪來,瞧這濕的。”

見人走了,他這才吃果子。

朹酸酸甜甜,內裡有核,他吃著是山楂,而柰脆甜爽口,他吃著是蘋果,不由得挑眉,這時節水果還不少。

長的不大一樣,這味道也有細微差彆。

見雨停了,他穿上木屐,噠噠噠地往教室去,看見水坑後,這兩隻腳就有些蠢蠢欲動,想在裡麵蹦躂蹦躂。

“咳。”他清了清嗓子,到底沒好意思跳水坑,在邊上眼饞地多看兩眼,心想要是跟子嬰那年歲就好了,他不光要跳水坑,還要在水坑裡打滾。

現在……要臉麵了,倒不好意思了。

等進了書房,就見韓非正坐在書桌前練大字,他總是很勤奮,隻要扶蘇能瞧見他的時候,不是在讀書就是在練大字。

“老師緣何如此勤奮,你如今應該學業有成才是。”

扶蘇昂著小腦袋問。

這可是韓非子!

法家的主要代表人物和集大成者。

“學問、學問,越學、問題越多,非心中有、疑問,自當勤奮。”韓非低聲道。

他相對於李斯的侃侃而談來說,是較為木訥和不善言辭的,所以在政務上,他不如李斯混的風生水起。

蘇檀點頭,笑眯眯道:“扶蘇自當向老師學習才是。”

雖然韓非是法家的代言人,但他對諸子百家如數家珍,了解甚深。

“君,不可聽一家之言,當集百家之長。”

蘇檀點頭,確實是這樣,秦國以法家思想治國,在亂世確實有用,但是一統天下後,卻沒有給百姓任何休養生息的時間,苛政猛於虎。

等下課後,他就捧著自己的作業,快活地回甘泉宮去了。

他還記得自己有兩個小夥伴遺留在此。

——兩棵玉米。

很有幾日未見,心中

甚是想念的慌。

隻一眼,他就笑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這玉米穗圓圓鼓鼓,像是個大棒槌,一看就熟了。

端詳許久,從那發黑的須須上判定,這玉米就是熟了。

在寺人微笑變成驚恐的眼神中,蘇檀抬起小腳,對著根部就是一腳,瞬間把玉米杆踹斷了。

“天爺啊~”

寺人都快瘋了,這些時日以來,公子扶蘇搬走了,這玉米就是他在照應,看的比眼珠子都緊,平日裡葉子上落個灰,都要用雞毛撣子細細擦拭,何曾這般粗暴。

“公子,使不得啊公子。”

在他驚駭的目光中,蘇檀又是一腳下去,這玉米杆應聲而倒。

“這就是尋常莊稼,三年後,種的滿世界都是,快,拿上去找父王。”

蘇檀說著,已經開始盤算玉米燉排骨了,吸溜,烤玉米也是極好吃的,還有玉米粥,玉米蒸餅,越想越饞。

等回章台宮後,嬴政正捧著竹簡處理政務,聽見他的聲音,漫不經心地抬眸,隻一眼就怔住了。

“你!”他抿著唇,緊緊地皺著眉頭。

蘇檀讓寺人將杆玉米都放在地上,樂滋滋道:“父王快來看看~”

說著,他哢嚓掰掉玉米穗,看得嬴政心疼不已。

“父王來呀~”

他喊著,小手快速的撕開玉米的外衣,露出裡麵肥嘟嘟的淺黃色玉米粒,蘇檀看著隨手在廊下種著,就能養這麼好,不由得笑逐顏開。

“這一個玉米穗,約莫能出三兩乾玉米粒,若是能算出一畝地的棵數,這畝產基本就出來了。”

嬴政聽聞此言,這才慢慢走過來,接過被剝的光溜溜的玉米棒,那些玉米粒圓潤飽滿,看著就很不錯。

“父王摳一顆玉米粒嘗嘗,應該也甜甜的。”

蘇檀這麼說著,又開始算畝產,喃喃道:“一畝地中,行距約二尺二,這株距約一尺四,如此一來,一畝地約為四千株,這是最完美的情況,要是允許不完美的話,畝產千斤,倒是正好了。”

他說著眼睛就亮了。

在沒有見到實物時,一切都是空中樓閣。

“彩!”嬴政掂著手中的玉米棒子,滿臉興奮道:“寡人得扶蘇,實乃大秦之幸事,實乃寡人之幸事。”

可他也記得,這是扶蘇拿命換來的。

蘇檀就呲著小米牙笑:“能得父王,是扶蘇的幸運。”

說著他就傳召廚人來,順便把鍋爐也在章台宮前支上,他振振有詞:“要親眼看著怎麼做,才更能體會到玉米的美味。”

統共就兩根玉米,要做的菜式也比較多,先是做個竹簽,剝下一把玉米籽,珍惜地在火上烤。

煮玉米粥、玉米燉排骨、清煮玉米、鬆仁玉米、鬆仁黃金奶香玉米烙……

主打一個雖然我沒有多少玉米,但是我有很多吃法。

蘇檀眼巴巴地看著烤好的玉米粒,他率先遞給嬴政,笑的眉眼彎彎:“快嘗嘗!”

堅信,沒有人能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拒絕玉米。

嬴政看著手中金黃的玉米粒被火焰炙烤過?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略微有些脫水乾癟了。

嘗了一口,他眼睛瞬間亮了。

“甜香軟糯,不錯。”

蘇檀登時抿著唇笑的一臉驕矜,這當然好吃,在後世物資豐饒時代,大家都繞不開玉米,更彆提這時候了。

產量高、好吃、飽腹,簡直是神器。

兩人就看著廚人挨著炮製這玉米,做出來一樣吃一樣,蘇檀吃得很香,有一種穿越回現代的感覺,有一種熟悉的溫柔。

嬴政亦是。

他頭一次接觸這個,並沒有驚恐或者抵觸,而是欣然接受,靜靜地去品嘗玉米的美好。

“畝產千斤啊。”他唏噓不已。

剛開始拿到手三百斤玉米良種時,他隻覺得,這區區三百斤種子,又能做什麼。

但現在實際種植後,他才發現,原來救命的良方,早就到手裡裡。

這三百斤良種,代表著可以種一百畝地。

一萬斤糧食!近在眼前,這一萬斤,隻需再種一季,便可遍布秦地,秦人再也不會餓肚子了。

“寡人頭一次期盼,這世間真有無上神仙,能夠撥動時間,讓這些莊稼能快些熟了,保我秦地衣食無憂。”

蘇檀小嘴巴吃得油汪汪的,他用錦帕擦著嘴巴,笑眯眯道:“怎麼樣,是不是有信心多了?”

嬴政點頭。

對於新興事物,他會接納,但是也要報以懷疑的態度。

但現在事實就擺在眼前,不容他不信了。

“真好。”嬴政爽朗的大笑出聲,半晌他又認真問:“新鮮玉米到底不好保存,那曬乾的玉米粒,又能怎麼吃?”

說到底,能吃好吃才是好莊稼。

蘇檀笑眯眯道:“玉米和菽差不多,可以磨成粗粒煮飯吃,也可以磨成細麵,和麥粉混著吃。”

他覺得口感不如嫩玉米多矣,他會更喜歡吃嫩玉米更不是粗玉米。

嬴政點頭,他回味著方才的口感,緩緩地鬆開緊皺的眉頭。

“即如此,便可大力推廣了,隻是此物緊要,要先在城郊先行試驗才是。”

想要抽出一百畝地,還是比較簡單的。

嬴政便拿著堪輿圖開始謀劃,想著早日將此事定下來,也好心中穩定才是。

他圈了一塊離軍營比較近的地,剛好此地戒嚴,又有銳士看守,最是穩妥不過。

蘇檀仔細看著堪輿圖,最後點點頭,那地方的地不肥不瘦,種玉米也不影響什麼。

沒吃玉米的時候,他隻是心裡惦念著,現在嘗著味了,便心心念念還想吃。

“阿父,你種的那些是不是也成熟了,掰兩個玉米穗來吃?”他眼巴巴地看著道。

嬴政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

“不成,莫要胡鬨,等明年,給你吃個夠,今年不行,吃一口就少一片地的種子。”

他說得擲地有聲。

蘇檀:……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上交玉米後就能多起來,以後就能長吃了,我不知道上交了就吃不到了,我一早就上交了,自己一顆籽都沒有昧下,還擔心阿父會不重視玉米,得了兩根玉米穗就趕緊拿來和父王分而食之。”

“玉米是極香甜軟糯的,一粒一粒在口中,誰不喜歡。”

“如今想再吃,竟是一顆也要不來了。”

“我真傻,真的……”

蘇檀跟在嬴政身後,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嬴政被他煩的不行,大掌捂住他的嘴,無奈道:“過兩日,再給你掰兩根來,隻是今年再不許吃了。”

這是他拿命換的,他便是全吃了,也是應該的。

嬴政在心裡勸自己。

然而——

“我真傻,真的……”蘇檀打算繼續念,結果對方竟然同意了,登時就笑了:“我真好,真的,我有一個英明神武充耳琇瑩會弁如星如金如錫如圭如璧的父王。”

嬴政捂住他的嘴,冷眼斜睨他:“你若再吵,寡人便要收回成命了。”

蘇檀趕緊閉上嘴巴,殷勤地給嬴政奉茶,隻抿著嘴笑,並不說話了。

看他如此,嬴政的神色緩和許多,但還是有些不解:“你如今怎的話這麼多?”

蘇檀:……

他好意思說!

當初他身邊有王賁、蒙恬、李信這些小夥伴,平日裡有話說,倒也不覺得憋悶。

便是王翦、蒙武二人,也並不是古板不通人情的性子,也會跟他說說話。

但現在——

子嬰、李由、蒙毅三個崽,走路還不穩當,說話更是奶裡奶氣非親近人員聽不懂是也。

而韓非口吃間不大伶俐,慣常規避說長話。

而秦始皇更不是那種能和人坐在一起,隨便聊聊天的性子。

他倒是想和寺人聊聊天,但是一開口,對方就誠惶誠恐地跪下了。

所以崽崽真的憋壞了。

嬴政聞言,若有所思,他低聲道:“你喜歡比你年歲大些的少年郎?那便尋幾個來。”

蘇檀舒服了。

他已經開始期待了,他堅信自己是少年郎,而不是三頭身的小崽崽。

少年當然要和少年玩,整日帶孩子,是會抑鬱的。

嬴政瞥了他一眼,將麵前的竹簡遞給他,皺著眉頭道:“竟有人彈劾你。”

蘇檀:!

這個就稀奇了。

按道理來說,在世人眼中,他不過是四歲的崽,什麼事情值得彈劾。

他看著手中的竹簡,上麵描述著他的罪行,堪稱罄竹難書,什麼整日裡和商人廝混,毫無公子風範,什麼整日裡遊手好閒打馬遊街,什麼沉溺於奇巧淫技,終登不得大雅之堂,望改之勉之。

蘇檀幽幽道:“父王,以後惡評就不要給我看了叭?”

嬴政當沒聽見。

“嘶,讓

我的小眼睛看看是誰在說我壞話?”他翻看後麵的名字,見是一個不認識的禦史,就有些失望了,若是他認識,當時就要握著小拳頭,邦邦給他兩拳,並且把他家所有他發明的小東西都給拿走。

嬴政從他手中拿走竹簡,又指了指旁邊的一堆。

蘇檀心裡登時一個咯噔,不會吧,彈劾他的人竟然有這麼多,他沒做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但是打開一看,登時樂了。

全是彈劾他政爹的,從頭發絲批評到腳後跟,他後來不知道有一日他政爹上朝時,麵前珠簾的珍珠晃動幅度大也會被彈劾。

甚至後宮無所出,也會被彈劾。

什麼叫無所出,他都長這麼大了。

從衣服式樣,到行走規範,再到行事標準,隻要不合他們的意,就要上折子彈劾,以古論今,以今論古,看著就讓他心裡不適。

蘇檀沒忍住投去一個憐愛的眼神。

“父王辛苦了。”

嬴政瞥了一眼,低聲道:“所以,你這隻是當玩笑話給你看的。”

蘇檀:哦。

人的共情能力果然隻有一點點,這樣說他他就很氣憤,但是政爹被這樣說,他就會覺得,他確實挺慘的,卻不會有更多想法了。

但是本身那種無緣無故被哐哐一頓指摘的感覺,確實消散很多。

因為秦始皇都不能令朝臣滿意,他又算什麼。

完全不慌了,甚至能躺平指指點點:“這論據根本站不住腳,我才四歲,愛奇巧淫技又如何,要不然叫他家八歲小兒來論道,從天上星瀚到詩詞道理,我讓他四歲!”

嬴政若有所思,他也咽不下這口氣。

畢竟自家崽,啟蒙都還沒過,竟也被他上折子彈劾,實在奇怪。

於是——

第二日早朝的時候,他便直接跟那禦史說了,公子扶蘇有言,欲和許卿家的小公子論書文,可比他大四歲以上。

此言一出,那名叫徐升的言官頓時麵色漲紅,他家極為重視教育,便是公子扶蘇聰慧異常,打出娘胎開始讀書,也比不過他家孩子。

他家小兒,端方持重,言之有物,又豈容如此輕視。

“喏!”

他憤怒地應下。

“若犬子贏了,請大王看在他年少,饒恕他贏了公子的罪過!”

朝堂上,眾人原本眉眼低垂,老神在在地在出神,聞言有幾人神色變得微妙起來。

其中以李斯、王綰、隗狀、熊啟等人,他們看著那言官信誓旦旦的神情,露出一絲同情來。

那可是——公子扶蘇。

生來便多智近妖,記憶力驚人,你非得去惹他。

嬴政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甚至不氣了,隻輕笑著道:“寡人並非那不辨是非的昏君,你既然如此說了,自然不會再計較,寡人那扶蘇啊,生來嬌氣,略讀了半年書罷了。”

言官頓時皺眉,有些遲疑道:“那勝之不武!要不就此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