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朝廷武俠(奪玉)完 撥正(1 / 2)

開春三月正是草長鶯飛, 春雨綿柔的時節,一輛四角綴著銀鈴的馬車在錦衣衛隊的護衛下,一晃一晃地離了京城北上而去, 前往鄰近北域邊界的津州城, 隨行的還有五千精兵。

雖然馬車裡已經墊好了厚實的軟墊, 但時南絮還是被顛簸的有些難受。

正在她身畔翻閱暗衛送來的信箋的江慕寒側目,看到了時南絮臉色有些蒼白,虛弱地倚靠在馬車壁上闔眼休息。

時南絮閉著眼靜靜地想著,這馬車真不是尋常人能夠坐的習慣的, 胃裡時不時就翻湧一陣,提醒她有多難受。

江慕寒順手就放下了手中的信箋,將時南絮攬過來抱進了懷中,讓她能夠靠在自己的肩頭休憩一會。

行至一處驛站,江慕寒下令停下休整片刻。

被攙扶著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南絮臉色已是有些青白了, 到用午膳的時候也是胃口奇差, 食不下咽。

四喜熟稔地從隨行的行禮中取出了落梅齋買來的山楂茯苓糕,送到了時南絮麵前。

時南絮也隻是臉色蔫蔫地隨意吃了幾口, 也算是墊了墊肚子了。

江慕寒雖蹙著眉看了良久, 卻沒說什麼。

在河畔灌水的時候, 時南絮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抬手撫過耳上戴著的明月璫, 似是在整理自己的鬢發。

因為顧及時南絮的身子, 所以此次行進的速度並不似以往江慕寒縱馬奔波那般快, 時不時就會停下來歇會。

是以等到一眾人抵達津州城的時候,已是四月下旬快要步入五月了。

得了信,知道京城皇宮裡的督主攜了夫人家眷親自前來津州城,津州城的總督天還未亮就已經等候在了城門處。

遠遠瞧見了馬車的影子, 攜著一眾津州城官員快步迎了上去。

“督主大人!”

自車簾後探出一隻冷白修長的手,腕間纏著一串玉白色的菩提珠串,而後顯露出那張眉目如畫的臉來。

聽到有人在喚他,江慕寒淡淡地掃了一眼,頷首算是聽見了,隨後便柔聲朝車簾後說道:“來。”

說著江慕寒還伸出了自己的手。

時南絮將手置於江慕寒的手心裡,隨後一個牽扯的力道,再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已經被江慕寒抱在了懷裡,他還一揚手用自己玄色的披風蓋住了她。

還未等眾人看清江慕寒懷中人的麵容,江慕寒就已經神情漠然地問道:“可曾安排好住處?”

“本督的夫人體弱,舟車勞頓,需得休息片刻。”

總督的注意力方才還在那凝了霜雪般的皓腕上,此刻聽到江慕寒冷淡的嗓音,瞬間回過神來,“回督主,已經安排好了,我這便吩咐人帶著大人前往住所。”

在前往居所的路上,眾人的心神免不了落在時南絮身上,忍不住猜測這督主夫人該是何等的容顏和多柔善的性格,才能夠讓江慕寒這種陰鷙狠辣都心甘情願地事事以她為先。

時南絮靠在江慕寒的胸前,眉眼間儘是虛弱之色,嗅著他身上的冷香,疲倦席卷而來,沉沉地睡了過去。

待到眾人安頓收拾好,已是日落中天了,天際是如血般的殘陽。

時南絮就是在傍晚間蘇醒過來的,珠簾外候著的侍女聽到裡間的動靜忙撥開簾子進來了。

這侍女是津州城總督一早便安排好的,乍一看到窗邊亭亭而立的人都愣神了片刻。

軒窗旁的桌上擺著一盆君子蘭,稀疏的光影和殘陽的餘暉灑在時南絮的側臉上,一如入了畫的仕女,溫婉清麗。

時南絮聽到簾子碰撞的清脆聲響,循聲轉過身來。

小侍女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這督主夫人生得與他們津州城的人有些不同,是北方邊疆少有的溫婉如水,那眉眼就好似是拿上好的青黛筆墨描摹而成的。

讓人呼吸聲都不由得輕了幾分,生怕驚動了這般恬靜安然的人。

“你是安排來照顧我的侍女吧,督主呢?”

時南絮眉眼帶笑地開口時,畫中人便入了世靈動了起來。

侍女這才回過神來答道:“回夫人,是了,督主和大人在書房裡議事。”

時南絮點了點頭,表明自己知曉了,“既然如此,你便帶我逛逛這處院落吧。”

侍女笑著應好,領著時南絮出去了。

不知是不是江慕寒給這津州城總督來過信的緣故,他知道時南絮性子喜靜,於是這院子就坐落在不知哪裡的一處山腳下。

背靠青山,麵環溪流潺潺,林中不時傳來鳥鳴清啼,呼吸間都是山野的林木清氣。

時南絮穿過回廊,走到了宅子外,抬眸望著坐落在雲霧中的青山,問道:“這是什麼山?”

“回夫人,此山因著早年的山頂的一處寺廟,名為紫雲山,那山頂的寺廟叫紫雲寺。”說起這個侍女稚嫩的臉上都不由得多了幾分笑意,“早年間還沒有叛軍作亂的時候,這紫雲寺香火十分鼎盛,待嫁的姑娘們最喜歡去那寺裡求得自己與心中的郎君相伴一生。”

然而往下說著,侍女的聲音就有些低落了,“隻可惜這幾年聽聞虎岩山中有叛軍,連帶著這紫雲山,百姓們都不敢去了,於是山頂上的紫雲寺也就破敗了,寺院裡頭的和尚們也都走了。”

時南絮抬首,望著那山頂上於雲霧間若隱若現的寺廟建築,輕聲感慨了一聲。

“倒是有些可惜了。”

*

夕陽西下,紅霧彌漫,炊煙嫋嫋中,林間驚起一片飛鳥。

馬蹄踩過一處水窪,濺起了汙濁的水珠,卻又迅速消失在土壤中。

而就在這繁茂的林中,匆匆而過一道趴伏在玄色駿馬之上的瘦削身影,似矯健的黑豹迅速掠過。

江念遠壓低了身軀,幾乎緊貼著馬背,手上緊緊握著韁繩縱馬前進,臉上佩戴著的銀紋麵具紋絲未動,麵具下的麵容臉色冷淡。

他在箜篌門中已經耽擱了許久,也不知如今京中的小姐如今可還好。出了箜篌門之後,酥雲說她又旁的事需得處理,於是兩人就此彆過。

是他大意了,被多年未見一朝重逢的血脈親情衝昏了頭腦,未曾看出阿弟江慕寒的算計。

原本兩月的路程,卻縮減到了一月有餘。

日夜策馬奔波的江念遠總歸是在一個夜裡趕回到了京城中,他仰首看了眼緊閉的城門,翻身下馬借著輕功直接悄無聲息地躍上了城牆。

月夜下隻能在屋簷上見到一閃而過的黑影。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江念遠就已經站在了小院門口,院門前的樹依舊屹立著。

可推開門扉後,卻是早已人去樓空。

按在木門銅環上的手倏地一下收緊,指節隱隱泛白。

就在江念遠準備轉身離開前往皇宮,準備尋到江慕寒當麵對質問個清楚時,院牆上傳來咕咕的鴿子聲。

江念遠抬首,隻見熟悉的信鴿飛起停駐在了自己的肩頭上,腳邊捆著的信筒有些不同。

他伸手取下了裡麵的信展開。

是時南絮娟秀的字跡,隻有六個字。

津州城,虎岩山。

已然說明了自己的去向。

*

時南絮在這津州城待了兩月有餘,這兩月裡鮮少見到江慕寒的身影。她知曉他在做什麼,大概是在布兵準備剿滅虎岩山中的叛軍。

在這津州城中,她也算是見識了和京城還有南邊都不同的風土人情,隻是過了幾日江慕寒就將她身邊的那個由總督派來的侍女給換走了,也不知是何緣故。

七月酷暑,正是天氣燥熱的時候。

四喜發現夫人近日也不喜歡動彈了,很多時候都是趴在涼亭的石桌上乘涼,或是坐在樹蔭下拿了刻刀,尋了許多顆木珠子不知在刻些什麼。

七月二這日,四喜明白這段時間夫人都在忙活什麼了。

月初的夜月如鉤,懸於漆黑的夜幕中。

便是在紫雲山裡的宅院裡,遠遠都能看見遠處的火光衝天。

那是傳聞中藏有叛軍的虎岩山,江慕寒今日率領五千精兵進山剿滅叛軍。

可傳來的消息卻是不大好的,今日有許多錦衣衛都圍著守在宅院外頭,說是江慕寒吩咐下來的,勒令他們定要護好夫人周全。

前來稟報清剿叛軍情況的指揮使告訴時南絮,說那津州城的總督早已叛變,與京中的兵部尚書互通。

哪有藏在虎岩山的叛軍,不過是私自在山中練兵的幌子,想要將津州城叛出,不受朝廷管束。

還以此為由,想要騙江慕寒進那虎岩山,來一招甕中捉鱉,再美其名曰這東廠督主死於叛軍作亂,便可粉飾太平了。

所幸江慕寒早早地便猜測出來兩人的互通之罪,先一步下手,生擒了那津州城總督,雖然先下手為強,但還是受了些傷。

這夜時南絮等了許久,任由四喜勸著她回房休息好幾次,依舊提著琉璃燈立於回廊處等江慕寒回來。

一直等到夜深時,通身全是血氣的江慕寒才步履匆匆地回來,撤下了守在院旁的錦衣衛,讓他們回住所休息。

處理好相關事宜後江慕寒才踏入院門,就看到了立於廊下等候著自己的身影。

江慕寒臉上還未消散的戾氣,倏地便沒了蹤影。

熹微的燈光映照著時南絮溫柔的輪廓,她的眸子似是在看到江慕寒的時候便亮了起來。

“夫君。”

那一刻,江慕寒愣住了,險些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時南絮很少喚他夫君,以往隻有在床笫間被欺得厲害了,才會噙著淚柔柔地喚他一聲夫君。

眉目溫柔的時南絮走到他身畔,柔軟溫暖的手指勾住了江慕寒冰涼的手指。

時南絮就這般牽著他走到了院中的小廚房裡,吩咐四喜將做好的長壽麵端上桌。

四喜和院中的暗衛都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江慕寒目光掃過之處,看到了許多碗做好的長壽麵,那些麵許是熱過許多遍,都不成樣子。

但擺在自己麵前的長壽麵卻是完好的。

可見她為了等自己回來,已是做了不知多少碗長壽麵了。

江慕寒有些怔愣地看著她忙碌著的身影,眼前的光景突然有些霧氣氤氳了起來。

她記得,記得七月二是他的生辰。

那日不過是無意間說出口,她卻記在了心裡。

時南絮坐在他身畔,見他望著自己出神,笑道:“莫不是傻了不成?快吃呀,這麵涼了可不好吃了。”

說著,笑得杏眼宛如月牙的時南絮執起筷子,夾起幾根素麵送到了江慕寒色澤淺淡的唇邊。

江慕寒張口,吃下了她親手喂給自己的麵。

見他反應過來了,時南絮這才從身後取出藥盒,牽過他的手扯開袖子,果然看到了交錯的劍痕。

很熟悉的傷口,是南孤劍所傷的。

果然如自己所想,一個津州城總督怎麼可能傷得了江慕寒。

時南絮在盒中翻找出止血散和紗布,細細地為江慕寒包紮好腕間的傷口。

做完這些後,時南絮從袖中取出了一把紅繩,放在了江慕寒的手心裡,“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生辰禮,喜歡嗎?”

“從你一歲時至今,缺的每一年生辰,都補上了。”

耳畔是她柔和的輕聲絮語,像是在為稚童唱睡前歌謠一般婉轉溫柔。

江慕寒垂眸粗略地數了數,約莫有二十餘根。

每條紅繩上麵都刻著寓意極好的字,是與阿兄江念遠手腕上戴著的一樣的。

江慕寒抬眸望著她,夜裡燭火盈盈,映得時南絮輪廓柔和得有些不真實。

時南絮從紅繩裡挑了一條,上麵的檀木珠子刻了個暖字,動作仔細小心地戴在了江慕寒未曾受傷的右手腕上,輕聲道:“你的名字裡帶了個寒字,我便取了個暖字,希望能為你帶來幾分微薄的暖意。”

話音落下,時南絮垂首看著他,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腕間的紅繩取代了菩提珠串,還殘留著她掌心的溫度。

眼前少女的身形被水光浸染得有些模糊。

江慕寒啟唇一口一口地吃下了時南絮喂給他的長壽麵,纖長的鳳眼泛起了薄紅,一雙漆黑的眼眸就這般一動不動地望著時南絮,宛如一隻將要被遺棄的幼犬。

好不可憐。

那一刻,江慕寒覺得自己心頭難受極了,窒息般的痛楚,密密麻麻有如針紮刀剜的痛。

可麵上信賴的姿態卻讓人覺得,便是時南絮給他喂的是毒藥,江慕寒也甘之如飴。

時南絮安靜地看著容顏昳麗,貌若好女卻有慈悲相的江慕寒,看著他不斷咽下口中的長壽麵。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