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南絮心不在焉地不時啜飲著杯中的果酒。
這酒液清冽帶了股甜味,想來也不會醉人。
垂首專注於吃食的時南絮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到了和賓宴上的外來使臣,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狀態。
心神不寧間,隻記得自己在這次秋獵宴要做的事情。
勾搭外來賓客,還是那個敵國草原皇子,若是被人看到了,隻怕臉都得丟儘了。
場上忽而起了點騷動。
時南絮抬眸看去,卻見那身形高大結實的部族皇子走出席間,大概是部落民風粗獷,他未著上衣,手臂脖頸間皆佩戴著金環配飾,箍在手臂間的金環勒進了力量感十足的肌肉間,有種難言的緊實肉感。
“大皇子是想要同我朝臣子比試比試嗎?”
坐在主位上的少帝陸君辭語氣溫和,雖是禮節上都挑不出什麼錯來,隻是身為一國之君未免顯得過分軟和了些。
果不其然,那被稱為大皇子的人連眼神都未曾落在小皇帝身上,反倒是看向少帝旁邊坐著的陸重雪時,眸中多了幾分忌憚之色。
草原上狩獵遊牧為生的人,自然直覺敏銳。
拉蘇勒能夠感覺得出來,這王朝裡主掌大權的,絕對就是那個看似矜貴溫和的人。
不過,他生性肆意慣了,在這中原王朝講究禮節的宴席上待得是渾身不舒坦。
以往他還在部落的時候,那篝火宴上,可都是要由各個部族派出最強壯的漢子比試上一番。
最讓拉蘇勒鬱悶的是喝酒這事,就連席間喝酒,都是拿那連巴掌大都沒有的玉杯子細細啜飲,哪有草原上的大碗酒喝了來得痛快。
而且他們巴特部落,居然得向這樣文弱的王朝進貢。
近年來,巴特部落早就有獨立出去的想法了,隻差一個契機。
因此這一晚上吃出來的氣,就體現在了這比試之上。
拉蘇勒行了個不太規矩的禮便起身抬頭,朗聲道:“素聞中原王朝人才濟濟,正巧我們在前來貴朝的路途中捕獲了一頭巨狼,也不知貴朝可有英勇之才能與其搏鬥一番,也好讓我等開開眼。”
話音落下,四五個巴特部落的草原壯漢就將那鐵籠子給推了出來,裡頭關著一隻極其凶悍的巨狼,隻是看那毛發油光發亮的,一雙眼閃爍著饑餓的綠光,看著便覺得凶神惡煞極了。
哪裡像是從哪處林子裡抓來的,怕不是他們巴特部落特意豢養的,就等著今日來挑釁皇室。
這巨狼一被牽出來,便開始發狂,不住地往鐵籠子上撞,似乎是想要掙脫出來,將這席間的眾人都撕扯開血肉吃了似的。
看著極其凶惡。
惹得席間那群文臣額前都被嚇出了冷汗,但勉強控製住了,沒有失態地發出驚呼。
就連座上稍稍遠些的小皇帝看到,藏於袖中的手都微微顫了一下。
陸重雪倒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甚至看那頭巨狼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死物一般,漫不經心地想著。
巴特部落此舉,可真是野心昭然若示。
時南絮看到那張抬起的臉,呼吸微微停滯了一瞬。
那張臉有些熟悉,正是午間時南絮和趙羽書去林間打獵時遇到的人。
此人五官眉眼生得昳麗,攻擊性十足,頗有草原狼族的野性。
席間靜默一片,這些個文官哪敢上前。
趙羽書所統領的禁軍倒是有不少躍躍欲試之人。
拉蘇勒自然是看出來了那些武將的想法,笑著說道:“隻是若讓習武之人來的話,看著未免太過沒意思了,想必我朝文官定然是文武雙全之才,不知陛下可否讓在場文臣一試?”
小皇帝陸君辭下意識地側首看了眼身畔安然坐著的陸重雪,見他並沒有說什麼,便微微頷首,算是同意了。
拉蘇勒臉上的笑容甚是肆意,尤其是掃了一圈周圍的文臣,發現並無人敢上場,還個個都被嚇得臉色發白時,那眉眼間的張揚之色便愈發明顯了。
時南絮收回了落在那巨狼身上的目光。
這些風波和她可沒有什麼關係,她隻需要敷衍敷衍走完勾搭外來賓客的任務點就可以了。
隻是.......
時南絮微微蹙了下眉,她感覺心裡有點發毛,然後抬眸看去。
誰知這一抬眸,就正對上了拉蘇勒挑釁意味十足的目光,拉蘇勒看了眼席間那個看著冷冷清清的纖瘦身影,濃密的眉毛微挑,唇角勾出了個異常明媚的笑容。
方才這家夥在樹林間,可不是這看著清冷瘦弱的模樣。
拉蘇勒都還記得她抬手拉弓射下空中飛雁時乾淨利索的動作。
時南絮看到拉蘇勒臉上那個笑,頓時心道不好,那笑起來的鬼畜氣息和趙羽書笑眯眯時候的樣子完全沒有差彆,她瞬間收回目光,不再和他對視。
然而已經完了。
拉蘇勒笑著說:“我瞧著那位大人便覺不凡,說不定能馴服這頭巨狼也說不定。”
這話一出,席間眾人都沉默了一瞬。
尤其是翰林院那群老頭的臉色異常精彩。
誰人不知,這時大人平日裡是個多閒散好吃喝玩樂的性子。
讓他去馴服那頭巨狼,就這小身板隻怕是一巴掌就被那狼爪子給怕死在籠子裡了。
主位帝座上的小皇帝差點坐不住了,就想要起身攔住,被陸重雪一個不冷不熱的眼神給按回了位置。
陸重雪淡淡地看向了一旁手即刻按在了腰間佩劍上的趙羽書。
對上陸重雪目光的時候,趙羽書就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麼。
兩人雖自幼就不對付,但平遠將軍府忠於朝廷,趙羽書從小便被如此教導,因此陸重雪隻是一個眼神,趙羽書便明白其中含義。
他要趙羽書在異動發生前,便將那鐵籠中關著的巨狼給即刻斬殺。
也算是在這巴特部落麵前立威。
“大人不敢嗎?”
拉蘇勒笑著看向了時南絮坐著的方向。
熟悉的激將法,趙羽書都不知道對時南絮用了多少回了,她早就免疫了。
要不是因為她現在還算是中原王朝的官員,時南絮隻怕是當即就要回答拉蘇勒,說自己不敢。
時南絮心底歎了口氣,看了眼那籠中喉嚨裡正發出危險的聲音的灰狼,認命地站了出來。
她隻是想走個劇情,敷衍敷衍任務完成就好了,為何總要生出許多事端來。
這些個任務對象沒一個聽話的。
所幸她在上一個哨響任務世界熟練掌握了和各個動物精神體交流的方法,所以時南絮對上那巨狼並不擔心自己被吃了或者咬死。
包括她能夠看得出來,這巨狼並沒有傷人的意思,隻是被關在籠子裡不可避免有些狂躁而已。
時南絮一步步靠近了那頭被關在籠子裡的狼,隔著鐵欄杆朝著它巨大的頭顱伸出了手。
下一幕令在場所有人都睜大了雙眼,隻見那頭方才還狂躁不堪的巨狼,並未將時南絮的手咬掉,還主動靠了過去,在她手心蹭了蹭。
眾人回過神來後,齊齊驚呼,道這狼甚是靈性,不愧是誕於我朝的狼,都知道何人該傷不該傷。
這文人陰陽怪氣的本事著實了得,擺明了在暗諷巴特部落的人野蠻沒有靈性,還來挑釁中原王朝。
拉蘇勒那張野性張揚的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十分精彩。
因為眾人的心神都在那場上的時南絮和巨狼身上,無人注意到一直候在時南絮身邊的小廝一閃而過的動作。
他微微抖著手將銀酒壺的蓋子恢複原位。
回到席間的時南絮接過宮人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繼續事不關己地坐著慢慢品嘗果酒。
和賓宴散去後,眾臣該回到自己的帳子裡了。
不知是不是那果酒的酒勁上來了,時南絮後知後覺地感覺有點頭暈目眩的,扶了扶額頭,進了帳子才隱約察覺到了小廝扶著自己到的地方不太對勁。
因為借著朦朧的燭光,時南絮看到了那榻上躺著的少女身影。
帳子中央還放著一小隻香爐,甜膩的香霧嫋嫋散開,問得讓人有些熱意上湧。
看到榻上人的那張臉時,感覺就像是兜頭澆了一瓢冰泉,時南絮的醉意都散了幾分。
那一瞬間,時南絮心中閃過無數思緒。
最後覺得大概時這些個深宅大院裡嫡女庶女之間的爭鬥波及了自己,把她當成了那些古早小說裡常用的用來壞人清白的工具人了。
真是........令人沉默的行為。
雖然手腳有些發軟,但是時南絮沒有半分猶豫,抄起桌上的茶水就澆滅了那還燃著甜香的香爐,然後強撐著力氣踉踉蹌蹌地掀開簾帳就往外跑。
眼前的帳子都開始出現重影了,時南絮艱難地移動著,勉強睜開雙眼,看到了自己的帳篷,邁開發軟的雙腿往前走。
卻不曾想頭暈目眩之際,走岔了路,徑直進了旁邊挨著她帳篷的一個帳子。
剛好和帳子裡的人撞了個正著。
渾身都發燙的時南絮聞到了鼻尖熟悉的冷香,而不是那股甜膩的香味,心底反倒是不知為何鬆了口氣。
陸重雪才解決外來使臣的問題,就迎麵被闖進來的時南絮抱了個滿懷,怔愣驚詫之際伸手摟住了她的腰,防止她不慎摔到地上去。
隻是這一碰,陸重雪就發覺她身上的熱度不太正常,垂眸就對上了那雙蒙上了水光的黑眸,看著就知道她怕是難受極了。
陸重雪垂下眼睫,忽而笑了一下,發出了一聲很輕的歎息,牢牢地控住了那察覺到危險想要往後逃的身影,輕吻去她眼尾的淚珠時,還不忘柔聲問她,“絮絮,告訴我,你心心念念的長樂到底在何處?”
他搜遍了整個京城,就連往年間她曾去過的地方也都搜查過一遍了,半點蛛絲馬跡都未曾尋到。
青色的長袍有如秋日墜落的枝葉鋪散於毛氈上,宛如蓋滿了的綠葉。
平日裡用來束起綢緞般的烏發的那支青竹玉簪也落在了帶滿露水的枝葉之上。
隱約可聞暖玉沾染上剔透的玉露而後傾灑而下的聲響,儘數淹沒於縫隙間,而後又全然帶出。
眼睫已然濕透了的時南絮摟著陸重雪的脖子,一遍又一遍被迫重複回答他的問題,告訴他長樂是誰。
今夜的長樂莫不是傻了,還要來問她這些。
帳篷外閃過一點響動,因著敵國大皇子拉蘇勒京中住處尚未定下來想要來詢問陸重雪意見的少帝僵立於原地,在看到那雙扣在紫衣錦緞上的纖纖十指時,瞳孔收縮成一個墨點。
少帝陸君辭立於無邊的秋夜裡,悄然無聲地放下了手中隻掀起了一小角的簾帳,垂在身側的雙手都在發抖。
不知是氣得,還是因為些彆的。
而在少帝腦中的是揮之不去的畫麵。
他看到了被謙謙君子般的攝政王陸重雪銜於唇齒間的玉白糕點,恰好是雪兔般的可愛形狀,就連那點朱砂印都格外明顯。
夫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