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藥效消退, 已近深夜,連鋪在軟榻上的毛氈被褥都濕透了,還是陸重雪喚了宮人換了一批乾淨的進來。
晨間時南絮才清醒過來猛地坐起身, 就看到披了件藏青色外衫坐於案桌前翻看書冊的陸重雪。
這一坐起身,察覺到那點流轉而下的溫熱,時南絮就僵住了, 扣在錦被上的手指都忍不住收緊了,耳尖迅速攀上緋紅之色, 鮮紅的色澤, 像是熟透了的櫻果。
天色還未亮, 所以案桌旁點上了一盞燈。
燭光幽幽, 將案桌前的高挑身影拉長。
察覺到軟榻上的動靜,修長的指尖按在書脊上,陸重雪抬起一雙鳳眼看向手足無措地坐在榻上的時南絮。
昏黃的光映照在他清俊的臉上,像是蒙上了一層柔和的輕紗, 便顯得眉眼愈發溫柔好看了起來,使得那雙平日裡冷清的眼眸都變得柔和了。
隻是看得時南絮卻有點頭皮發麻。
昨夜裡的記憶一點點地在腦中回溯,想起來的就隻有陸重雪說的那句, 他將京城都翻了個底朝天,都未曾尋到名為長樂的人。
想起陸重雪說的這句話, 臉上方才湧現的熱意迅速退卻, 時南絮整個人都有些不安了起來。
坐於案桌前的陸重雪很顯然不會那麼輕巧地放過她, 慢條斯理地合上了手中的名冊, 定定地看向榻上坐立不安的少女, 淡淡道:“近些時日,我喚人尋來了京中人氏的名冊,日夜翻尋, 在十餘歲到三十餘歲的適齡青壯年裡頭尋,都未曾尋到名為長樂的人。”
“京城東郊倒是有一個年近八旬的教書老先生兒時有個小名叫長樂。”
說到這,陸重雪略微停頓了一下,左手支著頭看向時南絮,雖是笑著的,可那笑意沒有半點溫度,冷的厲害,“絮絮你總不能同我講,在軟榻間與我輾轉糾纏時,念的是一個八旬老者的名字罷?”
時南絮根本不敢和陸重雪對視,雖是有些心虛,可是她心底總會下意識地便將他當成那個沉默寡言,卻生性溫柔純善的影衛。
放在膝上的雙手握緊又再鬆開。
她其實是沒有想到陸重雪為什麼會這麼在意這件事的,因為在劇情綱要裡並沒有提及他有多重視那位時太後。
所以時南絮本以為還是太子殿下時候的陸重雪,想必就已經對這具軀殼背叛他的行為心灰意冷了,可現在的他又確確實實是在生氣的。
陸重雪緩緩起身,走到了時南絮的麵前,高挑的身影在燭火的照射下生出一大片陰影,把眼前清冷纖細的少女徹底籠於其中。
“絮絮不必擔憂,若你當真心悅那人,我不會做任何多餘的事情,你若是想嫁與那人也無妨,我可以讓照雲下旨,讓他入贅於你府中。”
語調十分溫柔,像是和煦柔和的春風拂過人的耳畔一般。
這話,自然是當不了真的,隻怕時南絮一說出來,陸重雪就當即要下令讓禁軍或是宮中的暗衛,將那人殺了了事。
可陸重雪眸中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意,卻在時南絮抬頭看他的時候,儘數消散了個乾淨。
時南絮抬眸直直地看向眼前距離自己十分近的陸重雪,夜裡被陸重雪銜嘗得泛紅的唇瓣輕抿,她看著眼前這張清俊溫潤的臉,抬起手輕輕地觸上了他的眉骨。
微涼的指尖下移,描摹過鼻尖和唇瓣,最後卻停在了陸重雪眼尾的那顆一點都不顯得陰柔的紅痣上。
眼前還披著陸重雪外衫的時南絮用很輕柔的嗓音,再次告訴他答案。
時南絮啟唇,柔聲說道:“太子哥哥........你就是長樂啊。”
陸重雪垂眸看著時南絮那雙澄澈無一絲雜誌的眼睛。
裡麵隻有認真的光澤,不似作偽。
他聽到了那聲太子哥哥,那是她入宮前的時候,常這麼呼喚他。
這一聲呼喚有如踏過那年平湖煙雨,在他耳畔響起,讓陸重雪微微怔住了。
而時南絮敏銳地發現了陸重雪因為那聲太子哥哥所出現的細微變化。
時南絮指尖按著那顆紅痣遮住了的時候,眼前人便和記憶最深處那人的模樣毫無差彆了。
再開口時,嗓音已是有些發顫,就連指尖都有些抖。
朦朧的水汽混雜著燭光,模糊了陸重雪的輪廓。
時南絮就這樣看著陸重雪,一字一句地說道:“入宮那年我看到了太子哥哥受傷,心底便給你想了個小名,便叫長樂。”
《詩經》有雲:“淺予深深,長樂未央。”
淺淺的給予深情,盼望對方能夠長久的歡樂。
陸重雪眉眼間的冷意已經肉眼可見的融化軟和了不少。
時南絮眼睫微顫了一下,眸中的水汽仿佛終究是積不住了,順著眼眶滑落,在瑩白的臉側劃開一道清淺的水痕,然後落到錦被上,融出一道深色的印子。
陸重雪在看到那滴淚的時候,就已經有些不想問了。
見陸重雪眉宇間的冷色消融了不少,時南絮微微緩和了一下,繼續以篤定的語氣說道:“所以我一直都說,太子哥哥你就是長樂。”
這話,也不知是在騙陸重雪,還是在騙自己了。
說到底,其實將時南絮自己也騙過去了。
畢竟若要讓人信一個謊言,最有力的便是將自己也騙過去。
毫無疑問,陸重雪是信了時南絮這話的。
這次的事情到這,也算是就此揭過了,隻不過是以時南絮又被陸重雪在軟榻間捉住銜嘗的結局收尾,弄得夜裡叫宮人抬了好幾回熱水進來。
天明的時候,陸重雪才著宮人送時南絮回她自己的帳子裡,說是送,其實完全就是攙扶著時南絮回去。
第二日按照秋獵宴的規矩,眾人都可以去圍場裡狩獵,獵到的東西和皮子都可以帶回府中,也可以拿去晚宴裡做了吃。
坐在馬背上累了一夜的時南絮都快趴在馬鞍上睡過去了,腦中還心不在焉地想著那個勾搭外來賓客的任務點,以至於目光時而流轉在不遠處那個策馬奔騰的野性身影上。
時南絮都能想象到,做這個任務點的時候,那個被自己下過麵子的巴特部落的草原皇子會用怎樣的目光和銳利的言語嘲諷自己了。
因著思緒都不知飄何處了,時南絮也不知到什麼時候落在了圍獵的隊伍後頭,就連拉蘇勒不知何時繞到了她所騎的馬後都未曾發覺。
“這獵場裡竟有這麼呆的兔子?”
這話也不知是不是在嘲諷時南絮。
話音落下,身形矯健的拉蘇勒就拉起了手裡的弓,朝著時南絮所騎的馬腳旁射去一箭。
利箭瞬發,那藏匿於草叢中的兔子都還沒來得及發出哀鳴,就被一箭射中斃命。
時南絮還沒有反應過來,身下的馬卻是受了驚。
反應不及的時南絮微微睜大了雙眼,被直接掀下了馬背。
拉蘇勒顯然也沒預料到時南絮居然反應會如此遲鈍,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控馬,就這麼被掀翻。
“真是個......”拉蘇勒用草原上的話暗罵了一句,拉緊韁繩策馬過去,把險要落地被馬蹄踹中的時南絮給拉上了自己玄色的馬上。
驚魂未定的時南絮下意識地往後一按,竟然不小心按在了拉蘇勒溝壑線條明晰的腹間,但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按在了什麼地方上,隻是覺得手中的觸感溫熱,還有點彈性,忍不住再次按了按。
腰腹被摸了個正著的拉蘇勒感覺有點奇怪,這中原人騎馬,怎麼掌心還這麼柔軟,跟那蠶絲似的。
拉蘇勒說中原話時的嗓音很是醇厚沙啞,幾乎是貼著時南絮說:“喂,你這家夥沒事吧?”
腰間被拉蘇勒這一問,後知後覺傳來刺痛。
疼得時南絮微微蹙起了眉頭,她下意識地往疼痛的方向摸索去,“我感覺我腰後好像傷著了。”
聞言,拉蘇勒垂眸一看,時南絮身上穿著的鬆青色騎裝並沒有被血跡暈染開來的深色,心底倒是略微鬆了口氣,“本皇子送你回營帳好了。”
隻是在看到那細軟如柳的身段時,拉蘇勒的目光變得有些怪異。
這中原裡的文人官員是連飯都吃不飽嗎?瘦成這個模樣。
好奇和疑惑的拉蘇勒不由得伸手捏了捏時南絮纖瘦的胳膊和大腿,捏得時南絮瞪大了雙眼。
時南絮也沒想到自己的大腿被捏起來居然會怕癢,開口嗬斥這行事大膽的草原部落皇子的聲調都變了,“拉蘇勒殿下你這是做什麼?!”
所幸時南絮還記得壓低音量,不然那些文臣要是聽到了時南絮這尖細發軟的聲音,隻怕是免不了又要議論。
拉蘇勒聽到時南絮那聲質問,手上頓時像是被火苗灼傷了一般迅速收回手。
隻不過手是收回來了,拉蘇勒卻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頓時有些理解不了自己方才那麼心虛做什麼,不就是捏捏這人嗎?
在草原上,漢子之間赤膊摔跤都是常有的事。
若是往後自己能與這家夥交好,定要帶這文文弱弱的中原大臣領略一番草原上的風情,再帶他去草原上雪泉池水裡頭共浴。
“你怕什麼?本皇子又不喜歡男子!”在草原被他父親部落首領巴特魯慣壞了的拉蘇勒,張口就是這麼坦率直言。
時南絮被他這直接的話語給震撼到了,而後想起來這草原皇子說到底還算是貴客,於是穩了穩氣息,看著拉蘇勒那隻還放在自己手臂上寬厚有力的手掌,語速輕而緩地說道:“拉蘇勒殿下,您力道太重了,疼。”
因著腰後的疼痛,時南絮說到疼那個字的時候,已經隻剩氣音了,在馬背上根本坐不穩,控製不住地往拉蘇勒懷裡倒。
想起勾搭外來賓客的任務點,時南絮索性就任由自己靠在身高體壯的拉蘇勒懷裡了。
拉蘇勒聽到耳邊那細細柔柔的聲音,用草原上時南絮聽不懂的話嘀咕了一聲,然後默不作聲地縱馬往營帳的方向奔騰而去。
草原人的馬術到底了得,騎得又快又穩,沒一會就到了時南絮所住的帳子前。
碧月正候在帳子前等時南絮歸來,誰知等回來的卻是麵色發白的人,忙攙扶她就往帳子裡走。
這一趟下來,拉蘇勒也沒什麼狩獵的心思了,拴好自己的玄色駿馬,在帳子裡踱步了半晌,暗罵了自己一句,從草原帶來的箱子裡翻出了一盒藥,徑直往時南絮的帳篷裡走。
說到底,這還是算他的錯,拉蘇勒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做出這麼幼稚的舉動,不過驚擾到時南絮的馬卻是不是他的本意,以至於拉蘇勒會這麼心下不安地在帳子裡走來走去,最後還是決定去給她送藥。
回到營帳裡的時南絮換下了騎裝,隻草草披了件深青色的外衫,碧月抱了銅鏡來,時南絮便半褪下青衫,坐在凳子上扭頭去看自己的腰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