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揚跟著徐主任出門診時間長了, 各種各樣的病人見過的也不少。他雖然覺得這人的要求挺特彆的,但這人隻是著急,說話態度也沒什麼不好,他就把人引了進來, 說:“那你先進來吧, 正好沒彆的病人, 小陳大夫馬上就會給你看。”
“不過看病這事兒你也不能著急,總得看明白再走吧。”
那人點了下頭, 坐在陳凝斜對麵的椅子上, 直到這時,她才拉下帽子和圍脖。
最近因為感冒的人多, 陳凝剛開始也沒覺得這人有什麼特彆的,直到這人拉下圍脖, 露出臉,陳凝才怔了一下, 感覺到了異常。
這人的臉色灰暗無光,腮邊和一側臉頰有幾個大的黑色斑塊, 眼圈周圍也發黑, 是明顯的熊貓眼。
梅東來在旁邊隻瞧了一眼,便看到了這人臉上的特征, 她臉上的黑斑, 應該是水斑。
至於眼睛周圍的黑眼圈,跟腎病的黑眼圈又不一樣。她這個也叫水環, 是水飲為病造成的。
這人一邊喘著, 一邊把圍巾從脖子上摘下來,氣息不暢地跟陳凝說:“大夫,你快點給我看吧, 在外邊時間長了我受不了,冷得難受,我得趕緊回家捂著。”
說話間,她托了托前胸凸出來的那塊東西。周揚原來還以為那是雞胸,哪想到,她往上一托,那東西竟然往上串了串。
周揚:…什麼東西?還會動?
他正摸不清頭腦,就聽那女患者又說:“出來的時候,身上要是不放倆熱水袋,我這前胸後背都冷得受不了。”
周揚愕然看著她後背另一塊凸起,問道:“同誌,你是說,你後背那一塊放的也是熱水袋啊?”
那人緊了緊棉襖,點了下頭;“對啊,就是熱水袋,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剛灌的熱水。”
周揚:…這樣也行?
他見過在肚皮上塞熱水袋捂肚子的,像這個人這種操作還真是頭一回見到,真是開了眼了,她得多冷啊?
正想著,陳凝便告訴他:“你注意下麵診。”
周揚連忙收斂心神,仔細地打量起這個患者的臉,陳凝這時已開始診脈。
正診著,那人的口水忽然從嘴角流了下來,差點掉到陳凝手腕上。
好在周揚就在旁邊,連忙伸手擋住,那滴口水好巧不巧地就落在了周揚袖子上。
周揚性子雖然糙一點,但他這人也挺愛乾淨的,現在這樣,他多少有點不得勁。
那患者自己也不好意思,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大夫,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嘴裡口水就是多,不小心就流出來了。”
周揚這時候已經看清了她的臉,心裡隱隱出現了一個念頭,再聽到這個患者的話,他竟然主動道:“同誌,那你平時有痰嗎?有的話,痰是什麼樣的?”
陳凝在旁邊聽著,微微一笑,也不打擾他。
患者因為把口水滴在了周揚袖子上,正不好意思呢,當然願意回答周揚的問題,她就說:“有痰,就是白的、稀乎乎的,像雞蛋清,晚上經常吐這種痰。都是吐到痰盂裡,早上倒的時候,裡邊都像化了一樣,一半看著像水。”
清稀痰,寒飲!
周揚腦子裡忽然就想到了這幾個字,同時他也認出了,這個女患者臉上的斑是水斑,是寒飲泛濫引起的。
至於她那熊貓眼,則叫水環,也是寒飲泛濫的一個特征。
再加上她有清稀痰,這個特征就更接近了。
想到這裡,他多少有些興奮,跟陳凝說:“我先看看她的舌苔行嗎?”
陳凝笑:“當然可以,你讓她伸下舌頭配合下吧。”
不等周揚問,這女患者已經把舌頭伸了出來,周揚一看,嗐,舌頭上水好多。舌頭剛伸出來,又有水滴從舌麵上落下來,滴到了桌子上。
周揚趕緊拿紙擦了擦,陳凝則笑著問他:“你看出什麼來了?”
周揚說:“舌苔白滑,津垂欲滴,這病是不是跟寒飲有關?”
他這麼說,連梅東來都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小子還行,算是說到了點子上。
女患者聽了,連忙問周揚;“小同誌,你是不是看出來什麼了?有的大夫說我是內分泌失調,給我開藥調節內分泌,也沒好啊。”
“我這一入冬就難受,犯哮喘,天天在家不敢出門,有時候還得住院。好幾年了,可難受了。你看出來什麼可千萬得告訴我。”
周揚連忙擺手;“不,我還沒出師呢,還是讓小陳大夫給你看。”
陳凝卻放下手,讓他也給女患者把把脈,周揚確實想試試,便把手指搭了上去。過了一會兒,他不確定的說:“患者脈沉滑,對嗎?”
陳凝笑了下,說:“對的,你給診斷一下吧,錯了也不要緊。”
周揚有點緊張,他心裡已經有了猜測,如果陳凝不鼓勵他,他其實不太敢說,因為像他這樣的新人,總怕說錯。
現在陳凝都給他機會了,還表態要給他兜底,那他要是再不說,可就太矯情了。
於是他大著膽子說道:“我覺得他這是外有寒,內有水飲停聚,應該用小青龍湯來治。”
患者一臉茫然,不知道他說得到底對不對,這時陳凝笑了,問周揚:“那你說說,你從哪兒能判斷出她內有水飲停聚的?”
這個周揚可就有信心了,因為這個人表現出來的水飲特征太明顯了,他就說:“患者臉上有黑色水斑,眼周有水環,麵部灰暗無澤,舌麵水多,舌淡胖嫩,吐清稀痰,痰涎如水,且有咳喘。她這個哮喘,是寒飲型的哮喘。這些應該夠了吧?”
陳凝笑著點頭,拿過處方箋,說:“對,都說到了點子上,除此以外,她的脈像也符合這一點。”
“那你說要不要給她加點附子呢?畢竟她這個寒過於嚴重了些。”
周揚想了想,最後重重地點了點頭:“要加,至少要加10克吧?”
陳凝卻搖頭:“應該不夠,恐怕得20克以上,她這個寒太嚴重了。”
周揚不禁皺眉,心想這回還得找蘇副院長簽字,他這一天得跑好幾趟,要不藥房那邊不願意給拿藥,怕擔責任。
陳凝說話間已經寫好了藥方,在把藥方交給患者之前,她又問了周揚一句:“你覺得,以這位患者的情況,還要不要再加點補腎的藥?比如熟地、山萸肉、懷山藥和芡實之類的?”
這個問題多少難到了周揚,他腦子裡細細回憶著那些條文,過了一會兒,他問那位女患者:“你平時是動一動就喘嗎?呼吸時有沒有張口抬肩?”
患者不明白,反問他:“張口抬肩呼吸?那是什麼樣的?”
周揚便在旁邊學了一下,一邊費力地喘氣,一邊往上隨著呼吸節奏,一下一下聳著肩膀。
忠者便白了他一眼,說:“誰喘氣時那樣啊?我才不。也不是動一動就喘,主要是天氣變冷會嚴重。”
周揚雖然被他掃了麵子,卻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因為他又弄明白了一件事,他便高興地跟陳凝說:“患者應該不用開補腎藥,她的肺病沒有累及腎。”
這回陳凝認真地看了他一眼,說:“對,如果有剛才你問的那些現象,那她就是本虛標實地喘,需要加補腎藥。現在她沒有那樣,是實喘,用小青龍湯加附子就可以。不過這個細辛和附子的量會稍加大些,藥方中的白芍和五味子絕對不可以去掉,不然藥過於溫熱,發散的太厲害,病人身體受不了。”
說到這兒,她把藥方遞給那女患者,說:“這個藥方你先拿回去吃,吃完七服之後來找我,如果吃到中間,感覺嘴乾,容易口渴了,症狀也減輕了,這時候也可以來找我。”
患者表示不明折:“為什麼口渴了要來找你?”
陳凝看了眼周揚,周揚連忙給患者解釋:“你現在口不渴,這是寒飲患者的特點。等哪天你容易口渴了,那就是寒飲被消掉了,到時候身上的病自然會有好轉,所以要來找小陳大夫複診下,看是否需要調整藥方。”
患者恍然大悟,覺得周揚說得很明白,她便笑著說:“小夥子,你一說我就明白了,謝謝你啊。”
周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感到特彆特彆開心,因為今天這個藥方雖然是陳凝開出來的,但他也做出了正確的診斷啊!
陳凝又說:“因為這副藥溫熱性較強,我頭一次開的量不太多,你吃完七服之後我看看反應,再確定要不要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