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其他大夫都已經走了進來, 那幾個家屬連忙讓開,讓大夫們能近距離觀察那個患者的情況。
患者呼吸聲微弱,不仔細聽的話, 幾乎聽不到。他的麵色灰撲撲的,沒什麼生氣,更談不上什麼光澤。有細密的汗珠從他的頭頂、臉上和脖頸處冒出來。掀開衣服,能看到他身上的汗也像水滴一樣在往外沁。
眾人一看,都有了差不多的判斷,以患者表現出來的症狀來看, 他這個閉證很可能是陰閉。
這種閉證跟陽閉相反,是亡陽欲脫的一種症狀, 如果不能快速搶救,患者一旦亡陽,那就救不回來了。
閉證分陽閉和陰閉, 如果是陽閉的話,患者表現出來的症狀應該是雙手握拳, 麵色發紅, 呼吸聲也不可能這樣微弱, 肯定得是粗重的, 喉嚨中也會不斷有痰湧聲出現。
可患者並不是這樣的, 所以很多大夫都覺得他這個病看著危險,但應該不難確診。
這個想法在他們分彆給患者診過脈之後,便更加確定了。
有位大夫說道:“剛才我摸過這位患者膝蓋以及手足,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他膝蓋以下一片寒涼,手肘以下至手,也同樣如此, 這說明患者他四肢厥逆的情況很嚴重了啊。”
另一位大夫也點頭讚同道:“沒錯,剛才我給他診過脈了,他這個脈是很明顯的沉弱之脈。而且大家都看到了,他出了這麼多汗,這種出汗法,一看就是亡陽欲脫的表現啊。我們需要儘快給他開出回陽救逆的藥,用大劑附子來救,時間門不宜拖得太久。”
他們倆的話得到了好幾個人的讚同,李大夫卻微微皺眉,說道:“可我覺得他這個情況有點奇怪,你們看,患者牙關緊閉,用手掰不開。如果是亡陽欲脫陰閉的話,是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的。”
另一個大夫卻說:“但患者四肢冰涼,脈沉細,這一點大家都沒辦法否認吧?這麼多的證據都指向陰閉,不能僅僅因為他牙關緊閉這一點,就否認這麼多線索所指出的事實。”
李大夫說的情況,其實也有好幾個人注意到了,這的確是可疑的一點。但也的確如另一位大夫所說,除了這一個特異的地方,患者其他種種,都符合陰閉的特征。
這時那位三院大夫很自然地看了眼陳凝,他發現陳凝似乎也在思索,就問道:“小陳大夫,你怎麼看?”
陳凝沒有附和那些大夫的說法,她遲疑了一下,然後說:“現在還不能確定就是陰閉,我再看看。”
他們倆這一說話,不少人便看了過來。謝振興和徐主任既然已經把陳凝列入到了備選人名單中,自然也會特意留意她的動向。
所以他們倆也看到了,陳凝沉吟片刻之後,又伸手碰了碰患者的膝蓋,重新給患者切過脈。然後她便走到床尾,掀開患者腳上蓋著的被子。
緊接著,眾人便看到陳凝幾根手指搭在了患者腳背上,看樣子竟是在診脈。
徐主任不懂,他不禁好奇地問謝振興:“小謝,她這是在乾嘛,腳上總不會也有脈吧?”
謝振興這陣子還真的抽空看了兩本醫書,雖然看得半懂不懂的,但他竟然知道,人的腳背上真的有脈。
這個脈叫趺陽脈。在某些極端情況下,患者手腕上的脈把不出來了,那大夫就可能會去患者足背上摸摸趺陽脈,以此來判斷患者是否還有救。
他就小聲告訴徐主任:“有的,足背上那個脈叫趺陽脈。我隻知道這個名字,詳細的我就不懂了。”
徐主任不禁恍然,對陳凝的舉動更是多了幾分好奇。
現場不隻他一個人好奇,就是那些大夫中間門,也有人弄不明白陳凝這個舉止用意何在。
如果說患者手腕上的脈已經摸不到了,你去摸足背上的趺陽脈,這個是可以的。
可患者手腕上的脈雖然微弱,卻還是比較明顯的,用得著多此一舉嗎?
但他們倒也沒有出口責問,至於金秋醫院的米大夫,這回他倒學了乖,沒有再次出口刻意為難陳凝。
李大夫卻從陳凝的舉動中悟出了什麼,等陳凝把手從患者足背上拿下來的時候,李大夫便問陳凝:“小陳,你是不是也覺得,患者身上這些情況,比較矛盾?如果就此判斷患者為陰閉的話,證據稍嫌不足啊?”
陳凝點了點頭,跟他說:“是,很矛盾。李大夫,你也來試試患者的趺陽脈吧,他這個脈跟寸口脈的表現是相反的,很容易摸出來。”
李大夫聽了,眉心一跳,立刻上前將手指搭在患者腳上。剛放下去不到一分鐘,他便神色怪異地道:“確實很不一樣,跟寸口脈截然相反哪。不信你們來試試,他這個趺陽脈沉實而有力,一息六至,怎麼看都不像是亡陽欲脫的征兆啊。”
他這邊說完話,其他大夫也開始吃驚起來,好幾人都走了過來,輪流試探患者足陽脈的情況。
這一摸,他們便發現,陳凝和李大夫說得是對的,患者這個趺陽脈跳動有力,怎麼也不像是亡陽欲脫啊。
有幾個人不死心,略一思索。竟然把患者的太溪脈和太衝脈也都給診了,這一診,眾位大夫們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有個人疑惑地道:“除了寸口脈,其他幾處脈全都沉實有力,這是不是說明,患者並不是亡陽欲脫?”
“如果是這樣的話,似乎不能用大劑附子來回陽救逆了?”
其他大夫也覺得這事疑點重重,這時有個大夫問道:“對了,剛才咱們都沒看到患者的舌像。如果能看到,就可以幫助我們做進一步的判斷。”
眾人都覺得這個說法是對的,因為如果患者是陽閉的話,那他舌上肯定會反應出來一派熱像。相反,如果舌淡苔薄白,甚至舌上一片灰暗,那就表明他就是陰閉。
可有個大夫卻說:“患者牙關緊閉,掰不開啊。”
李大夫看到窗台上有患者吃飯用過的匙,他便把那匙拿過來,將匙子把手伸入患者一側牙縫,一點一點用力,試圖把患者牙關撬開。
鋁質匙子刮著患者的牙齒,發出陣陣讓人牙酸的刮擦聲。但李大夫在一番努力之後,還是成功地撬開了患者的牙關。
牙關一開,李大夫便要低頭看看患者口內的情況,結果他剛一靠近,一股熏人的臭味道便撲麵而來,熏得他一時間門喉頭一湧,幾乎想吐出來。
離得近的幾位大夫全都被波及到,不過他們都是有專業素養的,在被這股味道熏過之後,很快換了幾口氣,隨後又低頭看向患者張開的嘴。
這一看,眾人便看出來了,患者舌苔黃燥,還有一層厚膩苔。而舌麵中間門部位的情況更是駭人,竟然已經有了發黑的征兆。
一時間門,好幾個大夫都驚呼出聲:“他這個舌像,一看就是嚴重的熱證啊,都這樣了,要說他是陰閉,這怎麼都說不過去的。”
“沒錯,這麼燥熱,看樣子是熱入陽明了啊。”說著,那大夫伸手在患者腹部摸索一番,發現患者下腹硬實,他就說:“你們摸摸看,他這肚子硬實得很,估計是熱結陽明,將水分蒸發出去,以至於燥熱難出,大便秘結啊。”
徐主任在旁邊聽了,抱著好奇的心理,問道:“我插一句嘴啊,我也不懂醫,說錯了你們彆笑話。”
眾大夫連忙說沒關係,讓他儘管問,徐主任這才說道:“我覺得這個患者的情況很奇怪啊,你看他身上涼是吧?哪哪兒都是涼的。可他身體裡邊怎麼又是燥熱的,這到底是涼還是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