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壯膽 大表兄也知道那些夢境(2 / 2)

崔寄夢卻不肯,周遭人一見她的證人都跑了,想來是她理虧,紛紛開始聲討。

“這麼年輕的小女娘,竟如此歹毒!”

“可不,蛇蠍心腸,仗勢欺人!”

……

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她雖有酒勁壯膽,但也不由得手心出汗。

是不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若是沒有因那些夢羞恥,聽大表兄的話,等他明日一道過來,會不會順利些?

偌大的挫敗感湧上來。

看客們見她麵露彷徨,更覺得她是心虛了,越發氣憤,有人甚至從家裡取了菜葉子往崔寄夢扔過來,好在有小廝和采月幫忙擋著,才未傷到她。

那倆小廝不過是斫琴館跑堂的,都不想惹事,忙勸崔寄夢:“姑娘,要不咱還是先回吧,改天再過來?”

崔寄夢立在原地遲遲不動,忽然想到一個人,或許能用來嚇嚇這婦人。

她朝玉朱兒走近一步:“您可知道,按我朝律法,倘若家中有人在衙署做事,家裡人犯了事,可是會被革職的。”

其實崔寄夢對律法不算清楚,她隻是料定了玉朱兒比她還不懂。

果真,玉朱兒被唬住了。

正在此時,人群外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她說得不錯。”

聲音很淡,但帶著威壓,一聽便知是身處高位之人,眾人下意識讓出一條道。

一位穿著朱紅色官袍的青年,攜著幾名護衛從人群中走出來,那青年俊美無儔,但神色淡漠,叫人不敢直視。

他緩步行至玉朱兒跟前,遞給她一個長命鎖,玉朱兒一見此物,嚇得麵色大變,雙手亦是顫抖。

她語無倫次道:“你、你對我兒做了什麼?我兒可有官職的人!”

謝泠舟沒有回答玉朱兒,而是轉頭定定凝向崔寄夢。

崔寄夢被他看得有一瞬心虛,好在有酒力,她能勉強鎮定,淡然回望他。

見她竟敢與自己對視,謝泠舟眉頭微動,目光變得意味深長。

這邊玉朱兒並沒心思留意他們的眉來眼去,顫抖著嗓音問謝泠舟:“你……鴻郎呢!你們謝家對他怎樣了!”

謝泠舟神色不變:“我謝氏絕非仗勢欺人之流,令郎不過是到府上做客,這長命鎖是他讓我交給你的。”

玉朱兒的兒子隻是個九品小吏,在門閥跟前螻蟻似的,她不敢拿兒子安危去賭,隻好放低姿態:“貴人究竟想讓我如何?”

“不如何,隻想請你入府一敘。”

玉朱兒猶豫片刻,明知此去可能有去無回,但還是答應了,上了護衛找來的馬車。

而看客見這位公子氣勢冷肅,想來不是他們惹得起的,頓時連熱鬨也不敢看了,紛紛四散離去。

崔寄夢轉過身,眼裡有內疚、有自責,唯獨沒有害怕和羞赧,她朝謝泠舟福了福身:“多謝表兄解圍。”

謝泠舟緩緩朝她走近了一步,令他意外的是,她竟沒有後退,僅僅是在對視須臾後,不安地垂下眼簾。

他低聲問:“為何不等我一起?”

崔寄夢暫時將那些夢撇開,如實說:“我擔心有變故,隻是……我還是把事情想簡單了,險些誤了事。”

她再次謝過謝泠舟。

“你就不擔心你自己?”謝泠舟問她,看她的眼神愈發怪異。

她今日實在奇怪,與先前判若兩人。

神色和語氣都淡然得拒人於千裡之外,且不隻是對他一人如此。

若非親眼所見,他斷不會相信,平時說話溫言軟語,為人處世十足小心謹慎的人,便是被人排擠也依舊忍氣吞聲。

在他麵前更是膽怯,連看他都不敢。

這般小心膽怯的姑娘,竟也會有如此從容甚至冷淡的時候?

或者,這是她原本的麵目?

一股細微酒氣傳來,謝泠舟皺了皺眉,桃花眼微微眯起,凝眸看向崔寄夢。

“表兄為何這樣看我?”崔寄夢想到那些夢,起先羞赧,但看大表兄明明知道了,還跟沒事人一樣毫無波瀾,

頓時感到不平,都在做夢,大表兄能坦然,她心虛什麼?

便也臉不紅心不跳,婉言提醒:“事不宜遲,我們該回府了。”

說罷施施然轉過身,邁著悠然的步子往謝府馬車的方向走去,身後的采月哭笑不得,朝謝泠舟行禮,低聲解釋道:“小姐她喝酒是為了壯膽,請大公子見諒。”

說完匆匆追上崔寄夢。

“小姐,這可是大公子啊。”采月輕聲提醒,她知道小姐素來最怕大公子,平時見到人家恭敬得跟長輩一樣,等到酒勁退去,回想起今日對大公子那般無所畏懼的態度,鐵定腸子都要悔青了。

但崔寄夢在酒意的作用下,雖仍能清醒思考,但思緒多少遲鈍些,不會像平日那般顧慮諸多,隻淡聲道:“我雖沒有畢恭畢敬,但禮節上並無疏漏,大表兄想指摘也找不到錯處。”

采月啼笑皆非,不再勸解她,反正晚些時候也是要安慰的。

主仆二人上了馬車。

謝泠舟依舊站在原處,和馬車內的崔寄夢遙遙相望,她不躲不避地和他對視,禮貌頷首後,接著囑咐侍婢拉上車簾。

此前被他派去偷偷跟蹤崔寄夢的雲鷹從暗處現身,錯愕地湊過來:“公子,那真是表姑娘?怎跟被奪舍了一樣……”

謝泠舟淡淡看他一眼,眼底警告意味十足,把雲鷹嚇得直接藏匿起來。

而後,他兀自低頭笑了。

方才她情急之下還知道搬出律法,用那婦人兒子的前程威脅,能信口胡謅,想來腦子還算清醒,並未被酒意影響。

隻是沒想到,能讓旁人失態的東西,卻能給表妹壯膽。

他很期待她酒意退去後懊悔的模樣。

日後,定要在彆處試一試。

謝泠舟忍不住輕輕摩挲虎口,麵上卻依舊泠然無欲。

一個時辰後。

玉朱兒母子及那位胡商,皆聚在謝府廳裡,廳裡坐滿了謝氏的人,還有一位前來作證的官吏。

沒一會,趙夫人也匆匆趕來。

那胡商本以為隻是京陵尋常富貴人家妻妾內鬥,不想被牽連才要當眾反悔,可到了謝府才明白過來,這可是謝氏,此事並非他能夠置身事外的。

同時他也明白過來,為何這少女要大費周章翻出二十年前的舊事——

時下禮教寬放,但謝氏曆來是世家中的清流,尤其當年謝相治家時,家風嚴謹,聽說隻要族人作風不端,必會受到嚴懲。

為求自保,胡商便當著眾人的麵,將玉朱兒從他那裡買藥的事如實交待。

謝老夫人一聽,臉色沉了下來,眼中蓄著積年的威壓,看向玉朱兒:“當真是你害了我兒?!”

玉朱兒雖慌亂,但也知道僅憑買藥不能證明什麼,連連討饒道:“老夫人誤會,那藥是我買的,但絕不是為了毒害大小姐!我沒理由害她!”

“沒理由。”崔寄夢冷聲反問,“可我曾聽說你當年盜竊主家之物,被我母親發覺後嚴厲懲罰,難道不能是懷恨在心?”

多年後被提起當年醜事,玉朱兒麵色難堪,低頭道:貴人實在無理,我是犯過錯被大小姐罰過,可我也認錯了,再說,那就能證明我謀害主子麼?

“那你的醉春風買來作甚?”崔寄夢往前一步,凝眉看著她,“醉春風十分昂貴,不是尋常人能買得起的,你隻能是受人之托,即便不是害我阿娘,也會是彆人,你受何人之托?要害誰?”

她不慌不忙,步步緊逼,仿佛換了個人似的,謝府眾人都有些意外。

謝蘊夫婦還算淡然,謝老夫人看著外孫女沉穩模樣,想起長女,不免恍惚。

二房的謝迎鳶和王氏,目瞪口呆對視一眼,母女倆雖出發點不同,但都有一個想法,若是謝泠嶼親眼目睹就好了。

至於玉朱兒被她連連追問,說不出話來,隻是踉蹌往後退,臉一陣紅一陣白:“我如今是自由身!不是謝家的奴婢,你們……你們莫要仗勢欺人!”

這時謝泠舟對玉朱兒的兒子道:“玉大人,勞煩將今日所說之事再說一遍。”

玉朱兒之子名玉鴻達,二十五六模樣,玉朱兒生得婉約,其子卻眉眼間門透著狠厲,他拱著手對眾人施禮,目光閃躲對玉朱兒道:“娘,當年有人找你,和你商量給謝家大小姐下藥時,我都聽到了。”

玉朱兒不敢置信,她何時在家中與人密謀過此事?想了許久後,才明白兒子為了前程,選擇說謊,拋棄了自己。

她愣愣站著,許久未動彈,忽然眼角流下兩行濁淚,一半卡在皺紋裡,另一半流到嘴角,近乎絕望地看向兒子:“我被那天殺的侮辱了,還要辛苦把你生下來!怕主家知道,藏起來偷偷養著,我是為了給你治病才去偷大小姐的東西啊……”

玉鴻達不敢看母親,語氣卻頗冷硬:“可你三天兩頭對我打罵也是真的,遇到不如意的事就拳打腳踢,把我當仇敵多次想掐死我。更何況你從謝府贖身回來後,家裡突然有了很多錢。娘,這事本來就是你做的,就認了吧。”

玉朱兒無言以對,呆呆看著兒子,他沒再往下說,甚至不敢與她對視。她哭喪著臉,卻是笑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是造了孽才要生下你!”

真相已昭然若揭,謝老夫人拄著拐杖站起來,又重重坐回椅子上,拐杖大力撞擊地麵,老人老淚縱橫,卻遲遲說不出話來。

謝蘊見狀,忙扶住母親:“這裡交給我們處置就好,母親先回去歇著,我們定會還妹妹一個公道。”

謝老夫人聲聲泣血:“難怪……阿芫當年一直說她沒有做那樣的事,究竟是誰!是你們中的誰要害她!!”

她拿起拐杖,指著廳中眾人厲聲責問,眾人各有心思但都不敢看老夫人,崔寄夢見外祖母情緒激動,上前勸慰:“外祖母,您先莫動氣,阿娘若在天有靈也不願您難過,彆的事我們來做就好。”

外孫女平素溫軟,如今為了給母親澄清也變得冷靜果斷,謝老夫人被勸住了,含淚竭力穩住情緒。

謝泠舟見祖母平複了,走到玉氏跟前,趁機攻心:“玉氏,你如今可後悔?為撫養兒子謀害主家,如今反被兒子拋棄。”

玉氏沒有回應,朝兒子投去怨憤的眼神,淒聲道:“我走到今日,也不全是因為要養活孩子,而是不甘心,我明明也不差,生的好!做事妥帖,學東西也快……可我為何要遭遇那種事?我不過是替主子送一趟信,卻被人扯到巷子裡……我做錯了什麼……上天為何如此不公?!”

她自嘲地大笑,眼中有強烈的不甘:“我不是因為怨恨大小姐責罰才答應幫人給她下藥,而是覺得上天不公,為什麼大小姐能夠一直高高坐在雲端?她清高,她像仙女那樣,而我卻不堪,像地溝裡的老鼠!就是她生在了大族裡!而我是個佃戶之女!我就想看看,小姐被藥逼急了,是清高地咬牙挨過去,還是會和我一樣明知道是錯的,明明不願意也得去做……好在上天也算公平,小姐也是俗人……”

玉氏突然跟瘋了一般咯咯笑了出來,“哈哈哈,大小姐她中了藥,也會像窯子裡的女人一樣,碰著一個連麵都沒見過幾次的男人就要纏上去——”

話沒說完,隻聽清脆的一聲響聲,玉氏腦袋發懵,茫然抬起頭,見那位酷似舊主的少女冷冷看著她,目光結了冰一樣。

她收起笑,森森然道:“你這樣跟大小姐倒是有點像,可惜大小姐不會打人,她總是端著,哪會跟潑婦一樣?”

崔寄夢怒視玉氏,她生平第一次打人,卻不是因為酒壯人膽,而是憤怒。

她不敢相信,阿娘竟是因為這樣的緣故被人下藥,毀了一生!

阿娘本是出身名門的才女,倘若沒有被下藥,她會嫁給京陵那位的世子爺,夫妻琴瑟和鳴,也不用在崔家守寡,更不用十年如一日地苦等娘家人來信,卻因為回信丟失,誤會被母族唾棄而鬱鬱寡歡……

而玉氏卻毫無悔過之意。

崔寄夢殺了她的心都有,隻是眼下泄憤不是最要緊的事。

要把謀害阿娘的人揪出來。

她壓下情緒要追問,謝泠舟已攔住她,輕聲道:“這種事,我來就好。”

語氣溫和且熟稔,含著庇護的意味,倒像是一個丈夫對妻子說的話。

但在場之人皆關注玉氏,並未當回事,唯獨趙夫人思忖的目光在二人之間門打轉,兩個人明明不熟,卻有暗流湧動,這種感覺她太熟悉了。

謝泠舟走到崔寄夢身前,把她和玉氏隔開,冷聲問:“玉氏,你可後悔?當初為了兒子行竊受罰,如今卻被兒子背叛。隻有你自己能救自己,你是從犯,隻要供出背後主使者,我可保你性命無虞,甚至能幫你懲治當年侮你清白的人。”

婦人枯槁的眼裡有了亮光,那惡徒是世家中的庶子,對她而言報仇比登天還難,但對於謝氏卻易如反掌,這一誘惑太過動心,玉氏動搖了:“這話當真?”

“自然。”謝泠舟眼神示意雲飛。

隨即一位護衛押進來個歪嘴斜眼的中年男子,眼中透著霪光,荒唐到安危不保,卻仍一眼瞧見堂中有位身姿婀娜的少女,鼠眼定在崔寄夢細白的脖頸上,正要往下一窺探,對上一雙寒霜般的眼。

他雖荒霪,但也惜命,認得眼前這矜貴公子乃謝氏嫡長子,日後京陵謝氏這一脈的掌族者,天大的色膽也萎了。

謝泠舟朝護衛淡淡瞥一眼,下一瞬,中年男子膝蓋一陣劇痛,忍不住呼痛,撲通跪到地上:“公、公子饒命啊!”

謝泠舟不予理會,看向正瞪著中年男子目眥欲裂的玉氏:“隻要你說出幕後主使,此人任你處置。”

玉氏盯著中年男子,眼裡閃著鬼火般的光,猶如地底爬出的惡鬼,那男子顯然早已忘了玉氏,看向她的眼神十分陌生。

一旁的趙夫人好聲好氣地勸:“玉氏,若你供出幕後之人,可算你將功抵罪,我們會幫你將這惡徒嚴懲,可若你執迷不悟,隻怕會牽連全家,就算不掛念兒子,那家中幼孫呢?稚子無辜,你當真舍得連累他們?”

在場其餘人亦附和。

玉氏怔忪了,抬起頭看向趙夫人,又恨恨看向那惡徒和兒子,垂頭沉默了許久,最後下定決心般,緩緩站起身來。

聲音嘶啞而決絕。

“好,我說,但諸位要謹記自己的承諾,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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