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軲轆緩緩滾動,他回想著方才那位清冷少年,指節輕輕屈起。
雲鷹正好進來回話,說完正事後想起方才見到的少年,借機奉承:“表姑娘的義兄當真俊美,瞧那氣度,那眼神,同公子倒是一個類型的哈。”
謝泠舟淡掃他一眼,眸色愈冷。
雲鷹察覺失言,話鋒一轉:“不過那少年身板清瘦了些,還是公子更好……”
見謝泠舟眼神愈發不善,他縮了縮脖子,話鋒再轉:“表姑娘應當也是如此想的,義兄怎能敵得過表兄呢。”說完這句迅速閉緊嘴,匆匆退了出去。
而這邊崔寄夢回到了皎梨院,才記起方才隻顧著掩護阿辭,竟還未和大表兄商量那封信的事,她一人之力有限,易弄巧成拙,有人幫出謀劃策總是好的。
待到用過晚膳,天色暗下後,她剛要去佛堂,謝泠舟先來了。
這可是她的閨房!他怎麼能……
崔寄夢忙拉過他:“表兄你怎麼進來的,管事嬤嬤沒看到?”
說完她才想起管事嬤嬤前日告假回鄉辦事了,可這院裡還有彆的下人,若看到了嚼舌根該如何是好?
“放心,無關人等我都清走了,不會有人敢多嘴多舌。”謝泠舟目光緊緊追隨著她,好像初次見麵那般。
崔寄夢以為又是自己的錯覺,伸手擁住他:“表兄,你終於回來了。”
謝泠舟凝眸看了她許久,才道:“我見過你義兄了。”
崔寄夢倏地從他懷裡抬頭,退了出來:“你對她怎麼著了?”
腦中突然回響那日他命令下屬時說的那句“除了吧”,以及那個怪異的夢,她想起來,他們的夢境多少受心境影響。
那夢裡的,便是他內心真實想法?
崔寄夢後退了一步,她眼中的猶豫和戒備讓謝泠舟眉間一凜。
那少年清冷的一雙眼浮現腦海,一並閃過的,還有雲鷹的話——
“瞧那氣度,那冷漠的眼神,同公子倒是一個類型的。”
初次見麵時,她癡癡誇他“你真好看”,其中是否也存著對義兄的情愫?
這句話如一把刀,在他心上豁然劃出一道口子,崔寄夢對薑辭的戒備和袒護便是一把灑在傷處的鹽,謝泠舟走近一步:“你就這麼在意他,在意到連我都信不過?”
他追問時有些咄咄逼人,叫崔寄夢想到夢裡將她圈禁起來的青年,心中一沉,正好一個婢女前來上茶,見謝泠舟在也恍若無人。
她頓時回過味來,難怪他進入她臥房如入無人之地,隻因他不知何時早已將她院裡的人換成自己的人!
雖未像夢裡一樣圈禁她,但這些眼線何嘗不是一條縛住她手腳的綢帶?
崔寄夢胸口忽然憋得慌,轉過身去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是我的義兄,我的親人,我難道不能在意她麼?”
她張口閉口都是義兄,謝泠舟反問她:“隻是義兄那般簡單,沒存了彆的心思?初見時你留意我不是因我和他氣度有幾分相似,你愛而不得,這才退而求其次?”
崔寄夢沉浸在那個夢裡,甚至忘了謝泠舟並不知道阿辭是女子,隻覺他這話並非在吃味,是在質問。
她轉過身去:“可那也是過去,如今我喜歡的是你,我和她隻是親人,表兄難道要讓我一輩子不與彆的男子接觸麼?若我真有位親兄長,莫非你也要讓我同他斷絕關係,再把我養成一隻籠中雀?”
“過去?”謝泠舟自哂笑了,“過去是因為你與二弟有婚約,如今你們沒了婚約,他又來了京城,自然不同。”
崔寄夢一時也失了理智:“表兄非要我在義兄和你之間選一個?”
“若是呢,你如何選?”謝泠舟走近了一步,抓緊她的手。
他並非要讓她同那位義兄斷絕往來,隻想求一個安心的答複,一個能證明在她心裡他無可替代的答複。
可他抓著她的力度叫崔寄夢想起那個夢,隻覺他不講理,即便阿辭真是男子,她說了對他沒有男女之情,他還不滿足?
當真要把她養成他的禁l臠?
她無法接受,轉過身去,眼裡噙著著淚,不予答複。
謝泠舟輕笑一聲,竟轉身走了出去,倒也不是真的冷了心,隻是想讓她挽回。
可崔寄夢轉過身,一見到他的背影,便想起那個夢,最終她咬著牙坐到了妝台前,望著鏡子裡紅著眼的少女發呆,鏡中的人漸漸變得模糊。
謝泠舟本想回佛堂靜靜,卻回了隔壁。
浸l淫權勢數年的人,卻像個稚嫩的少年郎,立在牆根下,一瞬不錯眼地盯著對麵,對牆皎梨院平靜如常,方才二人的爭吵似乎在她內心驚不起波瀾。
他坐在院中直到入了夜,寒意透過狐裘浸入身上,使人慢慢清醒。
無意看到廊前空空的鳥籠,他忽而想起崔寄夢方才提了句籠中雀,以及上次那個讓他們二人都不安的夢。
謝泠舟強迫自己靜下心,仔細回想方才二人的對話,這才發覺,他們方才都在自說自話,深陷在各自的掙紮中。
他倏然起身,往外走去。
此刻,皎梨院中一片死寂,采月守在外頭,蹙眉擔憂地望向內室。
小姐說她想靜靜,換了寢衣早早歇下了,此刻帳內安安靜靜,莫非真睡著了?
自打在相知相許後,小姐和大公子從未有過口角,這回竟是氣得不理對方。
一貫心平氣和的兩個人,遇到了感情也會變成小孩子,采月長歎,折身去倒水。
謝泠舟過來時,屋內空無一人,內室的紗幔被緊緊拉上,她竟還有心思睡覺,一時不知該欣慰還是該失落。
方要掀起珠簾,賬內的身影猛地彈坐起來,扒開紗幔,隻穿寢衣光著腳奔了出來,見到他時愣在原地,而後像一隻風箏般,徑直撲了過來。
謝泠舟怕她摔倒,快步上前穩穩接住了她,像失而複得的珍寶。
兩個人默然對視了一會,異口同聲道:“對不起。”
崔寄夢麵上的愁容頃刻散去,這回她沒有謙讓,輕捂謝泠舟的唇:“我先說。”
手被他輕輕挪開:“好,但你穿得太少,先到榻上去。”她被他抱到榻上坐著,還扯過錦被替她遮住光著的腳。
被突然打斷,崔寄夢反倒難為情了,抓住被子裹住自己:“算了,還是表兄你先說吧。”
謝泠舟稍頓,讓他一個男子承認自己因一個氣度神似的人而拈酸吃醋,多少有些窘迫,他看著她抱住雙膝的手,低聲道:“方才的事,你沒有錯,是我因妒忌而猜忌你。”
“妒忌?”她忍不住插話。
“是,我妒忌了。”謝泠舟自哂地笑,“我妒忌他能和你青梅竹馬,你支持他袒護他,卻對我多有防備,為了見他兩度瞞著我。”
他輕輕籲出一口氣,接著道:“原本我今日去見那少年本意並非要對他不利,隻是在見到那少年後,以為你把我當成他的替身。回來本是想試探,然而見你聽我提起他後滿是戒備,這才失了理智。”
崔寄夢忙坐直身子,要解釋,被謝泠舟輕輕按住了,他垂下眸:“我險些忘了,你之所以瞞著我見他,正是因為怕我不悅,之所以戒備,也是如此。”
崔寄夢上前,雙手環住了他腰身:“表兄,該我說了,我沒有把表兄當成替身,瞞著也是因為答應阿辭替她保守秘密,至於方才生氣,是因為……那個夢,還有你安排在院裡的那些人。”
“夢?”
“對,夢裡你因為我說要去見義兄而把我圈禁起來,我很怕。”
她埋下頭:“所以我擔心若你知道我去見了阿辭,等著我的便是被你圈禁身側的結局,方才動氣也是因為發覺我院裡都是你的人,覺得你在監視我,不想讓我接觸除你以外的男子。”
“又聽到你說去找阿辭了,若是阿辭因為我的緣故受了傷,我會自責。”
她將他摟得更緊了:“表兄,我不該因為一個夢就惡意揣測你。”
謝泠舟將下頜輕輕擱在她發頂:“是我先前的言辭讓你害怕了,我承認,我不想你眼中有彆的男子。但你說得對,你並非我養的雀兒,你我性情亦不同,也不應為了遷就我的孤僻,隻圍著我一人轉,不過安排在你身邊的那些人,並非為了監視,是我擔心你,你實在是太好騙了。”
崔寄夢癟了癟嘴,悶聲悶氣道:“我好騙是因為表兄先前裝得太過正經,我以為你當真是個君子,換作旁人我可不信。”
他輕聲笑笑:“好,既如此這些人我便撤了,隻是你出門時我還是要派暗衛跟著你,外頭人心叵測,我實在放心不下,往後若有不便,你說就是了。”
崔寄夢搖搖頭:“既然是信得過的人,便留著吧,但你不能讓她們監視我的一舉一動,以後有事我也會說,若是有苦衷沒法直說,就看表兄信不信我了。”
謝泠舟:“我信。”
她滿意地笑了,長舒一口氣:“吵架真累啊,我頭一次與人吵架。”
謝泠舟也笑:“我亦是。”
稍頓,他又正聲道:“往後,我會收斂收斂妒意的。”
“嗯……倒也不必那麼徹底。”
崔寄夢又開始羞了:“其實我覺著,表兄吃味的時候,還挺勾人。”
謝泠舟無奈看著她發紅的耳垂,說你羞赧,你又時常口出狂言,說你大膽,可你說這話時甚至不敢看我。
崔寄夢假裝沒聽到,溫熱的氣息來到耳際,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危險。
“可你越這樣,我越想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