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億萬蟲潮之中, 他向他走來。(2 / 2)

讓他怎麼都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真正第一次進入高塔,卻是這樣的情景,以這樣的方式。

他自嘲地笑了笑,抬起腳,順著漫長的階梯,一步步拾級而上,往前走去。

……

與此同時,中央星係。

距離軍雌本部最近的第一星港。

伴隨著時間逐漸逼近八點,越來越多的軍雌在星港列隊而立,他們筆直地站在原地,或興奮,或沉默,或不忍地抬起頭,無聲地注視著帝國元帥返回本部的必經星港。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

眼看著光腦環上的時間來到七點五十八,霍華德終於坐不住了。

“怎麼回事?不是說這個點,克萊因元帥率領的軍團一定會回來嗎?這都快八點了,怎麼中央星係觀測範圍內一隻蟲影都沒有?”

霍華德是真納悶。

一直以來,第一星港就是其他星係進入中央星係,直達軍雌本部的最佳中轉站,就算克萊因猜到了他們的打算,準備避開他們,那也不可能逃脫他們的警報範圍啊!

除非克萊因完全放棄了正麵突入,選擇了更靠近聖地烏拉諾斯的背麵!

但這也不可能啊。

總不可能是帝國元帥突然發瘋,準備拿聖地的閣下們作為蟲質,脅迫他們吧?要知道,雌蟲一旦對聖地出手,其結果有且隻有一個——那就是成為全帝國共同的敵蟲,連帶著其背後的勢力,統統死無葬身之地!

仿佛是在響應他內心的不安。

霍華德話音剛落,就見負責接收和傳遞消息的雌蟲神色大變,顫聲道:“霍華德議員,不、不好了!”

霍華德眼皮一跳,胸口的心臟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劇烈跳動起來,麵上卻仍維持著作為高等特權雌蟲鎮定,訓斥道:“說過多少次了,身為傳令官,無論收到什麼樣的消息,也要保持冷靜,你上司沒教過你嗎?”

待此雌蟲勉強恢複了鎮定,霍華德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所以,發生了什麼事?”

雌蟲的身體仍在止不住的發顫,但有了前麵的緩衝,到底還是強撐著冷靜,將自己通過秘密頻道接收到的消息吐露出來:“駐守首都星的雌蟲說,克萊因元帥根本就沒有去本部,他……他……”

“他直接繞過了本部,從首都星的背麵登錄,直切聖地,現在已經在烏拉諾斯的港口了!”

……

同一時刻,烏拉諾斯,世界樹。

唐酒閉上眼,又緩緩睜開。

他垂下眼眸,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由藤蔓編織而成,最後的道路。

這條道路的儘頭,有他少年時曾無數次夢見的高塔,裡麵坐著無數等待審判他的高塔雄蟲,就連他的雄父唐禮,也迫於高塔雄蟲的身份,不得不坐在其中,參與即將到來的,針對他的審判。

意識到這一點,唐酒的內心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的麵前仿佛有一扇無形的門。

隻要踏入這扇門。

弗萊明和克萊因依舊是最好的合作的夥伴。

再過不久,阿勒西奧就會率領著僅忠誠於他的軍雌,重返首都星,作為最堅實的盟友,站在他的身側,與他並肩而立。

在弗萊明和克萊因的通力合作之下,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一切利益都會水到渠成。

他們會成為帝國的新王。

他們會像他的雄父和雌父那樣,度過高等特權雌蟲應有的,圓滿而美好的一生。

此刻橫亙在他眼前的審判,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的平凡過場。

念及此,唐酒不再猶豫。

然而就在他抬腳邁上最後的台階,走向屬於他的刑場之前,一道蟲影忽然攔在他的跟前。

唐酒意外地抬起頭。

是弗洛裡。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蹙起眉頭:“弗洛裡少將,你這是乾什麼?根據高塔的規定,雌蟲未經許可是不能進入高塔的,你上次闖入聖地,依法已經是大不敬,這一次……”

他的話沒能說完。

向來對他有求必應的副官頭一次變了態度,弗洛裡的神色依舊溫和,語氣卻帶著說不出的堅決和堅定。

他說:“夠了。”

唐酒:“……什麼?”

弗洛裡認真地看著他:“我說夠了,唐酒閣下。您什麼都不用做,或者說,您委屈自己走到這裡,已經足夠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們這些軍雌來解決吧。”

唐酒有點懵了。

這事彆說他們軍雌了,就是他們的頂頭老大,帝國元帥本蟲親自到場,都沒法輕鬆解決,結果眼前的這位弗洛裡少將,居然說要為他解決?

唐酒有點好笑。

高塔雄蟲們內部的事情,哪裡是這些軍雌能夠解決的?

唐酒動了動嘴唇,正準備勸對方讓步,不必在這個時候進一步敗壞在高塔主蟲心中的形象,下一秒,一種莫名的感覺忽然自心底席卷而來,以至於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頓了在原地。

小雄蟲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終於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些許不對勁——

預計審判的時間,不是上午八點嗎?

天……怎麼忽然黑了?

*

同一時刻。

僅有數米之隔的高塔內部。

幾乎是光腦環上的時間跳到8:00的一瞬間,在場所有的雄蟲,都收到了來自議院的警示——

【警報!警報!克萊因元帥已返回首都星,請諸位做好迎戰準備。】

賽萊斯特隻看了一眼,便毫不猶豫地關閉了通訊。

高塔首席撇了撇嘴,心中又是不耐,又是膩歪。高塔都已經破例幫他們變相向弗萊明施壓了,這幫雌蟲居然還能讓阿勒西奧·克萊因活著回到首都星,他們還能更廢物一點嗎?

回來就回來唄,再怎麼樣,那也是雌蟲間的內鬥而已,他阿勒西奧·克萊因還能打上聖地不成?

這樣的念頭剛從心底浮起,賽萊斯特自己都感到好笑。

為什麼在此之前,克萊因明明坐擁軍部,卻從未因為聖地約會名額的事情,以武力的方式,向議院和高塔表達任何不滿?

因為雄蟲。

無論雄蟲本身隻有在心情愉快的情況下,才能分泌信息素安撫雌蟲的生理特質,還是雌蟲對雄蟲本能的親近,都導致出了極個彆偏激的雌蟲,絕大多數普通軍雌都不願意通過強迫的方式得到雄蟲。

作為領袖的阿勒西奧·克萊因同樣對雄蟲這個群體並無惡意,自然也不會把事情做絕。

這麼想著,賽萊斯特揚了揚下巴,微笑道:“好了,忘記剛才的小插曲吧,讓我們繼續今天的案件審判。”

然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唯一沒有“及時”關閉光腦環的唐禮,其“不小心”外放的通訊,忽然傳來尖銳的嗡鳴——

【瘋了!阿勒西奧·克萊因簡直是個瘋蟲!他以為包圍聖地,以閣下們作為威脅,就能讓我們屈服嗎?不!這隻會讓他們成為全帝國所有蟲的公敵!把消息放出去,我要讓全帝國的蟲都知道,他們偉大的帝國元帥都做了什麼!】

【嗶——】

語畢,唐禮表現得仿佛剛剛反應過來一樣,毫無歉意地道歉:“啊,不好意思,本來是想關閉通訊的,不小心按錯了按鍵,賽萊斯特首席,請您繼續。”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有那麼一個瞬間,在場所有雄蟲的大腦,幾乎是一片空白。

什麼包圍聖地?

什麼以閣下們作為威脅?

高塔不是一向遊離在雌蟲們的戰爭之外嗎?怎麼會有蟲膽敢將矛頭指向聖地?阿勒西奧·克萊因是不是瘋了?!

來自通訊另一端的消息太過荒謬,以至於好一會兒,才有雄蟲不可思議的脫口而出:

“怎麼回事?”

“克萊因是不是瘋了?他想和整個帝國為敵嗎?”

“該死的!我就知道,軍雌根本就不值得信賴!他們眼裡永遠都隻有暴力和戰爭,要我說,軍雌就不配接觸聖地的雄蟲,就該讓他們死於精神暴動!”

亂成一團的會議室內,也有雄蟲還算理智地道出了困惑:

“不是說維新派刻意將克萊因元帥調虎離山,已經策反收編了本部的高等軍雌嗎?阿勒西奧·克萊因究竟哪還有軍雌,還是如此不長腦子的軍雌,居然硬生生跟著他包圍聖地?”

他忍不住咒罵:“這幫軍雌都是白癡嗎?”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弗洛裡頂替本應該前來接受審判的唐酒,施施然推開了門。

聽著雄蟲們五花八門的咒罵,弗洛裡沒忍住笑出了聲。

“調虎離山?你們認真的嗎?”

弗洛裡咀嚼著調虎離山四個字,越想越覺得好笑:“我承認,這些年來軍雌本部的確被各家勢力滲透了不少。歸根結底,高等軍雌大多還是來自其背後的特權家族,對軍部本身缺乏認同感,背叛克萊因元帥,實屬理所當然。”

“可是——”

他看著在場的雄蟲們,忽然露出一個明亮的,不帶任何陰霾,卻足以令所有雄蟲心中冰涼的笑容。

他說:“克萊因元帥的根基,從一開始,就不在中央星係啊。”

他笑了笑:“諸位高等閣下們大概這輩子也沒出過中央星係,沒正眼看過任何一隻低等雌蟲吧?你們知道在中央星係之外,有多少個星係,多少顆星球嗎?”

弗洛裡微笑道:“我來回答你們——中央星係之外,一共還有六大星係,五百三十一顆星球,一百九十二個軍雌支部,這些支部加起來,總計有近兩百億低等軍雌。而他們無一例外,全部都是阿勒西奧·克萊因一蟲的信徒。”

“至於這位閣下所說的,低等軍雌們是白癡的話,我個蟲其實還是比較讚同的。”

說到這裡,弗洛裡聳了聳肩,笑得很是無奈:“我倒是想跟他們解釋清楚,可誰讓這幫白癡軍雌一看到網上說唐酒閣下傷害準聖閣下,即將被審判的新聞,就認定是高塔單方麵欺負他們的唐酒閣下,鐵了心要衝上中央星係,替他們的克萊因元帥搶回雄主呢?”

“畢竟,在這幫不長腦子的蠢蟲眼裡,為他們最崇敬的克萊因元帥搶回雄主,而掀起一場戰爭,聽起來確實怪有意思的。”

沒有蟲說話。

就連此前一直咒罵軍雌的幾個高等雄蟲,都乖乖地閉上了嘴。

他們仰起頭,沉默而惶恐地注視著數量龐大到遮天蔽日,以至於令夜晚憑空降臨的,密密麻麻的蟲群。

是的,高等雌蟲與低等雌蟲之間的差距宛若天塹。

但。

倘若低等雌蟲的數目遠遠碾壓高等雌蟲呢?

倘若他們擁有一個比所有高等雌蟲都要強大的軍雌領袖,和最恰到好處的戰術呢?

這一刻。

上至高塔高高在上的高等雄蟲,下至聖地微不足道的工作雌蟲,所有蟲都像是突然遭逢世界末日的螞蟻,惶恐又不知所措,徹底亂成了一團。

高塔之外。

與所有蟲截然相反。

當所有蟲本能地想要找一個安全的角落蜷縮躲藏起來時,從察覺到異樣的那一刻起,唐酒就本能地轉過身,順著來時的路往下走。

起初是走,然後越走越快,最後他深吸一口氣,幾乎是一路小跑帶跳,逆著整個聖地的蟲群,頭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最後一層台階。

唐酒停下腳步。

整個世界嘈雜一片。

唐酒卻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聽不見。

此時此刻,他能夠聽見的隻有自己的心跳聲。

能夠看見的,也隻有那徹底被遮擋的一望無際的天空,也恰恰是在他站定的同一時刻,那仿佛陰雲密布的天空,忽然劃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由訓練有術的軍雌組成的蟲潮,在這一刻,猶如大海般一分為二,讓出了一條完整的通道,於是外界的陽光也順著這道口子明亮又爛漫地傾瀉下來——

億萬蟲潮之中,阿勒西奧跳下機甲,逆著光,張開羽翼,向他飛撲而來。

一切都仿佛是某一天的重演。

好一會兒後,年輕的雄蟲才自漫長的、狂熱的、嘈雜的心跳聲中,找回了屬於自己的聲音。

他問他。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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