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阿伯頭發花白,穿著一身西裝,說一口夾著英文的內地北方口音,略顯嚴肅:“對,現在要用,快點吧!”
Jessie無奈:“下著這麼大的雨,憑什麼要用我們的馬。”
阿伯:“這也不是我說了算,快點吧。”
一時阿伯出去了,他看上去還要通知彆的馬房,Jessie無奈詛咒了幾句。
葉天卉好奇:“下雨天竟然還要去跑馬?”
剛才過來的路上,她看到那跑馬道是依山而建的,還設有一些障礙,這就意味著跑馬過程中要上山下山,還要跨過障礙,這對於尋常的馬匹來說還是有些挑戰的。
現在下著雨,那麼多雨水往下淌,竟然還要跑馬,這也太危險了。
Jessie聳了聳肩,無奈地道:“那些蟲仔要騎馬,他們肯定不舍得用好馬,咱們這裡的馬都是退役的老馬,他們用起來不心疼。”
葉天卉疑惑:“下雨天,讓那些蟲仔騎馬?他們還沒入行吧,而且那麼小,他們也沒有接受過最基礎的培訓,直接在這種天氣讓他們跑障礙山道?”
Jessie自然聽出她的驚訝,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確實如此,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說著,他便解釋起來,這些“蟲仔”都是出身貧苦的少年,一般從事騎馬的最低門檻是十六歲,這是規定,但是賽馬又不會看出生證明,反正很多人也沒有出生證明,所以就存在謊報年紀的問題。
他看著葉天卉,道:“所以年紀小一些,十二三歲開始騎馬最合適,因為這樣體型是最好的,他們要經受一定的考驗,隻有通過考驗後,才能被馬場的訓馬師選中,對他們進行培訓,讓他們成為這一行的佼佼者。”
他說得並不詳細,不過葉天卉頓時明白了。
這些蟲仔都是挑選出來要進行很艱苦培訓的,就像是舊社會那會兒,一般學徒要想跟著師傅混一口飯吃,可能都要經過一些曆練考察,而這些蟲仔也要經過這麼一道考察才可能吃上這碗飯。
哪怕是吃上這飯碗,日子也並不好過,估計小時候掙了錢自己隻能分到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被馬場或者師傅給拿走,部分人會在這個過程中被淘汰,也有一些熬到最後,熬出頭,成為師傅,之後再帶徒弟,由此形成一個循環。
這時候,Jessie滿腹牢騷地開始準備,葉天卉從旁打下手,又拿了防水的雨衣,給兩匹馬披上,之後兩個人都套上雨衣,又舉著傘,各自牽著一匹馬出去。
外麵雨越發大了,好在兩匹馬都是久經沙場的,並沒有退縮。
兩個人牽著兩匹馬過來跑道前,卻見這邊已經聚集了十幾匹馬,二十幾個少年,那些少年應該是已經被篩選過一輪的了。
他們都非常瘦弱,個子不高,沉默地站在雨中,就這麼被淋著。
而不遠處,原本整齊的賽場如今已經變得泥濘起來,一切都顯得淩亂而蕭條,唯獨那山道上的一道道障礙,依然在雨中屹立著。
葉天卉隨著Jessie牽著自己的馬在旁邊馬棚下避雨,隨時聽候命令。
這時候,葉天卉感覺到一道沉默的視線,她順著那視線看過去,便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麵孔。
濕透的騎馬裝緊裹住他瘦弱的身體,烏黑的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一雙墨黑的眼睛就那麼看向她的方向。
隔著冰冷的雨水,視線相對,葉天卉看進那雙眼睛,那是一雙湛黑湛黑充斥著渴望的眼睛。
葉天卉很熟悉這種眼神。
當年她站在城牆上看著那些枯瘦如柴的將士時,她曾見過這樣的眼睛。
這也是那一日,她狼吞虎咽吃了兩個老婆餅得到滿足後,看到的那雙躲在垃圾桶後麵的眼睛。
竟然是他。
沒想到他竟然被收羅到馬場,成為蟲仔候選。
那一日不曾細看,如今看來,他其實長得很乾淨,偏清秀的長相,睫毛又長又密,隻是太過瘦弱。
此時天還下著雨,有一滴雨自他鼻尖滾落,順著他蒼白的麵容往下淌,流過他修長瘦弱的脖頸。
他抿了抿唇,避開了她的目光。
葉天卉也收回視線。
旁邊有工作人員過來,其中有幾個削瘦的訓馬師,他們光著臂膀站在雨水中,開始逐個檢查那些少年,有人甚至伸出手去捏捏他們的胳膊,去丈量他們的身形,去觀察他們的腳。
那些少年就像市場上的牛馬一樣,任憑挑揀,一聲不吭。
旁邊Jessie湊近了,好心地給她解釋:“你看,他們在看腳。”
葉天卉低聲問:“為什麼,是因為腳能看出將來的重量嗎?”
Jessie:“對,他們認為一個孩子長身體先長腳,如果腳太大了,以後肯定又高又重。”
他繼續解釋道:“我們正規比賽一般是比賽前三天公布體重,要求體重範疇在108到118磅之間,對於一般男人來說很難,所以必須嚴格。”
葉天卉聽著大致算了算,她知道一磅大概是不到一斤,那樣的話如果是男騎師,這身高確實非常嚴苛了,必須是極其瘦小的人。
說話間,每個訓馬師都挑到了一個少年,他們將自己的少年領到了一旁,而沒被挑中的,則被吆喝著帶走。
葉天卉看到,那個有著湛黑眼睛的少年被挑中了,是一個戴著草帽的訓馬師挑中的。
而那些沒被挑中的,原本木訥的眼睛中流露出失望,他們麵麵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隻能被工作人員領走——顯然他們也知道,自己被淘汰了。
那些少年走遠了後,還有人往這邊看,戀戀不舍的眼神。
而在選定了少年們,考核曆練也開始了,葉天卉看到,那幾個訓馬師拿了一個厚重的舊馬毯來,他們把那個舊馬毯遞給少年,少年便將馬毯披在背上。
葉天卉有些疑惑,低聲問Jessie:“這是做什麼?”
看樣子是要擋雨,但是這馬毯顯然不是擋雨的物件,這種馬毯厚重,是冬天時候披在馬匹身上保暖的,很能吸水,哪有用這個擋雨的。
Jessie握著韁繩,小聲道:“給他們增加點難度吧,如果他們能騎著馬跑一圈,且能保證身上的馬毯不掉下來,那就算是通關了。當然了,萬一摔了也起到保護的作用。”
葉天卉蹙眉,她開始意識到接下來選拔的殘酷。
那些少年披上馬毯後,葉天卉等人便接到命令,將自己的馬牽過去待用,顯然Jessie很不舍得,心疼地絮叨說:“可憐我的Unnasch,太可憐了。”
但是他顯然也做不了主,隻能忍痛將馬牽出去。
少年們被領到了這些馬前,每個人可以挑一匹馬,顯然少年們並不懂馬,大部分人都有些茫然地看著這些馬,這些馬體重大概有一千磅,身高至少有一米七,而那些少年們看上去也就八十多磅的分量,他們在這些高頭大馬之前顯得如此瘦弱渺小,他們不懂,也無從下手。
唯獨那個黑眼睛少年,他徑自走上前,走到了葉天卉麵前。
葉天卉便將手中的韁繩交給他,之後低聲迅速地道:“注意下山時候的第十六道障礙。”
少年聽聞,驀然抬眸看過來。
葉天卉沒再看他,低頭整理馬鐙,少年見此,也不再出聲,在葉天卉整理好馬鐙後,他便沉默地牽馬出去。
很快,在場所有的少年都選中了自己的馬,他們在訓馬師的要求下翻身上馬。
這對於他們來說顯然都是陌生的,這些貧寒人家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接觸過賽馬,但是他們也隻能硬著頭皮翻身上去,握緊韁繩,攥緊了手中的馬毯,等待著接下來命運的安排。
看得出他們都很緊張。
因為就在剛剛,那些篩選者已經淘汰了一批人,而他們如果不能通過接下來的考驗,他們也必然要帶著失望離開。
葉天卉看著剛才那黑眼睛少年,他身形實在是瘦弱,瘦弱到也許就七十多磅的分量,那腰細得一隻手能掐過來。
不過他坐在馬上,兩隻腳踩著馬鐙,上半身保持著直立,看上去很穩。
葉天卉心中泛起讚賞,他能被挑中做蟲仔,看來是有些天賦的。
隻是看著這個少年的背影,她心裡卻有些複雜。
能留下來做蟲仔,也算是這些少年吃飯的一個路子,可她也明白,做蟲仔必然很苦,要控製飲食控製體重,要付出很多努力卻未必有成績。
這時候,那些從來不曾上過馬的小少年已經騎著馬上了跑道,好在這些馬都是久經沙場的老馬,葉天卉牽來的那匹更是,比起那些初次騎上馬背不知所措的少年,這些老馬其實更知道怎麼跨過那些障礙。
依山而建的跑道全程是兩千四百米,設有二十三個障礙,跑到經過大雨的衝刷變得濕滑。那些賽馬鐵蹄翻飛間,泥水飛濺,濺了那些小少年滿身。
因為速度,也因為這泥水,這些小騎手們的身形全都微微前傾。
賽馬開始越過障礙,當賽馬躍起的時候,有一個小騎手跌落下來,駿馬嘶吼中,那小騎手仿佛被踩踏到了,大雨中隱約傳來痛苦的嚎叫聲,有人罵了一聲“廢柴”之後便帶著擔架跑過去。
站在葉天卉身邊的Jessie深吸了口氣,歎道:“太可憐了,那個孩子肯定被馬踩了。”
葉天卉沒有出聲。
這個時候雨勢已經小了,她的視線緊緊追隨著那個黑眼睛少年。
他好像已經越過了四道障礙而安然無恙,他的那匹馬果然是一匹老馬,跑得快而穩。
她看到,他的那匹馬正狂猛地奔跑在上山的跑道上,因為高速的奔跑,賽馬的身體在劇烈擺動,背部和臀部結實的肌肉更是翻騰起來。
葉天卉明白,乘坐在這樣一匹馬上並不像尋常人以為的那麼安穩,駿馬狂猛奔騰時,就仿佛狂風巨浪中的一艘高速行駛的小舟,要想在這匹馬上保持平衡且不墜落,其實是非常艱難且耗費體力的工作。
她微眯起眼睛,透過那雨霧,清楚地看到此時的黑發少年已經弓起來,整個身體懸空,他的腳趾正牢牢地踩扣在那個劇烈搖晃的馬鐙上。
他已經把自己那瘦弱身體所有的重量壓在了那腳趾著力處。
旁邊的訓馬師顯然也留意到了這黑發少年,有人低聲發出讚歎,也有人道:“這個男仔有天分!”
另一個訓馬師卻道:“很危險的啦,他這個姿勢,稍微往後一點就直接翻到了,往前一點那就墜馬了。”
葉天卉聽著這話,自然明白,從這個黑發少年的姿態看,從未上過馬的他能天然掌控最佳的乘馬姿態,他的身體平衡能力,協調能力以及反應能力應該都是絕佳的,換言之這個孩子有著尋常人沒有的天賦。
但他到底沒有任何經驗,在這種高速奔跑的馬背上,能夠讓騎師掌控的平衡範圍其實非常少,前後差上幾寸,那就是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競技是殘酷的,需要天分和毅力,眼前這蟲仔的篩選就是要篩選出那些有著與生俱來天賦的少年。
葉天卉不眨眼地盯著場上的情況,奔馬的速度是迅疾的,在越過一道道障礙後,不斷有人落馬,黑發少年卻已經領先了旁邊的馬半個馬身的距離。
葉天卉的視線便掃向前方,這個時候雨勢變大了,她越過那滂湃雨幕,視線落在前麵那第十六道障礙上。
其實就在她剛才一眼掃過時,她已經看到,整個跑道的二十三道障礙高度都不超過一米一,大部分設在賽道的直道中間,但有六道障礙是設在上山下山的崎嶇山道上,而那第十六道障礙,乍看並沒有特殊之處,但是位於賽道的轉彎處,且那個轉彎處還是下坡路。
也就是說,按照常理,一匹馬通過直道衝刺過來,衝刺的速度會很快,但是這裡卻突然出現一個下坡急轉彎,同時又疊加了一米一的障礙。
這對於職業的選手來說也是一個難點,對於這些沒有任何騎馬經驗的少年,特彆是大雨之中,簡直是死亡關卡!
她想到那個黑發少年,心便微提起。
他能通過這一道死亡關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