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咱們安縣有他領頭鎮守,就算是朝廷的十萬大軍來了都不怕!”
他津津樂道吹捧,妥妥的小迷弟。
而在回去的路上,梁螢坐在馬車裡,忍不住掰著趙雉的手瞧。
他個頭高,手指也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乾淨整齊,看起來非常有力量感。因著常年練武拿兵器的緣故,掌心有薄繭,頗有幾分粗糲。
梁螢拿他的手跟自己比了一下,又做了一個拉弓的手勢,好奇道:“這麼遠的距離,趙郎君也能不傷及無辜射中馬二郎,當真厲害。”
趙雉斜睨她,眼裡藏著幾分微妙。
那女人當真不要臉,不但愛掐他的胳膊,還摸他的手。
什麼官家娘子,難道她老娘真的一點都沒教過男女有彆,男女授受不親?
梁螢自然體會不到他的腹誹,自不量力也想嘗試拉弓。
趙雉翻小白眼,“你拉不動。”
梁螢不信。
趙雉命外頭的官兵送來方才射擊的那把弓。
結果確實如他所說,她那點小雞仔力氣根本就拉不動弓弦。
而落到趙雉手裡,輕而易舉就拉開了。
他拉弓弦時胳膊上的爆發力是非常強勁的,手背上的青筋也會凸起,梁螢又忍不住掐了掐他的手臂。
硬邦邦的,穿了冬衣摸不到肉。
趙雉瞅著她毛手毛腳的舉動,自作多情地想著,合著這小娘們是瞧上他了?
之後的一段時間衙門天天接到報案。
一會兒是某鄉紳報案村民聚眾鬨事,要打全家老小;一會兒又是某商賈報案,說被刁民潑大糞嚷嚷要殺人。
各種事件層出不窮。
李疑和趙雉帶著兵天天往外頭跑,起初梁螢也興致勃勃看熱鬨,後來多看兩場就跑不動了。
一來天冷,二來會惡心。
特彆是看到某商賈門前的狼藉,估計連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眼見還有兩天就要過年了,城裡卻連一點過年的氛圍都沒有,因為人們都忙著去打豪紳,逼他們把土地回收給公家。
此次老百姓們空前統一戰線,不論男女老少,甭管是不是農民,都以搞事為榮。
哪怕你是小商販呢,也會跑去助力,替自己留一條退路。
因為隻要有安縣戶籍,以後就有機會分得土地。
他們多了一條選擇,可以從商,也可以務農。
並且有許多小商販都籌謀著,如果能分到土地,那就轉到村裡務農。因為有些商販是手裡沒有土地,才迫不得已轉業的。
整個縣內到處都出現暴動,確實如梁螢所暢想那樣,遍地開花。
麵對百姓們的憤怒,公家也沒法調解,不能動兵隻能差人盯著,隻要彆搞出人命來就行,至於你們要怎麼搞,怎麼搞出花樣來,請自便。
這波操作整得城裡的商賈們頭大如鬥。
他們成日裡龜縮在家裡,不敢出門,因為會被潑大糞。
可是天天聽著外頭的叫罵聲委實氣死人,還他媽敲鑼打鼓,整晚敲到亮的那種。
長時間折騰下來,有人扛不住神經衰弱了。
這還不算,年關本是他們這些戶主收租子的日子,結果那群刁民全都不交租子了,簡直是在造反!
大年三十那天趙雉等人剛坐下吃了兩口年夜飯,就聽到差役匆匆來報,說某處又大鬨了起來,恐要出人命。
趙雉拿著筷子,露出一臉麻木的表情。
李疑則生無可戀。
他覺得,他的神經都有些衰弱了。
這場聲勢浩大的打豪紳運動整整持續了一個月,從年前打到年後。
反正冬日裡又不是農忙,大家都空閒,閒著沒事就找點樂子來整。
賈家以販賣私鹽起家,自然也在其中之列,這期間賈叢修扛不住托人找奉三郎通融通融,被對方婉拒了,回複說公家不摻和這事。
賈叢修又氣又急,背著手來回踱步,懊惱道:“那幫混賬刁民,委實不像話!”
金氏也氣惱。
哪怕他們住的祖宅大得不像話,還是能聽到外頭的叫罵聲。
賈叢修指著外頭漆黑的夜,氣得手抖道:“那群狗娘養的東西,你聽他們罵的什麼,竟要去刨我賈家的祖墳,把老祖宗的骸骨挖出來泡酒!”
金氏:“……”
夫妻倆被折騰了這麼些天,剛開始還嘴硬任由他們造事,現在不禁氣餒。
因為公家不管,那些刁民又膽大妄為,辱罵不說,還潑大糞燒紙錢送終,簡直欺人太甚!
這不,金氏有些慫了,惶惶不安地坐到桌前,揉太陽穴道:“那些殺千刀的愚民,如今公家坐視不管,放縱他們為所欲為,倘若他們真去把咱們家的祖墳刨了,當該如何是好?”
賈叢修怒目道:“他們敢!”
金氏內心忐忑,“有什麼不敢的?
“聽說那馬秀才這般能耐,他家二郎不也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趙雉射殺了嗎,且還是在他自個兒的眼皮子底下被射殺身亡的。
“那些刁民仗著公家坐視不管,指不定會乾出荒唐事來。”
賈叢修煩躁道:“那我又能如何?你又不是沒看到,奉三說了,公家不摻和這事,我求助無門啊!”
金氏心煩意亂道:“不若……咱們服個軟,把那些田地賤價脫手了?”
賈叢修看著她,沒有吭聲。
金氏勸說道:“這樣僵持著始終不是個法子,現在安縣被趙雉他們把控,隻進不出,救兵也搬不到,倘若一直僵持下去,隻怕對自己不利。”
賈叢修沉默著來回踱步。
金氏發牢騷道:“俗話說千金散去還複來,萬一那幫刁民一直鬨下去,折騰個三五幾月的,把賈家的祖墳刨了,你可受得了?”
賈叢修:“這……”
他什麼都不怕,他就怕被刨祖墳。
這不,年後還沒到過元宵呢,那幫鄉紳商賈們就坐不住了,就算你再硬的脾氣都經不住這般磋磨。
他們各自通氣兒,試探對方的想法。
結果空前達成一致,都願賤價脫手田產。
在元宵的頭一天,梁螢和李疑正在整理各村的田地劃分,忽聽程大彪興奮來報,說外頭來了不少鄉紳商賈,想跟公家商事。
李疑眼睛一亮,暗搓搓問:“來了多少人?”
程大彪激動道:“來了半數。”
梁螢冷靜道:“你先把他們請到後堂去,跟他們說趙雉沒在衙門,要去尋他回來,殺殺他們的威風。”
程大彪立馬下去辦差。
李疑搓手,揣測道:“這會兒多半是服了軟。”
梁螢卻不這麼認為,冷哼一聲道:“他們那幫人吃了這麼久的人血饅頭,豈能一下子就斷了念頭?”
李疑:“???”
梁螢看著他道:“這次來衙門,多半是想把手裡的田產折價脫手給我們。”
李疑認真道:“倘若用張縣令貪汙的那些錢銀回收回來,也挺合算。”
梁螢被這話逗笑了,“李疑你啊,當真不適合做貪官。”
李疑:“???”
梁螢輕輕摩挲手裡的紙頁,問道:“起初我們誠心誠意去買,被他們一頓奚落,而今他們求了來,你想不想報複當初挨的白眼?”
李疑心思一動,“你想怎地?”
梁螢抿嘴笑,“哭窮會嗎?”
李疑:“……”
梁螢一本正經道:“我們這些外地人,光著身子進安縣城,手裡哪有什麼錢銀呀?
“再說了,老百姓先前上交的公糧是要養官兵護佑安縣平安的,他們不讓咱們動。
“現在又取消了徭役,單靠三成公糧怎麼養得活衙門,說不定哪天就垮台了。”
李疑後知後覺聽明白了,“所以,你不想花一厘錢?”
梁螢板臉道:“莫要瞎說,咱們是公家,公家怎麼能占百姓便宜呢?”
李疑:“……”
梁螢嚴肅道:“公家是要講道理的,不論是鄉紳還是商賈,誰都不會欺負。
“他們手裡的田地是私產,買賣由己,原本是要八貫一畝,如今因為老百姓鬨事迫不得已脫手,我們怎麼可以趁人之危?”
李疑:“……”
梁螢:“我們不能做強盜趁機占他們的便宜,老百姓的錢是錢,他們的錢也是錢,有失公允。”
李疑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她,“所以呢?”
梁螢:“你告訴他們,決策土地下放是我們的疏忽,考慮不周,方才造出這樣大的禍端來。
“如今把豪紳們逼迫成了這般,損害了他們的利益,實在不該。
“先前衙門已經取消了土地下放,以後也不會再執行了,讓他們把心放到肚子裡去,公家不會侵占他們的土地。”
聽到這番解釋,李疑抽了抽嘴角,“所以不買他們的土地了?”
梁螢答道:“不買了,公家沒錢,又得力不討好,土地下放取消了。”
李疑:“……”
他默默地瞅著眼前這人畜無害的女郎,隻覺得他的三觀再一次被按到地上摩擦顛覆。
現在那些豪紳被老百姓逼著來賤賣手裡的土地以息眾怒,哪曾想衙門沒錢不買了。
這對豪紳來說是好事。
可是外頭那些百姓又豈會被輕易打發?
他們一門心思想要分那些土地,甭管用什麼手段,都要分到手。
如今一句公家不願意花錢回收就把他們打發了,那群豪紳豈不是把他們當猴耍?
李疑又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翻看藍皮賬冊的女娃。
察覺到他的視線,梁螢問:“李縣丞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李疑回過神兒,“沒、沒有了。”
不一會兒趙雉被尋了回來,在前往後堂的途中,李疑暗搓搓同他說道:“等會兒跟那幫豪紳交涉時,秀秀要切記一樁事。”
趙雉:“???”
李疑露出賤兮兮的小表情,“哭窮。”
趙雉:“???”
李疑小聲道:“王螢說了,隻要我倆哭窮,就能把那八千多畝地哭到手裡,且不用花一厘錢。”
聽到這話,趙雉的表情有些裂,“我沒讀過書,李二你莫要誆我。”
李疑沒有吭聲。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一副隻可意欲不可言傳的表情,趙雉覺得,他的智商好像也跟著被按到地上摩擦了。
梁螢那小狐狸,這是要打算把豪紳逼得集體跳河裸泳的地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