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大郎再次做了個手勢,人們陸續噤聲。
他說道:“先前衙門查抄洪家,引進安縣的官鹽,想必就已經跟那邊勾搭上了。
“此次的土地均分,多半不是空穴來風,諸位還是得警惕著些,莫要被那些土匪給算計栽了跟鬥。”
一塗姓商賈道:“安縣那邊的衙門全是一幫土匪,不得不防,倘若胡縣令真把他們給引進來,無異於引狼入室。”
“是啊,斷不能讓那邊的土匪進咱們平陰!”
“依我之見,咱們得先差人去衙門打探打探,早做防備。”
這話得到眾人的許可,都覺得很有必要。
於是次日餘家差人去衙門那邊打探了一番,結果被唬住了,安縣的土匪真的進了平陰,就住在驛館的。
說不定已經來了多時!
餘大郎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都麻了。
那狗日的胡誌國,合著真要打算搞土地均分?!
他一時恐慌得焦頭爛額,背著手在偏廳裡來回踱步。雖說餘家豢養得有私兵,但倘若胡縣令跟安縣合謀搞事,這幫私兵肯定乾不過土匪。
更要命的是那幫土匪還他媽算是朝廷的正規兵!
他餘家豢養的私兵反而是野路子。
如果自家老子還在世,倒不存在這個問題,好歹有致仕的背景。
而今過世了,家裡頭全都是白丁。
想到這裡,餘大郎悔不當初。
以前有老父親庇護時不上進,成日裡隻知享樂,壓根就看不進一個字,倘若當初討個功名在身也好。
現在後悔為時已晚!
不一會兒叔輩親房過來,餘大郎連忙迎了上前,著急道:“二叔,大禍臨頭!大禍臨頭啊!”
餘二爺拄著拐杖皺眉道:“慌什麼?”
餘大郎道:“安縣那幫土匪早就進了平陰,隻怕胡縣令是真被他們蠱惑了,要拿我們這些豪紳開刀。”
餘二爺坐到太師椅上,發狠道:“若是逼急了,就把這事捅到太守府去,誰都彆想過好日子。”
餘大郎無比後悔,“早知如此,我當初就該去考個功名。”
餘二爺冷哼,“天真,這年頭,你以為考功名就是護身符了嗎?”又道,“我聽說隔壁安縣的馬鄉紳,他還是秀才呢,還不是被那幫土匪收拾得服服帖帖。”
餘大郎:“……”
餘二爺沉聲道:“聽說那幫土匪委實凶悍,當初馬秀才的兒子被土匪頭子趙雉親手射殺,並且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百步穿楊,這麼一群人,餘家養的那些私兵豈是他們的對手?”
餘大郎表情裂開了,跳腳道:“這可如何是好?”
餘二爺出主意道:“以毒攻毒,那些土匪既然受朝廷管,那咱們就想法子把這事捅到太守府去,讓上頭的人下來管束。
“俗話說民不與官鬥,現在你爹去世,咱們就是普普通通的白丁,不能與他們硬碰硬,得使巧勁兒去跟他們鬥。”
聽了這話,餘大郎的情緒稍稍平複了些,問道:“要如何使巧勁兒?”
餘二爺道:“既然安縣的人已經進來了,他們以前又是土匪,自然讓人詬病,你便召集各路豪紳,讓他們放信煽動底下的老百姓,把那幫土匪趕出咱們平陰,鬨得越大越好。”
餘大郎沒有吭聲。
餘二爺道:“借刀殺人,不能臟了咱們的手。”
餘大郎細細思索了陣兒,愈發覺得此舉靠譜,當即吩咐下人去跟各路豪紳透信兒,讓他們在背地裡煽動民眾把那幫土匪趕走。
豪紳們接到信兒後,立馬展開了行動,在市井裡造謠,說安縣的土匪進平陰來是有所圖謀。
趙雉等人到底有土匪的前科,哪怕現在買官做了一縣之長,多少還是讓人忌諱。
這不,市井裡的人們悄聲議論。
賣糧油的商販周大娘心中很是不安,小聲道:“你們有沒有聽說啊,安縣的土匪進了咱們平陰,隻怕是要出大事了。”
婦人一手牽著幼子,一手挎竹籃,好奇道:“要出什麼大事?”頓了頓,“前陣子不是傳聞說胡縣令要效仿安縣搞土地下放嗎?”
婦人旁邊的男子應道:“多半是為著這事兒。”
周大娘擺手,“你們天真,那幫土匪豈會這般好心來咱們平陰搞土地下放,他們圖什麼呀?”
這話把二人問愣住了。
周大娘客觀道:“動動腦子想想,就算他們買了官,也曾乾過土匪,一輩子都洗不乾淨,好端端的來咱們縣,倘若沒有圖謀,豈不是吃飽了撐著?”
聽到這話,邊上的人們麵麵相覷,都有些恐慌。
那婦人顯然被唬住了,緊緊地拽著自家孩子的手,囁嚅道:“倘若他們在平陰殺人放火,那可怎麼辦呀?”
“胡縣令應沒這麼糊塗吧?”
“是啊,不至於引狼入室。”
“誰知道呢,倘若真是一群狼,那才叫人心惶惶。”
這話把眾人搞得忐忑。
些許人原本就沒什麼立場,經不起煽動,一時生出危機感來。
前幾年平陰也跟安縣一樣遭遇過戰亂,他們吃過虧,幾乎本能地想起那場危機,紛紛警惕,覺得安縣的土匪進城來必定有所圖謀。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裡,經過各路豪紳的一番煽動,縣城裡一時搞得人心惶惶,個個都心生不安,生怕要出變故。
那幫豪紳背地裡組織小團體聚眾鬨事,把無辜沒有主見的百姓卷入其中,領著他們去衙門鬨。
讓胡縣令把安縣來的土匪趕出平陰。
剛開始胡縣令沒當回事,結果聚眾的人越來越多,全都圍到衙門跟前,幾乎影響到正常秩序了。
聽到外頭的吵嚷聲,胡縣令頭痛不已,他還是第一次麵臨百姓集體鬨事。
梁螢則見怪不怪,說道:“這點陣仗算什麼,當初咱們安縣的衙門口還被老百姓潑過大糞呢。”
聽到這話,胡縣令“哎喲”一聲,不可思議道:“你們為他們這般費心,還被潑大糞?”
梁螢笑道:“所以這點鬨騰算不了什麼。”頓了頓,“可清楚他們因何鬨騰?”
柳四郎支支吾吾。
梁螢:“柳縣尉隻管說,我受得住。”
柳四郎這才說道:“外頭的百姓忌諱趙郎君曾經乾過土匪,怕你們來平陰是有所圖謀,所以才要把你們趕出去。”
胡縣令懊惱道:“荒唐!趙郎君是我自個兒請來的,難不成我這個父母官還跟著糊塗不成?!”
趙雉沒有吭聲。
梁螢鎮定道:“無妨,就勞胡縣令出去跟老百姓解釋,說我們來是為商談商民協作的,安縣的周家商賈要來平陰跟蠶農協作收購蠶繭,並非有所圖謀。”
這個理由倒是說得過去。
趙雉冷不防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把他們打發了?”
梁螢抿嘴笑,“自然打發不了,不僅打發不了,還會越鬨越凶。”
這話把胡縣令唬住了。
他旁邊的胡宣囁嚅道:“王小娘子此話何解?”
梁螢道:“安縣的情形想來平陰的老百姓都清楚,前陣子市井裡傳聞衙門要搞土地均分,你們覺得底下的老百姓聽到這個傳聞是什麼心情?”
胡宣理所當然道:“自然是高興了,人人有地種,家家戶戶有餘糧。”
梁螢點頭,“那最不高興的人又是誰呢?”
胡宣愣住。
梁螢指了指外頭,“現在鬨事的那幫人,背後多半是豪紳們慫恿的。
“若是一般的老百姓,多半會跑來問衙門,是不是真要把土地下放,而不是擔心土匪來搶他們。
“諸位仔細想想,土匪辛辛苦苦跑過來能搶他們什麼呀?搶他們的家徒四壁,還是搶他們那條賤命?
“倘若土匪真要搶,是不是得搶有錢的人家?”
這一頓靈魂拷問,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問愣住了。
梁螢繼續道:“咱們再退一萬步,土匪若過來搶老百姓,還花錢買什麼官呀,直接上手不更方便?”
柳四郎後知後覺道:“所以外頭那幫人是豪紳們指使的?”
梁螢攤手,“不然呢?”
眾人全都沉默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縣令才自言自語道:“好一個借刀殺人。”
梁螢眼裡閃動著饒有興致,點評道:“平陰的這幫豪紳可比安縣的厲害多了,正好可以給我練練手。胡縣令你也彆急著跟他們翻臉,讓他們自個兒來翻。”
胡縣令點頭,“那我出去解釋一番。”又道,“眼下的情形,你們還是莫要回驛館了,就在衙門暫住,需要什麼隻管差人出去買,安全重要。”
梁螢“嗯”了一聲。
胡縣令起身出去安撫百姓。
趙雉冷不防道:“我就想看看你這張利嘴能不能把那幫豪紳製服。”
梁螢抬了抬下巴,自傲道:“那趙郎君可要瞧好了,我得讓你好生見識一下什麼叫三寸不爛之舌。”
趙雉失笑。
她真的很勇,聰明也是真的聰明。
梁螢似想起了什麼,正色道:“明兒差人回一趟安縣,把程大彪給我調過來。”
趙雉:“???”
梁螢暗搓搓道:“他有捅簍子的經驗,比張議厲害多了,讓他過來捅簍子,我非得把那幫豪紳給弄服了,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叫真正的借刀殺人。”
趙雉:“……”
看她那副戰鬥雞的模樣,合著是要動真格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