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陳安提供的思路後, 接下來的操作方便多了。
胡縣令前往大牢,跟先前因匿田罪被逮捕進來的餘四爺、李大郎和林大龍三人耍流氓。
如果他們願意把手裡的田產充公,那衙門既往不咎;如果不願意, 就走正規流程,按匿田罪處理。
這可把三人氣壞了。
餘四爺氣惱道:“胡縣令你莫要欺人太甚!”
胡縣令抱手看他們, 淡淡道:“你餘家偷偷寫密函上報到太守府告密,現在太守府的人下來查此事, 你以為救兵來了啊,天真!”
餘四爺愣住。
胡縣令頗有幾分小人得誌,捋胡子道:“太守府的人去餘家同餘大郎說了, 倘若不願把手裡的一千多畝田產交出來, 就上奏朝廷請巡按禦史來查查餘家的家產來路。
“我胡誌國同為縣令, 怎麼就沒你們餘家這麼會掙錢呢?
“你餘四爺也莫要揣著明白裝糊塗,是要保餘家的名聲, 還是懲查貪官汙吏,相信餘大郎很快就會做出決斷來。”
這話把三人唬得不輕。
餘四爺臉色發白, 嘴唇嚅動,說不出話來。
胡縣令看著他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 不是我胡誌國欺人太甚,是外頭的百姓鬨得凶悍,連太守府都沒得辦法,權衡之下, 也隻有委屈你們了。
“今兒我來,就是要把話同你們說清楚, 是要繼續蹲大牢的,衙門有牢飯供應,倘若不想繼續蹲的, 便主動把地契交到衙門來,大家都好做人。”
說完這話後,他也不看他們是什麼反應,自顧離去了。
林大龍氣得暴跳,咒罵道:“狗日的胡誌國,官官相護,還有沒有天理王法?!”
李大郎則默不吭聲。
連餘家這麼厲害的鄉紳都被上頭搞服了,他李家不過區區商賈,哪敢與官鬥呢?
眼見就快過年了,李大郎委實不願在牢裡繼續待下去,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壁虎斷尾求存。
下午李家的親眷來牢裡一趟,迫於局勢,隻得差人回去把田產地契取來上交給衙門充公。
失財免災。
見李大郎走了,林大龍瞪眼道:“你這龜孫,就這麼走了?!”
李大郎無奈地回頭,“民不與官鬥,連太守府都下來做出了讓步,你我商賈之家,心中不服又當如何,難不成跑到京城告禦狀?”
林大龍被噎得無語。
李大郎繼續道:“這些年我們掛在餘公的名下,確實沒有上交公糧,你林大龍再怎麼狡辯,匿田罪也是鐵板釘釘的事,何必自討苦吃?”
林大龍:“……”
他眼睜睜地看著李大郎走了,說不心慌肯定是假的。
李家把地契上交後,柳四郎親自去勸說圍在他們家門口的老百姓。
眾人爆發出熱烈歡呼。
這意味著他們初戰告捷!
混亂了多日的李家總算迎來了清淨,散去的老百姓又跑到另外的商賈家門口接著鬨,於是第二日餘四爺和林大龍也陸續回去了。
其他商賈聽說餘家也歇了火,並且還是太守府來滅的,再無鬥誌。
城裡的商賈陸續上交地契充公。
消息傳到鄉下,極大地鼓舞了村民們的士氣。
眼見情況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楊國興非常欣慰。
先前人人厭他,現在見著他也會誇讚一番,說他愛民如子。
楊國興走路都有點飄。
現在還有半個月就要過年了,縣裡的局勢得到有效控製後,楊國興便想回去交差。
他一點都不想在這個鬼地方多待一刻。
在他離去的那天,不少百姓前往歡送。
人們心裡頭雖然不屑,嘴上卻會說乖話,紛紛給他們戴高帽,把他們誇上了天。
送走太守府的人後,胡縣令下令把城門關上。
回來時所有百姓歡呼,紛紛把他抬起表達戴愛,人們圍著他鬨了好一會兒才把他放了下來。
不遠處的梁螢等人看著他們笑。
胡縣令滿心歡喜走上前,喜笑顏開伸手,梁螢很有默契與他擊掌。
隻聽“啪”的一聲清脆。
這兩個有著時代鴻溝的老少算是正式走上了誌同道合的道路。
胡縣令毫不吝嗇對周邊的百姓說道:“諸位,這次你們能分得田地,全靠王小娘子在背後出謀劃策,她才是你們的女菩薩啊!”
百姓們紛紛跪拜高呼女菩薩。
梁螢反倒不好意思,回應道:“這可不是我王螢的功勞,是大家一起努力的功勞。”又道,“安縣與平陰是親家,親家跟親家之間怎麼能分彼此呢,大家說是不是啊?”
眾人全都笑了起來。
有婦人道:“說得好,親家跟親家之間不分彼此!”
也有人道:“既然是親家了,那安縣沒有徭役,我們平陰什麼時候也能沒有徭役啊?”
胡縣令沒好氣道:“莫要得寸進尺!大夥還得去挖乾江灌溉農田呢,你們都免了徭役,我胡誌國一把年紀了,上哪兒找人去挖!”
“胡縣令你這話說的,那餘家可比你會掙錢呐!”
“我若學那餘家,你們隻怕早就把我打死了!”
眾人哄堂大笑。
胡縣令又道:“彆在這裡耽擱了,趕緊回去,還有幾家沒交田地上來呢,得逼他們交上來,衙門趕在春耕之前把土地下放到戶!”
眾人笑著散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梁螢滿心歡喜,她與趙雉並肩而行,“上回趙郎君說我若能不費一兵一卒把平陰的事擺平,便徹底服我,還算不算話?”
趙雉回答道:“算話。”
梁螢歪著腦袋瓜,暗搓搓道:“借點錢給我使。”
趙雉:“……”
梁螢:“現在平陰要挖乾江引水進縣裡灌溉農田,人力是有的,但缺錢銀,你打個借條給衙門,如何?”
說罷厚顏無恥伸手討錢。
趙雉沒好氣打了去,她“哎喲”一聲縮回手。
“你真當我趙雉是搖錢樹,抱著搖一搖就能掉銅子兒?”
梁螢耍無賴,“那我抱著搖一搖。”
趙雉連忙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嚴肅道:“光天化日之下,莫要亂摸。”
梁螢撇嘴。
結果他們才回衙門沒多久,就聽餘家那邊出了岔子,說餘大郎瘋了,披頭散發地拿著火把要自焚。
此舉委實唬人,梁螢他們連忙過去看情形。
當時餘家門前圍了不少老百姓,趙雉護著她站在人群裡觀望。
餘大郎高舉著火把,形容狼狽,嘴裡不知念叨著什麼。
整個人癲狂又瘋魔,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哭嚎,瘋瘋癲癲,頗有幾分可怖。
眾人竊竊私語。
胡縣令帶官兵去勸說。
就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上頭時,偽裝成老百姓的私兵忽然群起攻之,三人以突襲的方式朝梁螢暗殺而去,誓要奪她性命!
突如其來的轉變打得周邊的人們措手不及。
那些私兵穿著普通百姓的衣物,根本就辨認不清真假。
鋒利的白刃帶著奪命寒光朝梁螢刺來,她嚇得驚叫出聲。
幸虧趙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後頸往後拽,那刀尖堪堪擦過她的鼻尖,削斷了一縷秀發,險險躲過了一劫。
趙雉慍惱,暴起一腳把那私兵踹飛,胸骨當場被踹骨折。
百姓驚呼,紛紛退散,場麵頓時陷入混亂中。
官兵倉促往這邊包圍而來。
趙雉匆忙把梁螢護在懷裡,寬大的衣袍將她裹住,單手擰斷了前來攻擊的私兵胳膊。
慘叫聲在耳邊響起,刺激著梁螢的神經,差點嚇尿了。
土匪骨子裡的嗜血暴戾被偷襲喚醒,那男人身體緊繃,爆發出強大的攻擊力,硬是一腳踩斷了受傷私兵的頸椎骨。
還有一人則被官兵製服。
他們慌忙把兩人護到中間,刀尖對準了周邊的百姓,個個臉色戾氣。
方才受到驚嚇的老百姓還處在惶恐中,意外來得太快,快到他們根本就沒反應過來。
在場有幾人受了傷,幸好沒有無辜百姓身亡。
麵對官兵們身上的不友善,這群老百姓還是主動圍了上前,似想示好,他們把自己的後背露給他們,組成人牆護住梁螢。
哪怕力量微弱,仍想表達自己對這群人的敬意。
梁螢委實被嚇壞了,跟小雞仔似的縮在趙雉懷裡,身體直發抖。
就那麼一瞬,她的小命差點就交代在這裡了。
這突襲太過惡劣,胡縣令當即下令官兵把餘大郎拿下。
趙雉原本想把梁螢帶走,她忽然死死地拽著他的衣袖,顫聲道:“殺雞儆猴!殺雞儆猴!”
趙雉沉默。
片刻後,他朝程大彪招手。
程大彪立馬送上官兵的弓箭。
趙雉伸手接過,看向懷裡的小雞仔,問:“殺誰好呢?”
梁螢咬牙道:“把護在餘大郎身邊的私兵全殺了!”
趙雉安撫地摸摸她的頭,哄道:“那你可要看好了,百步穿楊,一箭一個,例無虛發。”
梁螢氣惱道:“我不看殺人。”
趙雉沒有吭聲。
你說她膽子小,她又有膽量敢跟太守府叫板;你說她膽子大,殺個人又見不得血。
挽起弓箭,人群中的趙雉拉起弓弦,讓在場的眾人見識了什麼叫做百步穿楊。
六人。
護在餘大郎身邊有六位私兵,就跟戳瓜似的,一個個被他射殺身亡。
裝瘋的餘大郎當場尿了褲子。
全場嘩然,紛紛叫喊殺得好!
胡縣令震驚地張大嘴,算是開了眼界。
百聞不如一見,當真是武將好苗子!
趙雉的殺雞儆猴把私兵們徹底震懾住了,個個都不敢像方才那般造事。
官兵紛紛上前把他們製服。
梁螢一刻都不想多待。
趙雉把弓箭扔給程大彪,把她打橫抱起,回了衙門。
姚氏等人得知她受到驚嚇後,連忙過來安撫。
梁螢的情況不太好,哪怕過了這麼久,臉色還是蒼白,唇上沒有絲毫血色。
人們見到她被削斷的那縷發,無不心驚膽戰。
姚氏慶幸道:“天可憐見,幸虧趙郎君眼疾手快,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梁螢隻縮在被窩裡,不發一語。
稍後胡縣令過來探望,覺得很有必要請大夫來瞧。
於是姚氏差人去請大夫。
整個下午趙雉都守在床沿,寸步不離。
有時候梁螢困乏得要命,仍舊不敢睡過去,她總覺得脖子涼津津的,時不時拉被褥往頸脖上堆。
趙雉雖然擔憂她受驚後產生心理陰影,但見她的舉動又覺得可愛,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以示安撫。
她隻是受到驚嚇,並無大礙,大夫給開了兩副安神的藥。
姚氏親自去煎藥給她喂服。
直到第二天上午梁螢的精神狀態才好了許多,她披頭散發地坐在床上,時不時晃動著小胳膊。
趙雉見她行為舉止異常,不禁擔憂起她的神經問題了。
他坐到床沿,試探地喊了一聲:“阿螢?”
梁螢不予理會,隻是若有所思地晃動自己的小胳膊,不知在瞅什麼。
趙雉探頭近距離看她,她忽然一手推到他臉上。
那男人“啊”了一聲,頗有點小幽默,像受到重創似的往後仰倒裝死,一動不動。
梁螢被他裝死的舉動逗笑了,忍俊不禁戳了戳他,說道:“再來一回。”
趙雉坐起身。
那女人神經質地學奧特曼對他施魔法,他非常配合地再次慘叫一聲,歪到在床上裝死。
外頭的姚氏聽到動靜,連忙進來看情形。
見兩人舉止幼稚,忍不住掩嘴笑。
看樣子,應是緩過來了。
那私兵手裡的匕首委實厲害,幾乎削鐵如泥,把梁螢左耳邊的頭發生生削斷了一截。
她坐在銅鏡前,索性拿剪子把右邊的頭發也剪斷一截,使兩邊對稱。
梁螢到底是個記仇的,對餘大郎懷恨在心,便跑到大牢裡氣死他。
說原本打算給餘家留個二百五十畝良田立足,不曾想他這般惡毒,索性全部都回收,一畝都不給留,就要斷絕餘家的退路,看他能跳多高。
餘大郎裝瘋實在裝不下去了,跳腳叫罵道:“你個狗日的小賤人,休要在我餘家跟前狂吠!”
梁螢雙手抱胸,輕蔑道:“心裡頭不服氣呀,不服氣來咬我啊?”
餘大郎:“……”
梁螢小人得誌道:“你餘家的田產不僅會被充公,你家養的私兵也會被我們這群土匪生吞活剝。
“現在你們餘家造出這樣的禍端來,全縣百姓個個都戳脊梁骨,我看你們還有什麼臉麵在平陰立足。”
餘大郎咬牙切齒道:“你這小賤人,休得狂妄!”
梁螢:“狂妄又如何,有太守府背書,你餘大郎這輩子啊,就休想離開永慶郡了。”頓了頓,“難不成你餘家還想去京城告禦狀?”
餘大郎瞪著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梁螢坐到太師椅上,“你若不想餘家的祖墳被我王螢刨了,那以後便夾著尾巴做人。”
這話把餘大郎氣得夠嗆,咆哮道:“你敢!”
梁螢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歹毒道:“莫要狂吠,惹惱了我,立馬去把你父親的墳刨了,給當地百姓鞭屍。”
餘大郎死瞪著她,恨得目眥欲裂。
梁螢不高興地看向趙雉,撇嘴道:“他居然敢瞪我。”
趙雉麵無表情道:“那就把雙眼挖了。”
此話一出,餘大郎立馬後退數步。
他知道那土匪會真的殺人。
那種從骨子裡生出來的恐懼令他膽寒,他不敢去挑戰那男人的權威,隻能把身子蜷縮到角落裡,再也不敢狂吠。
餘大郎這碗牢飯,梁螢管定了。
哪怕是自掏腰包,也得給他整個幾十年套餐卡。
這不,暗殺這性質委實惡劣。
胡縣令下了狠手,餘家的田產不僅被衙門強製充公,宅院裡的財物也被一並充公。
女眷們哭喊連天。
柳四郎鄙夷道:“你們這些豬腦子,動誰的腦筋不好,偏要去動王小娘子,哪怕是咱們明廷,都得把她給供著,現在那幫土匪惱了,餘家也算到頭了。”
馬氏哭求道:“柳縣尉饒了我們這一回罷,餘家沒有田產,以後還怎麼活啊?”
柳四郎不屑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衙門原本是要打算給你們留兩百畝過日子的,不曾想乾出暗殺的勾當來,活該被逼死。”
於是在一片哭喊聲中,官差收了地契和財物走了。
圍觀的老百姓個個拍手稱快,大罵貪官就該傾家蕩產。
起先趙雉原本想收了那群私兵,後來不要了,任由胡縣令處置。
將近到年底時,平陰所有豪紳的田地全部收齊。
梁螢有土地下放的經驗,輔助他們進行分配,在不變動原有基礎上進行調整,並且調整得按人口勞力劃分。
通常勞力多的戶主分到的田地也要多些,全部效仿安縣的劃分模式下放。
今年的冬天比去年冷些,人們卻倍感暖意。
衙門裡的人兵分三路,先從村莊開始分配。
趙雉怕再次出現被攻擊的情形,把梁螢看得緊,幾乎寸步不離。
他們坐在村頭裡正的家裡,耐心跟村民們講解禁止土地買賣,以及為什麼要禁止的原因。
為了不影響春耕,大年三十那天他們都沒有回安縣,衙門裡的所有人全都跟打雞血似的忙裡忙外。
這場操作整整持續到元宵節,才陸續把各村的土地分配完成。
接下來輪到城裡等著回鄉立足的老百姓。
那沈大融家盼了許久,總算盼到了自己的名額。
他們一家四口,不僅分得八畝自耕地,還額外得了十二畝長租地。
這委實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