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 趙雉才扔下泥土,意味深長道:“這就是你要尋的長生不老藥?”
梁螢笑而不答。
程大彪撿起現場碎裂的瓦罐渣,崇拜道:“王小娘子當真厲害, 這般不起眼的東西, 不曾想, 卻爆發力驚人,跟炸雷似的, 好生唬人。”
這不,剛才被嚇尿的土匪錢串子被趙雉嫌棄, 跑回去換尿褲子。
梁螢踢了一腳地上的泥, 暗搓搓道:“倘若我把這東西丟進一堆馬蜂窩裡, 又會是什麼情形?”
幾人的眼睛同時看向她。
趙雉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忍不住指了指她,說道:“小壞蛋。”
梁螢咧嘴笑。
一行人回茅屋去, 途中梁螢說道:“差人去尋一處清淨點的地方, 最好沒有人煙, 地勢平坦些的,得趕在開春前多備些長生不老藥,等著喂給前來進犯的俞州大軍, 保管他們樂得開花。”
此話一出,人們全都笑了起來。
程大彪幸災樂禍道:“倘若把這東西投進去,隻怕得把他們唬得人仰馬翻。”
梁螢斜睨他, 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趙雉叮囑道:“切莫走漏了風聲。”
程大彪連忙捂嘴。
製作黑火-藥是非常機密的事。
這個時候世人還未把它的出現當回事, 因著梁螢是現代人,比他們的認知超前了幾千年,撿了便宜占。
目前他們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研究黑火-藥的適當配比,隻要能炸, 能起火,具有威懾力就行。
為了應付開春俞州大軍來犯,他們必須在短時間內籌備大量黑火-藥來嚇退那些兵馬,給兩郡爭取時間破俞州死局。
那畢竟是龐然大物,他們人手短缺,力量懸殊,麵臨的挑戰非常嚴峻。
趙雉再次派親信出去采買硝石和硫磺,至於木炭,獲取的方式就容易多了。
梁螢對古代的軍事機械了解得不多,可以說得上匱乏,如果要製作火-藥包,怎麼從城裡投放到外麵的軍隊中也是個問題。
趙雉說道:“可用拋車投放。”
當即跟她講解拋車的運作原理。
但是用拋車投放出去肯定沒法用瓦罐來裝火-藥。
梁螢表示必須把黑火-藥密封在一個容器裡才能發生爆炸,起到震懾作用。
趙雉摸下巴沉思,問道:“用木桶可行?”
梁螢想了想,應是可行的。
二人就拋車的拋射距離和綿線引燃爆炸的時間做了一番探討,這需得實踐才行。
趙雉認為可以裝同等重量的石頭和藥桶進行對比。
把石頭拋射出去到落地的起始時間記錄下來,以此來推測留在藥桶外的綿線燃燒時間,最好是落地的瞬間爆炸。
倘若綿線留得過長,引炸得太過緩慢,落地後有可能被熄滅;倘若留得太短,半空中就引炸,威懾力則大大的削弱。
既然選擇把火-藥投放到戰爭中,它意味著什麼,梁螢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既有一顆大愛的心,盼著管轄地的老百姓能吃飽穿暖。可同時也野心勃勃,為了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可以對敵人毫不手軟。
變革總是要流血的。
打壓豪紳,屠殺太守府,這些僅僅隻是推進體製的開始。
以後她還會麵對更多的龐然大物。
如果想要把整個封建製推翻取締,便意味著她要跟這個王朝的所有世家抗衡。
他們的治國理念、軍隊和數千年累積起來的封建思想……必須從這些阻礙踐踏過去,方才能成就出她的理想國。
而黑火-藥,便是她撕開整個封建製的一把利劍。
她要用自己的雙手去推動腐朽世界的變更。
哪怕會滿手血腥。
那又如何呢?
在這個吃人的世道裡,人命就是那麼微不足道。
她要讓她的羽翼所到之處,人人有地種,家家有餘糧。
要讓所到之處,強兵富民,把曾經壟斷的學識遍布鄉野,就算不要求所有受教的孩子都能做童生秀才,至少要有識字的能力,聽得懂律法基礎。
為了製造黑火-藥締造自己的理想國,梁螢在山裡親自把關。
之前做的瓦罐,頭裡隻裝了一斤火-藥,現在她製定每隻木桶裡裝一鬥,也就是十斤。
製作火-藥的人員都是一群土匪。
這些人從蠻鸞山就跟在身邊,比誰都靠得住。
外麵進山的路口設了哨卡,但凡有動靜,會有官兵通報。
做火-藥配置的茅屋裡禁止火星和鐵器等物,趙雉也親自動手,把木炭捶打成粉末過篩。
先前采買的硝石不夠純,經過熬煮提純後,梁螢再次按照瓦罐的配比製作。
她跟老媽子似的不停地叮囑人們小心謹慎,要不然他們這群土匪全都得上天。
在製作的過程中,趙雉得到啟發。
以前在戰時為了燒毀敵軍的糧草營寨,他們會在箭身上捆綁浸染了桐油等易燃之物的麻布,一旦點燃射擊出去,便會迅速點燃對方的糧草營帳。
那現在可不可以把火藥也弄到箭上起引燃作用呢?
聽到他的想法,梁螢讚他是個小聰明。
但是箭杆相對較細,如果要在上麵裝火-藥,攜帶的量並不多。
趙雉開動腦筋,通常箭杆是由木頭或細竹製作,倘若在箭杆上捆小竹筒裝置的火-藥筒,點燃綿線後射擊出去,哪怕攜帶的火-藥再少,它的爆破力都是相當厲害的,引燃糧草或帳篷那些東西已經足夠了。
梁螢覺得可以嘗試。
人們在把三種粉末配比妥當後倒進石臼裡,分次添水拿木棒進行攪拌,不能太稀,也不能太乾。
若是攪拌得太稀,晾乾水分需要很長時間;若是攪拌得太乾,就沒法充分讓三種不同物質徹底均勻融合。
隻有它們相互結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爆炸的效果才是最佳。
梁螢在記憶裡搜索。
以前古人製作的火-藥應該都是粉末,那種製作方式的危險係數是非常高的,現在采取歐洲那邊的加水顆粒製作方法,應該要好得多。
不過在把它們捶打磨成顆粒時危險度仍舊很高,一旦沾染火花,甭管你多大的能耐,直接上天見佛祖。
故而她每道工序都盯得緊,出不得分毫岔子。
做到木桶上的引線需要大量綿線,為了防止綿線引燃後在拋投途中熄滅,引子必須做得粗壯才好。
郡內有拋車,他們對拋車進行實踐。
把黑火-藥加上木桶的重量估算後,撿同等重量的石頭進行拋投,以此推算石頭在拋出到落地的時長。
因著古代沒有鐘表,用的是滴漏。
從拋起到落地,總共滴下多少水滴,經過反複演練,記錄每一次的落地水滴數量,直到它們的水滴數都相近為止。
每一步的測算都非常嚴謹,全靠實踐的數據說話。
不僅如此,為了測試綿線引燃後在拋投途中是否會熄滅,他們做了很多種粗細的引線,把它鑲嵌到裝滿著石塊的木桶裡,進行引燃投放。
有些綿線在半空中就熄滅了,有些落地後熄滅,各種反應都有。
他們用排除法去檢驗合適的引線。
最後經過反複試驗,才找到能從頭到尾都不熄滅的引子。
這還沒完,從拋起到落地是有時間段的。
如果綿線留的長度太長,落地還沒有炸裂,那它極有可能被人為掐滅,所以還得推演出合適的預留長度。
趙雉雖然沒有文化,但在軍事上的態度非常嚴謹,是徹頭徹尾的工科男邏輯思維,對各項數據記錄把控得特彆精準,甚至有些變態。
梁螢都有點受不了他。
那家夥是狂熱的軍事份子,對火-藥的興致極其濃厚。
為了測試在箭杆上裝置火-藥筒,他截取手指頭長的細竹筒烘乾,用綿線做引,把黑火-藥裝置進竹筒裡,封口處用少許豬油蠟封上,形成一個封閉的空間。
那家夥也忒是討厭,在山上看到一個碩大的馬蜂窩,便拿它們試手。
對準目標後,由程大彪點燃綿線,隻聽“咻”的一聲,箭矢帶著火-藥筒射擊而出。
在箭頭擊到樹乾上的馬蜂窩時,隻消片刻,火-藥筒爆破,發生刺耳的聲響,那馬蜂窩頓時被炸得四濺,起了火。
蜂窩裡頭的馬蜂死了大片。
嗆鼻的硫磺味彌漫而出,也有少許幾隻命大的飛了出來。
程大彪讚道:“這東西厲害,若是投到糧草或營地裡,隻怕跟鬼敲門一樣。”
趙雉也很滿意這樣的效果,不禁對梁螢那顆腦袋瓜佩服得五體投地,居然能從煉丹方士手裡得到啟發,弄出這麼個玩意兒來。
起初他還有些怵俞州的五萬兵馬,如今倒是盼著他們來攻城,好試一試手裡的東西。
待到過年時,兩人才回太守府跟趙老太團聚。
他們製作黑火-藥非常隱秘,連李疑等人都不太清楚,隻曉得個大概。
這兩日派出去的平頭回來,說確實有在俞州打聽到那邊有圖謀臨都的小道消息,但具體發兵情況並不清楚。
梁螢擔憂那邊出岔子。
趙雉說道:“我親自過去守城,這邊有奉三看守,我也放心些。”
梁螢:“郡裡有李疑,我也隨你去。”
趙老太勸說道:“阿螢還是留在這邊為好,倘若臨都沒能守住,你至少也安全些。”
趙雉:“阿娘說得是,你們留在永慶,我心裡頭也踏實。”
梁螢看著他,“那你小心些。”
趙雉點頭。
這次過去他隻帶了一千兵馬和九隻火-藥桶,去奔赴那未知的前程。
趙老太站在城門口相送。
她自知那小子在刀口上舔血是習慣了的,但心裡頭到底忐忑。
在趙雉臨行前,她不禁想起江原發生變故的那天晚上,忍不住道:“兒啊,我可等著你平安回來掙錢給我花呐。”
趙雉笑道:“阿娘且安心等著,兒還得回來給你養老送終呢。”
趙老太“噯”了一聲,到底舍不得。
梁螢挽著她的胳膊,不發一語。
趙雉頭也不回地走了。
待他們走遠後,李疑憂心道:“這一去,不知……”
梁螢平靜道:“他會平安回來的。”
見她一臉篤定的表情,李疑不再多說。
有時候他也覺得奇怪,那女郎身上似乎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亦或許在大多數時刻,她的抉擇總是正確的。
在回太守府的途中,梁螢說道:“西城的學堂也該開辦起來了。”
李疑皺眉道:“在這個節骨眼上開辦嗎?”
梁螢淡淡道:“臨都危機重重,關我們永慶什麼事,該乾什麼接著乾,不影響你的治內。倘若那邊有什麼事情,我和趙雉會頂著,你和奉三爺把內外管好就是了,其他的不用操心。”
聽到這話,李疑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說道:“阿螢你跟我交個底,咱們這點兵當真能壓得住俞州大軍?”
梁螢斜睨他,“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李疑著急道:“你莫要忽悠我。”
梁螢想了想,應道:“當初我們能用六百兵去奪太守府,現在仍然能用六千軍回擊俞州大軍來犯。”
李疑抽了抽嘴角,“拿拳頭去回擊嗎?”
梁螢咧嘴笑,“大雪壓竹,到時候你就曉得了。”
臨都那邊的危機暫時還影響不了永慶的太平,守城有奉三郎,治內有李疑,梁螢則把重心轉移到製作黑火-藥上。
在這個冷兵器時代,黑火-藥能讓她實現螞蟻吞象的宏願。
元宵節後氣溫逐步上升,西城這邊開辦學堂,招收男女幼童。
當地在初春時有春霧籠罩,特彆是淩晨,視線根本就看不出去。
臨都被突襲那天正是寅時,俞州大軍借著春霧做掩護,強攻而來。
睡夢中的人們忽然被陣陣喊殺聲驚醒。
俞州大軍的箭雨瘋狂射向城門,夾帶著巨石投到城樓。
幾十斤重的巨石在濃霧裡從天而降,城樓瞬間被砸出窟窿來,護城河裡的水被巨石擊起數丈高,殺得臨都措手不及。
不少士兵在稀裡糊塗中中箭喪命,也有人被巨石砸死。
許太守聽到攻城的消息,被嚇得站不穩腳。
薑都尉和趙雉倉促趕往城門看情形,士兵們用盾牌形成保護牆抵擋射進來的亂箭。
滿臉鮮血的小兵跟狗子似的蜷縮在牆角裡,他是個新兵,哪曾見過這般陣仗,頓時被嚇尿了。
外頭全是大霧,根本就看不清敵軍到底在何處。
趙雉不做多想,當即命人放大殺器威懾俞州大軍,止住箭雨再說。
從永慶帶過來的安縣兵們在盾牌的護衛下冒著被巨石砸中的危險操作拋車,當火把點燃火-藥桶上的引線時,綿線頓時發出滋滋聲。
眾人齊心協力操作拋車把它投放出去。
隻見一道火光在拋車的推力下急速飛向城外,好似一道墜落的流星。
正向臨都發射箭雨的俞州大軍猛然見到黑暗中忽然閃爍出的東西,還以為是帶火的巨石。
不曾想,當它墜地的瞬間,突聽“砰”的一聲驚天動地,火-藥桶瞬間炸裂。
巨大的衝擊力帶著火光衝天而起,地麵被炸出一道深坑,泥沙四濺。
周邊的士兵躲閃不及,頓時哭喊連天。
有的瞬間斃命,有的被火焰吞噬,有的受傷逃亡。
在一陣陣刺鼻的濃煙滾滾中,原本井然有序的軍隊頓時混亂成了一片。
馬兒受驚的嘶鳴聲,驚恐的嚎叫聲,受傷的悲鳴聲……各種聲音交織到一起,形成一場人間煉獄。
不止外頭的俞州大軍被突如其來的爆炸震懾住了,城裡的百姓們聽到那驚天巨響,同樣被嚇得瑟瑟發抖。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火-藥桶被拋車投出。
接連幾道爆炸聲橫掃俞州上萬大軍,把他們炸得人仰馬翻。
外麵的箭雨再無先前的猛烈,逐漸消聲滅跡。
混亂的士兵逃的逃,死的死,傷的傷,殘的殘,全都籠罩在一片火海中,為這場侵略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臨都的城門開啟,趙雉和薑都尉領兵衝殺而出。
那些官兵士氣大振,一窩蜂衝了出去。
喊殺聲撕裂了這場濃重的春霧。
第一桶黑火-藥的炸裂,標致著梁螢將用她罪惡的觸手挑戰這個封建王朝的權威。
而俞州大軍,便是第一個獻祭者。
這場戰役,是王朝有史以來最為慘烈,對抗力量懸殊最大的一場博弈。
俞州帶了一萬多兵馬,結果敗得稀裡糊塗。
他們還沒弄清楚炸裂的東西是何物,就死傷大片,再無鬥誌。
大批士兵丟盔棄甲逃亡,趙雉等人並未繼續追擊,怕霧大中埋伏。
翌日早晨他們對城外的屍體進行清理,竟然死了近兩千人。
這個數字是相當可怕的。
那些屍體極其慘烈,有的肢體不全,有的全身都被燒成黑炭,有的則是在混亂中被踩踏身亡,滿目瘡痍。
臨都的兵也死了一百多人,一些是中箭身亡,一些則是被巨石砸死。
官兵們清理戰場,他們處理屍體的方式通常都是挖坑集體掩埋,也有官兵貪小財,會在屍體上搜財物占為己有。
現場遺留下來的兵器全部被回收,還能重複利用。
趙雉帶過來的火-藥還剩下幾桶,差自己人收管好。
許太守聽到敵軍死了近兩千人歡喜不已,昨晚的炸裂聲委實唬人,地動山搖。
他對趙雉欽佩不已,無比慶幸當初的選擇,哪怕是引狼入室,也總比被俞州吞並好。
俞州大軍稀裡糊塗吃了敗仗,一時半會兒應是不敢來犯的。
趙雉當即差人回去接梁螢過來,商議接下來的打算。
當永慶的奉三郎等人聽到臨都一戰重創俞州大軍近兩千人時,詫異不已。
那士兵說起俞州大軍來犯的情形,聽得在坐的李疑捏了把冷汗。
梁螢倒是鎮定,問道:“臨都折損了多少兵?”
士兵答道:“一百三十一人。”
梁螢感到可惜,還是未能保住他們啊。
待士兵下去後,幾人商議接下來的應對情形。
他們是怎麼都沒想到俞州大軍來犯,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所有人都看向梁螢,隻覺得她委實深不可測。
連陳安都有些怵她了。
以前就覺得她再怎麼能耐,也不過是個十多歲的黃毛丫頭而已,如今見識到她的力挽狂瀾,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探究和好奇。